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命懸一線
司徒年為海棠清理傷口包紮,晏清和寸步不離,盯了全程,她輕哼一聲,心就跟着抖一下,待要提醒司徒年下手輕一點,又不好打擾他治療,雙拳緊攥。
終於包紮完畢,司徒年離去,晏清和沉默地守在床邊,看着海棠。
因為太過疼痛,晏清和看不下去,又派人請司徒年配了葯,煎好后喂海棠喝下,她便昏睡過去,起初睡得還算安穩,將近晌午時,就不停哼着,身體也亂動,似是極難忍受,人雖沒有醒,但瞧着很不舒服,很快,額頭便滿都是汗。
晏清和叫不醒她,正着急着,司徒年過來查看她傷勢情況,晏清和急道:“司徒閣主,勞煩您看一下,海棠這是怎麼了,為何叫不醒,卻一直在掙扎?”
司徒年摸了下海棠的額頭,眉頭緊鎖,面色有些沉重:“發燒了,她人雖因為藥效睡着,但傷口還是疼得厲害,這會兒過去兩個時辰,藥效也差不多快過去了,所以疼得有些受不住。”
“那如何是好?有沒有辦法減輕她的痛苦?”晏清和心疼不已,焦心地問。
司徒年搖搖頭:“沒辦法,受了這麼深的劍傷,哪有不遭罪的?疼也只能挨着了,等過兩天傷口長得好一些,就疼得沒這般厲害了。”
晏清和坐立難安,早晨縫合傷口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海棠又要飽受折磨,他心裏恨不能將那些刺客碎屍萬段。
司徒年看了一眼海棠,忽地說道:“這點苦,也是該受得,若想在這偌大的王宮好好活着,沒點忍耐力怎麼行?公主驕里嬌氣的,未必是件好事。”
晏清和猛地看向他,再看向海棠,如遭冰凍,半晌沒再言語。
司徒年從身後藉著收拾藥箱的功夫偷偷觀察着他,隨後低下頭去。
福海已經過來好多趟,最初兩次還能稟告,說是有事,無一例外,盡數被晏清和打發了出來,後面再去,也就只能在門口轉轉,茂山親自過來送東西,見他這樣,好言勸道:“王爺這當口定是不肯離開的,你就別白費力了,省得再挨罵。”
福海也只能嘆氣等在一旁。
到了下午,海棠燒得越來越高,整個人都開始說胡話,右手總想抬起來去碰傷口,晏清和寸步不離,生怕她拉扯到傷口,不停去握住她的手。
海棠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不住□□,時而再次陷入昏睡,可夢中也總是哭泣,似是疼得受不了,一直在喊‘阿娘,我疼。’
一聲聲,晏清和聽在耳中,萬分煎熬,比躺在床上的海棠還要難熬。
中午時分司徒年為海棠換過葯,下午要進宮去為王上診脈,因為晏清和特地派人告了假,一併將海棠遇刺的事也告與王上知曉,司徒年進宮為王上診脈完畢,他便沒有多留司徒年,還派了鍾御醫一道過來。
傍晚時分,司徒年便回到了府里,見到鍾御醫也過來了,晏清和沒有勞煩他,而是誠懇地解釋,海棠只是劍傷,並非頑疾,既然司徒年已經救治,不便再勞煩鍾御醫。
其實鍾御醫也是很為難,司徒年的醫術遠在他之上,人家已經開了葯救治,只是劍傷,沒有傷及筋骨,自己再去檢查一邊,未必能想出更高明的法子,還惹的司徒年不快,同為醫者,他理解這種感受,晏清和的話替他解了圍,便拱手行禮后告辭。
晏清和回來后,對司徒年拱手行禮,弄得司徒年趕忙起身還禮:“殿下有事吩咐便是,萬不可對老夫行此禮。”
晏清和道:“勞煩司徒閣主在海棠醒之前都不要離開這裏,旁的人我不放心。”
司徒年應下:“那是自然。”
晏清和又絮絮詢問了一些細節,百般叮囑,司徒年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面上也沒表現出現,又想到他這般來回車軲轆話,不過是因為擔心海棠,心也就軟了幾分。
生死面前,人的感情和關心是做不得假的。
只不過一日,晏清和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眼眶都窪了進去,看上去狀態極差,司徒年忍不住出聲提醒道:“殿下不妨先去用晚膳,也可以稍事休整一番,待養精蓄銳過後再來也不遲,說不定那時公主已醒過來。”
晏清和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意:“多謝閣主記掛。”
司徒年嘆了口氣,再次勸道:“若是殿下身子熬不住,想必不是公主所願,且殿下公務繁忙,實在不宜傷身。”
早飯晏清和一口沒吃,中午時分在海棠卧房外間,勉強喝了兩口湯,便擱下碗筷回來陪着,到現在,整個人有些無力,卻依舊半分胃口都沒有。
司徒年說得不假,海棠定也不願看見自己這麼熬着,再說,他積攢的公務確實不少,僅僅這麼一日,福海來找他好幾回,圖哲也派人來求問,都被他一一擋了回去,只是這般下去,卻不是長久之計,那些傷腦筋的事終究還是擺在眼前,等着他過去處理。
司徒年瞧着他似有所動,又添了一句:“何況,公主這傷,並非傷及性命,只不過,第一天,傷口疼得厲害,發作得勤,殿下太過擔憂,所以瞧着兇險,若真是為了公主這點傷,殿下連政事都不顧了,被王上或者旁人知道了,恐怕對公主來說,並非佳事。”
晏清和再次抬起頭來看着司徒年,復又垂下面孔,起身道:“司徒閣主果真濟世高人,看法見解獨到犀利,於混沌之中點醒本王,本王再次謝過了。”
司徒年謙虛了幾句,開始重新為海棠診脈。
晏清和盯着他看了半晌,總覺得他哪裏說不上來的怪異,可說的話卻句句扎心,道盡現實,只是聽起來,心中隱隱不安。
待司徒年重新為海棠施針完畢,晏清和瞧着海棠安穩了許多,連蕊瑩喂的湯水也能喝進去半碗,心才稍稍安定許多,儘管不放心,還是離開。
臨走之前,將蕊心和蕊瑩叫來反覆叮囑,又拜託了司徒年,讓他暫時留在外間,等待海棠退燒再回他的院子,又讓福海調集了二十名武功高強的護衛,守在秋水居外面,現在的他如同驚弓之鳥,實在難以放心。
穆勒被關了起來,早晨海棠一受傷,晏清和的火氣壓不住,無力感襲來,便將怒火遷到了穆勒身上,責怪他沒有保護好海棠。
事實上,對方對海棠了如指掌,知道她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派來的刺客中,有三名專門針對穆勒,與他纏鬥,儘管穆勒拼盡全力,卻一時難以□□,海棠一時落單,便着了道。
現在冷靜下來細細想着,也怪不得穆勒,幾次他都捨命護着海棠,算是盡職,想到這裏,晏清和便讓茂山將他放出來,繼續回秋水居,同丁進一同守着院子。
已是三更天,晏清和揉揉眉心,有些疲憊地喝了口茶,提提神,被政事磨得頭都要炸了,為什麼事情就沒有處理完的一天呢?
將地方各種雜務簡單理了一遍,最後騰出精力來思量晟王的事宜,無論是晏清和的眼線,還是圖哲那邊得到的消息,都證明了晟王醞釀著一番動作,他們雖然猜不透具體是什麼,但大概心中有數,沒有干預,是為了讓他發作,到時候有了將他發落的罪證,這樣一併將這個隱患除去,免得他賊心不死,時不時鬧一出。
福海忽然急匆匆在外面稟報,說丁進有急事,晏清和急忙起身沖了出去,見到跪着的丁進,阻止他開口道:“起來,路上邊走邊說。”
他一刻也不想浪費,丁進來宰相府找他,足以說明海棠出了事,且不是小事,無論是何種情況,他都恨不能一步至海棠身邊。
可饒是做了心理準備,卻仍舊難以接受。
丁進回稟,海棠不知為何半夜忽然抽搐嘔吐不止,高燒驚厥,司徒年救治后病情才稍稍穩住,隨後他便命丁進請晏清和立刻回府。
晏清和擰眉近乎急吼道:“不是說傷勢已經穩定了嗎?為何會急轉直下?”
丁進答不上來,晏清和揮鞭催馬,只恨自己無法插翅。
飛奔入府,一路狂跑至海棠的房內,司徒年正在收拾着銀針,見晏清和進來,急忙要行禮,晏清和制止他,問道:“司徒閣主,到底怎麼回事?海棠狀況如何?”
司徒年左右看了看,晏清和會意,立馬遣出去蕊心和蕊瑩,問道:“有話請直說。”
司徒年嘆了口氣,道:“公主的傷勢確實已經穩住,但是,她復又中毒,所以傷勢急轉惡化,且危及性命,但因我過來的及時,施針解了大半的毒,總算沒有性命之憂,只是此毒劇烈,發作快速,即便老夫已經拼了一身醫術,也只能說暫時無礙,不敢保證。”
晏清和雙耳嗡地一聲,全數失聲,什麼都再也聽不見,腦海里只回蕩着司徒年那句,中了劇毒。
半晌才找回聽覺,是司徒年擔憂地詢問:“殿下,殿下,您沒事吧?”
晏清和回神,忙甩甩頭,急切問道:“什麼中毒?勞煩閣主說清楚。”
司徒年望着他罕見的失態,心中無限感慨,解釋說:“老夫也是半夜被人叫醒,說是公主情況不妙,過來診脈后才發現,並非是傷勢反覆,而有中毒跡象,方才殿下趕來的時候,已經為公主施針祛毒,不過老夫醫術有限,若是殿下不放心,可以召御醫院其他大夫前來一同問診,最好是對藥物毒性方面有造詣研究的大夫。”
此話一出,晏清和心中泄氣不已,他沉沉說道:“若論對藥物毒性藥性最有研究的人,天下間除卻閣主還有第二人嗎?”
番南地處西南邊陲,山高林密,花草樹木極其茂密,藥草豐盛,乃世間之最,丹心閣歷來以煉製奇效藥丸著稱。
蕊心蕊瑩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晏清和壓着滿腔怒火,低喝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蕊瑩不住磕頭:“蕊心去休息了,是奴婢接班伺候公主,剛才丫鬟送來葯,奴婢喂公主喝下,沒一會兒公主就開始嘔吐,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請來了閣主診治,請王爺明鑒,奴婢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再問幾句,兩個丫鬟都是搖頭三不知,哭成了淚人,素日裏主僕三人也是親厚,儘管懷疑,但她們都是母妃的人,也不好立即處罰,又將穆勒叫來,問了一遍,他跟蕊心蕊瑩一樣的口徑,並未發現有任何可疑之人前來,晏清和心頭火起,喚來福海和茂山,吩咐他們徹查府里的一干人等,恨得咬牙切齒:“我自問治府嚴謹,上下一心毫無紕漏,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讓海棠中了毒,查出是誰,我定要將他挫骨揚灰!”
司徒年動了動眼皮,沒出聲。
“司徒閣主可有應對之策?”晏清和安排查找內應后,回過頭來詢問司徒年,面色焦急不已。
司徒年張口欲言,又搖搖頭:“老夫,儘力而為吧,一切要看公主的造化和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晏清和心沉如鐵:“那就有勞司徒閣主費心了,萬望盡一切之力救海棠一命。”
司徒年看向他,放低聲音,問道:“殿下可知,公主在這裏並不快活,想着回家鄉?”
晏清和不由得看向他:“海棠可是同閣主講過?”
司徒年點點頭:“正是,上次老夫來番都進宮為貴人們診脈之時,公主與老夫第一次見,但因為同是番南人,老夫年輕時候曾有緣,與她阿爹阿娘相識過,所以公主待老夫,一直像是待家裏的長輩那般,有些話,不便對旁人吐露,會在老夫面前說一說。以前,總覺得公主是孩子頑劣,心還不定,此次再見,卻發覺公主多了很多心事,像是一夜老成,老夫瞧着,既覺得欣慰,畢竟她要在這裏生存,總不能像過去那般天真,但又覺得心疼,環境逼人老,這裏雖然是富貴之鄉,卻不似番南山水養人,少不得要算計留心,日子久了,心事自然就重了。”
晏清和低下頭去,司徒年瞧了他兩眼,若有所思,便忍住沒再開口,晏清和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才道:“是我沒照顧好海棠,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穆土司的忠義,連他唯一的後人都沒能照看好。”
司徒年收拾着銀針,像是不願多談,將醫藥箱整理好,對晏清和說:“老夫暫時能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只能等着藥效發力,看看能否將公主體內的毒性逼出來,只是她傷勢未愈,此番又拔毒,難免不利於傷口癒合,公主此劫,即便能過去,恐怕也要受大罪,日後身體,說不準。”
說完,心情極其沉重,不住搖頭嘆息,拎起醫藥箱,告辭道:“老夫先去外間,有什麼事盡可以叫我。”
晏清和拱手行禮,目送他出去房間,才來到海棠床邊,緩緩坐下,握起她的手,指尖冰涼一片,他低頭去看,才發現她手心發烏,顏色很是難看,不似平日裏紅潤,再看海棠臉色,也是青白一片,瞧着絲毫血色都沒有,藉著燭光,看起來像是個假人一般,晏清和心裏慌得不行,俯身不停叫着海棠的名字,海棠似乎聽不見,晏清和越叫心越慌,止不住抖了起來,握住海棠的手愈發緊,終於,海棠似是被捏疼了,嚶了一聲。
只輕輕的一聲□□,卻像是大赦天下的喜訊一般,晏清和的命幾乎被這一聲給撿了回來,可沒等他高興,接下來便如墜冰窖。
海棠胸口肩膀不停抽搐,隨後翻身趴在床邊,像是抑制不住那般,不停嘔吐起來,但她除卻剛才被司徒年灌下的葯,肚子裏什麼吃食也沒有,兩碗葯很快便被吐乾淨,海棠便乾嘔起來,一聲接一聲,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晏清和厲聲喝道:“司徒閣主!司徒閣主!快來人!”
司徒年從外間迅速奔進來,剛到床前,海棠哇地一聲,一口有些發黑的血噴了一地,隨後便毫無知覺地栽倒,如同破敗的棉布娃娃,絲毫生氣沒有。
晏清和當場呆住,往日的機敏沉穩悉數不見,不能動彈不能言語,獃獃地看着司徒年沉着地將海棠扶過去躺好,有條不紊地掏出那套剛剛收好的銀針,一套細針在手上如同翻飛,很快,海棠一口氣便回過來,呼吸總算正常了,司徒年出手穩准快,將針扎在海棠前胸和兩肩處的幾處大穴,才漸漸止住抽搐,司徒年回身從藥箱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隨後想了想又放回去一粒,強行塞進海棠口中,倒水將藥丸送入腹中。
等了一會兒,直到海棠喉嚨動了一下,司徒年才抬手去擦拭額頭的汗珠,慶幸道:“好在還能吞咽。”
海棠呼吸越發平順,不似剛才那般粗糲,此刻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慘白,其他如同睡着沒什麼分別,見效甚快,晏清和不禁對司徒年的醫術敬佩不已。
動了一下手腳,晏清和此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艱澀地問:“閣主,方才的葯既然有效,為何收回一粒?”
司徒年面色沉重:“此葯藥效極強,雖然見效快,卻對人體損耗極大,方才殿下回來之前已經給公主吃過兩粒,按理說,一個月內決不能再吃,但情況危急,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先撿回一條命來再說。”
晏清和幾乎站立不住,連聲問道:“閣主請細細講來,海棠不是解了大半的毒嗎,為何又發作如此嚇人?竟然危及性命?”
司徒年語氣遲緩,但話卻說得極為堅定:“拔毒大半,是按照常規來說,但人體並非書本,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最為複雜精密,難以捉摸,按照常理來說,公主應當短期之內不會有大的反覆,攸關性命,但,誰成想,她會再次發作如此之快?而且已經嚴重到吐血的地步,若再不及時用藥,恐怕連今夜也過不去!”
晏清和只覺喉嚨灼燒不已,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他膽怯又焦急地問:“這究竟是為何?莫非是藥性相斥?”
司徒年轉過頭來看着他,晏清和忽然覺出他從自己回府後就有些不對勁,此時更是明顯,於是問道:“閣主有話便直說吧,無論是何種情形,我都受得住。”
司徒年轉回頭去,低頭整理銀針,似是有些為難,過了一會兒才說:“老夫記得公主上次,和前兩天都說過同樣的話,不自由,毋寧死,她不願做一輩子憋在籠中的鳥,若是求之不得,也絕不苟延殘喘,所以,老夫斗膽猜測,興許是,公主自己不想求生,一心求死吧!”
晏清和如遭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