第 130 章
雲舒和林艷麗姐妹兩個嘮了許久的家常才依依不捨的告別。
雲舒一路小跑回宿舍,素炫低着頭站在走廊里。
雲舒以為素炫在等她,一邊走去一邊喊:“素炫!素炫?在等我嗎?”
待她走近,素炫一條腿抵在牆上,攔住她的路,拉着臉瞪着她說:“枉我當你是好朋友,你居然這麼對我?”
“怎麼了?素炫?”
姜素炫說:“我姜素炫一輩子討厭交朋友,看你老實才對你掏心掏肺,沒想到一片真心終究是喂狗了!”
雲舒趕緊跟上去,說:“怎麼了?素炫?”
“怎麼了?你問我怎麼了?我媽媽是為什麼來的學校?沒想到你的心機這麼深,我他媽就是個傻子!還在你面前演。仁川社長的千金!你還看着我演戲!我他媽就是個傻子!現在整個學校都知道我他媽是個傻子!傻子!我是個窮鬼!我愛慕虛榮!連自己母親都不認!她們都在笑我,連你也在笑話我,現在你滿意了!滿意了!啊?”
她繼續說著,李正美是如何把自己和媽媽的照片發到校園網上,又是何等的在學校里被人奚落嘲笑,自己苦心經營才甩掉的貧窮的帽子,今天又加倍的扣到她頭上來。還說雖然李正美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家庭,但兩個人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都是為了雲舒的交流會面試,得罪了李正美,才導致今天事情的發生。
“我不是故意的,素炫!素炫!你聽我說!”
素炫站住了,一手插在褲兜里,另一隻手背揩了揩眼淚,說:“那好!你說!”
雲舒突然的懵了,我該怎麼說?該說什麼?
“我...我...”
“說不出來了吧?”素炫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姐,怎麼知道我們窮人的苦楚?”
說到這裏素炫想到了初中時一次學校組織的旅遊,她家裏連幾塊錢的車費都付不起。最後老師只不過讓她搭了一次免費車,回來整個班級都在獎勵孩子們的善良愛心。
幾個月後的校運會上,在素炫領取百米長跑的領獎台上,校長對她的祝賀詞居然是:“人窮志不窮!”,順便表揚了一下幾個月前她們班孩子的獻愛心事迹,還鼓勵孩子們把熱心助人的溫暖事迹寫出來,挑出優秀的作品向少年報社投稿。
“不就是搭了一趟免費車嗎?才幾塊錢!幾塊錢而已!當著我的面一遍一遍念着他們的優秀事迹!那是什麼?那是扎心的刀子!我已經十三歲了!十三歲了啊!你們的愛心有肯定!我呢?我呢?一個十三歲青春期的女孩子的尊嚴就剝的精光光的展示給他們看!當時我哭了!那些個傻子還以為我是感動!我是恨!我恨他們!恨老師!恨同學!恨我的父母!同樣是人為什麼我要遭受這樣的待遇?啊?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父母!也許始終有他們的苦衷!作為用盡全力生活着的父母,也許貧窮,也許沒有用你喜歡的方式愛你!但是有什麼錯?要遭受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對待?你以為你媽媽不知道你的想法嗎?你故意和她表現的生疏,和你小姨卻做出很親昵的動作。想讓大家覺得那個漂亮時尚、開着汽車的女人才是你的母親。你以為你媽媽不知道嗎?你以為她看不出來嗎?其實她都知道,你怎麼能這樣傷她的心呢?”
素炫並未理睬雲舒繼續說道:“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再不會讓別人同情我!我有什麼錯?我只不過不想別人同情我!我只想抬起頭和大家一樣堂堂正正的做人!為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窮有錯嗎?窮有罪嗎?窮就該死嗎?既然窮人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為什麼要生下我?”
“素炫,對不起素炫!你媽媽她也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麼苦衷?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你們都是騙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就是賤!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素炫說著就往校門外跑。
雲舒在後面追着喊:“素炫吶!素炫!被女兒嫌棄的媽媽,和被媽媽嫌棄的女兒有什麼兩樣?我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小姐,我讀書欠下的債務可能這輩子都還不清!所以我太理解你的感受了!素炫吶!素炫!你聽我說!...素炫!...你在哪裏啊?素炫!...這裏是哪裏啊?素炫...!”
雲舒看看四周,這個地方自己並沒有來過。黑漆漆的窄巷子,百米來外只有一盞昏暗的燈泡吊著,一個男人靠着水泥管電線杆,另一個與他對面站着。兩人都抽着煙,猩紅的火光一唱一和的交替亮着。
雲舒很害怕,這裏雖然是居民區,但兩邊的房子都是關門閉戶的暗着。唯一看得見的兩個人卻讓她更覺得不安。
於是她掏出手機,放到耳邊假裝打着電話說:“親愛的!你走到哪兒了?什麼快到了嗎?在哪裏?我嗎?”雲舒故意大聲笑了笑,抬頭四周看了看:“我快走到電線杆了!你呢?就在前面嗎?好的!好的!你不用過來!我馬上就到!”
說完拿着電話快步小跑過去!
兩個抽煙的男人也遠遠的跟上來。
沒辦法,這時候只有給金世勇打電話了。於是,雲舒又掏出電話,這時候剛巧有視頻電話打過來。
雲舒故意大聲的說:“哎呦!真是!都說快要到了!馬上就到了!還要打視頻過來!真是!”
雲舒接通電話按了免提,調了最大聲!
“喂!”
“姐!你在那邊還好嗎?”
“雲奇呀!好的呀!我這會在街上,朋友在前面等我呢!”
“姐!...”雲奇向右邊看了看,轉過頭說:“姐!...媽她們都擔心你呢!說你一個人在外......”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忙着呢!等會再給你打過去!我朋友到了!”雲舒通過視頻電話,看見後面的兩個男人不遠不近的跟過來。
突然的!雲奇被用力推到一邊,視頻里出現李桂霞氣憤的臉:“沒良心的東西!從來沒說過給家裏打個電話!我們給你打電話你還要掛!什麼狐朋狗友這麼重要?八成是又認識新男人了吧?啊?你在外面快活,我們在家受氣!你奶奶死了你知道不?”
“媽你別嚇我!”
“嚇你?像你這沒良心的東西誰嚇你?你嬸子她們都說人是你害死的!”
雲舒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更不知道身在何處。最疼愛她的奶奶死了!她們說是她害死的!
“媽!奶奶年紀大了!人老病多!俗話說人老了走的是順頭路,不用受苦遭罪,未必是壞事呢!”雲舒這樣說,寬慰他媽也寬慰自己。可是仍然有個聲音在她心裏說:“她們都說人是你害死的!”
“瞧瞧這沒良心的東西!明個我和你爹死了!你還不是要放炮仗慶祝呢?我就說你是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奶奶還巴心巴肝的疼你!幾十幾的人了還去給你退婚!這下可好!好心給人家辦喜事,回來給自己辦喪事,人家還說你死的好!她要是知道她的乖孫子這麼孝順,就要從棺材裏跳出來打自己兩個巴掌。後悔在你生病的時候沒早早的把你扔了!”
李桂霞說的是雲舒兩歲的時候,突然的發高燒。莫建軍就和李桂霞說這丫頭醫不好了,不如趁早扔了她,李桂霞抱着雲舒躊躊躇躇的往外走,怎麼也說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多少有點捨不得。
沒想到老奶奶從外面奔進來,一雙小腳顫顫巍巍卻跑得飛快,一面解開盤扣,用棉襖包住孩子,一面罵李桂霞:“我就不信了,我孫子頭上頂着死字牌嗎?”
李桂霞咬着牙罵道:“你頭上倒沒有頂死字牌,我看你是頂了霉字牌!自從生了你沒有一樣順心的!我看你就不用回來了!死在外面算了!”
千里之外親生母親扔過來的刀子,戳在心口上,雲舒覺得當時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電話那頭仍然忿忿的罵著。
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停在那一刻,扎心的刀子在胸口死命地鉸!
兩個男人,本是出來抽支煙,往回走的時候看見前面的那個女孩,走路搖搖晃晃的,像是有什麼急病,連忙上去扶了一把。
其中一個扔掉煙頭說:“小姐!你沒事吧?”
雲舒看了他一眼:“滾!”
“你說什麼?你沒事吧?”
“給老娘滾啊!”
雲舒說的中文,兩個男人並沒有聽懂,但是從她的語氣里讀出了她的憤怒。
“這裏就是我們家!不過晚上請不要太擾民!謝謝!”
雲舒啪的一聲,用盡畢生的力氣把手機摔在地上,把那該死的,把奶奶死訊消息帶給雲舒的手機摔了個稀碎。
兩個男人嚇了一跳,一溜煙的消失在夜色里,雲舒對着黑洞洞的夜幕喊:“什麼?怪我?你們什麼都怪我!家裏沒錢怪我!弟弟沒有媳婦怪我!奶奶死了也怪我!我怪誰?誰管我?我也是個人啊!我才二十幾歲!我也是媽媽的孩子啊!人家二十多歲的孩子每天盡情地玩耍,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媽媽啊!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任何人,在您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不敢說錯一句話。您總是說我不孝順,我就是想孝順您才要拚命掙錢啊!可是不論我怎樣,好像您都不喜歡!您總是罵我!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配有自己的人生嗎?”
路邊民房的窗戶打開,一個中年女人伸出頭來喊:“麻煩小聲一點!”
雲舒抬頭看了她一眼:“連你也說奶奶是我害死的!”民房的窗“啪”的一聲關上了!
民房背後是濃幽藍的天,像一隻倒扣的墨藍色琉璃碗,被人戳了許多小洞洞,閃閃的透出光來。
“晚上的天也是那麼藍!為什麼要那麼藍?灰濛濛的不好嗎?不是說好多久都要我等你嗎?這麼久了連個消息都沒有?敬遠!敬遠!可是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的心好累!我真的好累!...”今天沒有下雨,她仍然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場,像兩三歲的孩子,肆無忌憚,拼盡全力的死哭一場。
看着濃墨藍的星空,素炫想起了小時候在家裏躺在母親懷裏數星星的日子。在家裏父親是王一般的存在,可是一直忍氣吞聲的母親,在父親的強壓下仍然將她保護的很好。
她想起了那一日她母親坐在車上看她的眼神--看到自己,那一副幸福與滿足的笑容!儘管她什麼都知道。
吹了一陣涼風,姜素炫覺得從未有過的清醒與放鬆。
她自己也覺得,為了這份無謂的執着,幾年來心裏背了個大包袱,讓她錯過了太多幸福。
素炫悄悄的回到宿舍,其他人都睡了。她也脫下衣服躺在床上,藉著月色她看到對面雲舒的床,被子仍是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尾。
“什麼?雲舒還沒回來?”素炫嗖地一下彈坐起來,她想起最後聽見雲舒的聲音是:“這是哪裏啊?素炫!...”
“管她呢!這個不識好逮的丫頭,讓她吃點苦頭也好。”她又輕輕地躺下,把左手背擱在自己冰涼的額頭上。
手錶盤裏勤奮的秒針,仍在哼哧哼哧地玩兒命奔跑着:“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恩靜和聖珠已經睡著了,宿舍里悠悠飄蕩着深長的呼吸聲。素炫取下手錶放在書桌上,那哼哧哼哧的咔嚓聲並未停止,仍然追到夢裏來:“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素炫被這咔嚓聲追得無處可躲,只得從夢裏跳出來,驚叫一聲:“雲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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