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顧亦然(14)
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小姨,回憶着我們的小時候。那時總覺得院長和小姨是世間最強大的支柱,好像只要有她們在,我們就什麼都不用怕。轉眼間院長去世了,小姨也老了病了。再偉岸的身軀在時間面前都變得弱不禁風。
我和顧念商量好了分黑天白天兩班倒。昨晚我守了一夜,瞪着眼睛熬過了一晚上,天剛亮顧念就來接我的班了。今天上午我睡了一會兒,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下午三點多就接到了顧念打來的電話,顧念在電話里抽抽涕涕的說道,小姨又被推進急救室里去了。我急忙趕往醫院,到達時小姨剛剛被推回病房。看着從急救室出來的舒歌,我連忙上前詢問:
“舒歌,怎麼回事兒?”
舒歌摘下口罩,輕嘆道:
“是術后併發症,小姨出現了腦水腫的癥狀。”
我追問道:
“那有什麼辦法嗎?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舒歌看着我說道:
“小姨的癥狀比較嚴重,雖然這次搶救回來了,但是腦水腫的情況並沒有得到緩解。隨時觀察吧!希望小姨可以挺過這幾天。”
我的心被吊到了嗓子眼兒,整個人都沒了主意。舒歌也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又守了一天一夜。在這一天一夜裏,小姨又被搶救了三次,每次在簽《病危通知書》時的那種心情,一次比一次絕望,後來就變得麻木了起來,變成了習慣性的簽字罷了。
晚上十點多鐘,小姨又一次發作了。舒歌帶着人再一次跟死神搏鬥,最後還是沒能從死神手中將小姨搶奪回來。當舒歌一臉悲痛的跟我說“對不起”時,我已經麻木的不知所謂了。舒歌的安慰我聽不見,顧念在一邊的哭嚎我也聽不見。我的眼裏只有從搶救室緩緩推出來的病床上,那用白布蓋着的微微隆起的身體。顧念撲上去放聲的痛哭了起來。他哭的是如此的聲嘶力竭,我都有一些擔心他會不會因為太過於傷心而昏厥過去。
在醫院的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總算把顧念扶了起來。我走上前去,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顧念突然站起身來對我說:
“如果不選擇手術,小姨是不是就不會死。”
我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樣,其實這句話從簽第一張《病危通知書》的時候就已經在我心裏反覆問了自己好多次。我是不是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我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傷心、悲痛、自責、愧疚,這一種種的情緒在我心頭縈繞着,我深陷在這痛苦的深淵中無法脫身。舒歌什麼時候過來的我都不知道,當一杯熱乎乎的咖啡杯塞進我的手裏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被凍的快要失去知覺了。我緊握着舒歌遞給我的杯子,一時之間連句謝謝都說不出來。舒歌也只是陪我坐着不說話。我們坐了一會兒,我終於問出了那個憋在我心裏的問題:
“舒歌,如果當初我選擇保守冶療,小姨是不是就不會死?”
舒歌轉頭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緩緩的說道:
“我給小姨手術的時候,發現腫瘤已經開始轉膠質了。一旦轉為惡性腫瘤,那幾乎是束手無策的。你說當初選擇哪個好?我也沒辦法回答你。畢竟這個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啊?你別想太多。”
經過舒歌的勸慰,我的心裏似乎好受了一些。只是心裏的石頭還是懸着,這讓我無法面對孤兒院的孩子們。葬禮那天紅袖也去了,聽說這段時間她經常去孤兒院照顧孩子們。這讓我打心裏感激她,儘管她這樣做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
葬禮結束后,我還久久不願離開。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站在小姨的墓碑前能讓我的心變的平靜下來。我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等我醒過神來時腿已經僵住了。稍動一下都是刺骨的痛。我挪動了一下我的右腳,結果左腿支持不住的讓身子歪倒了下去。這時一隻手扶住了我,我扭頭一看,竟然是穆紅袖。
不需要我多問,她的眼神已經傳達出她的擔憂和憐惜之情。我的心裏一暖,至少她還是關心我的。紅袖把我扶到一邊坐了下來。不知不覺的我開始說出了我的心事,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紅袖我總是能輕易就吐露心聲。
“如果我當初選擇保守冶療,小姨會不會就不會死?我知道這種假設沒有任何意義,但還是會忍不住這樣去想。”
紅袖並沒有回答我,這種問題本身也沒有正確答案。過了一會兒紅袖緩緩的說道:
“祥哥回老家了。他說他不願意等我了,他要回老家去娶妻生子。”
我驚訝的看着紅袖,紅袖的眼睛紅紅的,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
“我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我。我們在一起八年了,他對我真的很好,我也以為我們也許就會這樣一輩子,可我偏偏遇到了你。祥哥離開的時候,我沒去攔他。在那一刻我選擇了你,而傷害了他。我也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不過不管是對是錯,都得扛下去不是嗎?”
說到這裏,紅袖的眼淚已經無法控制的流淌了下來。我一把抱住了她,輕聲的說:
“對,我們一起扛。”
我和紅袖又在那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離開時我們兩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我想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我們分開了吧!
等小姨的喪事都辦理妥當了之後,我和紅袖又去了孤兒院。顧念和他的女朋友都已經辭職了,他們選擇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用來照顧孤兒院的孩子們。紅袖為孤兒院多方奔走,找到了兩項與救助孤兒相關的基金,他們願意每年拿出一定數額的資金來資助孤兒院的運營。一切似乎也都走向了正軌。
在孤兒院忙碌了一天,孤兒院的院牆終於砌完了。我和顧念去後院洗手。我洗完手抬起頭來,顧念把毛巾遞給了我。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自從小姨過世以後,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我想他心裏應該是在埋怨我當初武斷的選擇吧!我低頭擦着手,突然聽到顧念輕聲說道:
“舒歌都跟我說了,當初選擇做手術是對的。我不該怪你的,是我自己太懦弱。在那種情況下只想找個發泄情緒的出口,才說出那樣的話來。然哥,對不起。”
我心裏的石頭終於最後放下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抱着顧念。小姨也走了,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互依靠就是我們兄弟了。這一刻我由衷的感謝上帝,還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