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墜湖
第五章流年不利墜湖底
叫花雞燒好了,破開芭蕉葉的那一刻,香味順隨着騰騰白煙流竄入宮兮梧的鼻腔,本就獨愛雞肉的他喉頭蠕動之聲猶如滔滔不絕的黃河水。
也不嫌燙,伸手撕下油光鋥亮的大雞腿,飽滿的汁水順着雞腿滑落,卻並未滴在地上,還在半空便已經入了宮兮梧的嘴巴。
萬利祿也撕了一塊雞腿,咬了兩口,味道一如既往的不錯。可惜,於他而言有些食之無味,索性將原先包裹好客來酒樓烤雞腿的一小片荷葉重新包裹叫花雞。這荒郊野嶺的,再去抓野雞野兔着實麻煩,這個也就留着當晚飯吧。
宮兮梧倒是吃得開心,整整一隻叫花雞,被他吃了個乾淨,骨頭縫隙里那一點肉絲都沒放過。甚至那已經啃的只剩骨頭的雞腿他都不捨得扔,還在那裏津津有味的吸吮着,似乎還有骨髓沒吃乾淨。
好半天,當他心滿意足扔掉手中最後一根雞骨頭,懶洋洋舒展着身體半躺在草堆中飲着黑葫蘆中的酒水,萬利祿才恭敬道:“宮七哥,我要走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日後有用的到我萬利祿你只管開口,上刀山下火海,奶奶個腿的,咱皺一下眉頭就不是長鳥的漢子。”
誰曾想宮兮梧卻是打了個飽嗝,道:“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看着就煩,正好我也吃飽了,那咱們江湖再見,後會無期,拜拜了您內。”
來無影,去無蹤。
正是宮兮梧的真實寫照,看着眼前突然消失的人影,萬利祿心中感慨頗多,這都快是神仙手段了吧,當真羨慕啊。
羨慕歸羨慕,跑路還是要跑的。正當萬利祿尋思着要去哪裏避避難的時候,眼睛陡然注視着宮兮梧剛才半躺的草堆,上面似乎遺留着一本書?
萬利祿也沒多在意,就宮兮梧的性子估摸着丟三落四也是常態,上前拾起那一本有些泛黃的書籍,想着日後見到還給對方,可拿起書映入眼帘的是三個字,歪歪扭扭的,三牲擒。
萬利祿雖說是個小混混,可讀書寫字卻沒落下,若非他脾性放蕩不羈又身處風月場所,還真沒準憑着文采混個地保私塾先生的身份。
三牲擒?好古怪的書名。
好奇心的驅使,萬利祿翻開了這本書的第一頁,開篇是個古怪的小人圖像,二者似乎在扭打,還搭配着一些小字:掏豬耳,上齶抵耳垂,張眸又咬牙,開襠騎馬式,雙手貫雙風,兩掌翻耳起,千斤彷彿加,口呼鼻吸氣,力沉丹田間......
武功秘籍?!這絕對是武功秘籍。
萬利祿喜形於色,一頁頁翻看着,三牲擒並不厚,招式也只有三招。其一掏豬耳,其二掛羊頭,其三插牛眼,招式名稱俗不可耐,卻架不住這是一個大高手宮兮梧遺留的,想來最差也比城中那些武館教授的好上不少吧。
興奮之餘,萬利祿情不自禁按照秘籍上小人所擺弄的姿勢練習,第一招掏豬耳的第一式,上齶抵耳垂。
理想很豐富,現實很骨感。
萬利祿怎麼也沒想到便是這第一式,他居然無法熟練施展,不管是身體素質上還是招式匹配度上都差強人意。
練了小半個時辰,除了一身臭汗便再無其他收穫。
萬利祿倒是心態不錯,自己什麼資質還是有些斤兩的。外功擒拿本就是水磨工夫,練得多,力量強,便越能激發威力。自己這才剛剛上手,接下來的日子還長着那。
將那本三牲擒秘籍塞入懷中,萬利祿接下來準備去石竹山下的懷安村裡躲避這次禍事。
說起懷安村,那是萬利祿娘親翠柳的家鄉,娘親沒有名字只有翠柳這個名號。
萬利祿印象里自己三四歲以前就住在這裏,可四歲之後娘親受不了村子裏的閑言碎語,便帶着他離開了村子。
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淪落風塵。
娘親臨死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沒事別回來,可如今這裏卻是他隱藏最好的地方。
人啊,總有種故鄉情結。每每遭遇人生大事或者被人追殺,第一個想到的往往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而是那個從小生活的家鄉。
然而,回鄉之路永遠不是一帆風順,被兩隻攔路虎生生截斷。萬利祿遙遙看着三百米外的兩個熟人,他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方見深、趙文卓被宮兮梧驚走之後,又懼怕自家公子的淫威,只能在周邊村鎮遊走徘徊,本來只是個求心理安慰的昏招。誰曾想,昏有昏招,還真讓兩人撞上了。
不過,二人再見萬利祿第一反應不是上前抓人,而是四處張望如臨大敵。在確認,宮兮梧並不在附近,二人膽子心思也活絡起來。
不過,在他們警惕觀察的空隙,萬利祿早已是撒腿狂奔。三百米開外的距離,又加上後知後覺雙方距離又被生生拉開百餘米。
就這般兩追一逃,又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追逐。
石竹山,石竹湖,堤岸旁。
萬利祿背靠湖水,面前五米外方見深、趙文卓凶相畢露。前有虎狼,后無退路,已是絕境中的絕境。
巧遇宮兮梧幸獲三牲擒,萬利祿還以為自己時來運轉否極泰來,可誰曾想厄運就像和他開了個玩笑,兜了一大圈又給他繞回來了。
喘息如牛,兩道粗粗的熱氣從鼻孔呼出,萬利祿實在跑不動,也沒地方跑了,他開口對兩人道:“兩位大哥,何必那,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大人大量放我一次,趕明兒,我一定奉上孝敬,絕不虧待二位如何?”
方見深,道:“孝敬?!你個小地方的破混混能有個屁的好東西,還敢讓我兄弟放你一馬。小子,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我家公子,不把你送入宮中受罪,倒霉的可是我們,你認命吧。”
趙文卓卻是不語,可越發逼近的腳步,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萬利祿苦笑,道:“真不能給個機會?”
方見深惡狠狠,道:“不能。”
深吸一口氣,萬利祿轉身,撲通一聲,落入略帶渾濁的石竹湖。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已經穩操勝卷的二人頓時愕然。這小子不要命了?這可是剛下過一場暴雨,湖水水位已經超出很大一部分警戒線。不然平日裏本該熱鬧的堤岸也不會如此寂靜無人。
湖水蕩漾,本就礁石暗礁密佈的水下如今就算十數年在這湖邊討生活的水鬼子都不敢保證下水能有命回來。
方見深,看着毫無蹤影的湖面,着急道:“媽的,這小子居然連命都不要了,怎麼辦?”
趙文卓反而冷靜,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正常人不可能在水下閉氣超過一刻鐘,便是當真溺亡,屍體也會在一兩日浮出水面,現在我們只有等。”
方見深,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去把其他人喊來,要遭罪也不能就我們兩個,他們誰也別清閑。”
趙文卓不置可否,自顧自坐在湖邊,眼眸一刻不轉盯着湖面,唯恐那小子有一分一秒逃脫的可能。
水下。
萬利祿溜圓的眼睛直視前方,手腳配合嫻熟的划動。論游水,他比不上數十年如一日的水鬼子,可有條水底路子卻是他年幼時不慎落水時尋到的。
他在落水時吸足了氣,一時半會兒倒是不需要換氣。順着熟悉的路線,繞過暗礁,摸索着一柱十數人合抱粗細的礁石,又行了十數步。
“哈......”
險些憋出內傷的肺腑拚命呼吸甬道內潮濕渾濁的空氣。被水浸泡卻反常漲紅的小臉仰面朝天,躺倒在濕漉漉的地上。
“奶奶個腿的,混蛋,狗娘養的還好老子福大命大,不然讓那群人抓住送入宮裏,沒女人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粗喘着,嘴裏始終咒罵,萬利祿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掙扎着從地上起來。
走過滿是夜明珠的甬道,從鐵壁兩側的通道繞過。話說當年,萬利祿看到這一牆的夜明珠差點高興到發瘋,以為自己要一夜暴富,香車美女,奢侈荒淫就在眼前。可惜,時至今日,他想過各種辦法都沒有撬下來一顆,不然也不至於天天起早貪黑,去青樓里賣白石散了。
“臭小子,你把老子的話當放屁啊。不是和你說了,每年七八月份不要來這裏,你小子是活膩歪了怕老子不殺人是吧。”
人未見聲已至,罵罵咧咧的聲音讓萬利祿少有露出一副會心微笑。他也不含糊,對罵道:“臭老頭,你以為老子想來啊,奶奶個腿的,這不是流年不順,被人追殺了一路,沒辦法才過來的。不然,你這破地方要女人沒女人,要酒菜沒酒菜的破坑洞,誰稀罕啊。”
走到近前,藉助夜明珠散發的光線,依稀可見一個邋遢漢子,正百無聊賴的扣着腳。時不時還湊到鼻尖聞那麼一下,當真噁心極了。
萬利祿倒是不嫌棄,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草堆,濕答答的衣服任由水漬流蕩。可還沒一會兒,他便滴溜一下轉起身子,狗一樣的東嗅嗅,西嗅嗅,最終鼻子定格在邋遢漢子的身後,神色古怪道:“你喝酒了?你怎麼喝的酒?你不是從來不離開這裏,難道除了我還有人來這裏看你?”
一連串的問題從萬利祿口中蹦噠而出,邋遢漢子卻沒回答的意思,擺了擺手,道:“小孩子家家亂打聽什麼,還是說說你小子自己吧。怎麼著,惹了那家公子少爺,這次是賣假藥被抓啊還是偷看人家小媳婦洗澡被打啊。我就不明白了,奶奶個腿的,我給你那配方可是好東西,成本低廉不說,見效還快,你小子沒少掙錢啊。不至於還賣假藥沒錢去青樓尋快活啊。”
一說這倒霉事,萬利祿就委屈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奶奶個腿的,老子這次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你知道嘛。給了那混蛋公子真傢伙,卻反惹了一身騷,差點這輩子都碰不到女人了你知道嘛。有那個能耐別買我的葯啊,老子詛咒他後半輩子永遠不舉,大媳婦小老婆全給他戴綠帽子,綠死他。”
越罵萬利祿越是火大,整個人像是個被點燃的爆竹,原地爆炸,臉漲得通紅,手舞足蹈的,顯然對於自己這兩天的遭遇苦大仇深。
邋遢漢子扣了扣耳朵,不耐煩道:“行了吧你,人家就算再不舉也能娶個四五房姨太太,你小子也就是個逛青樓還挑不上好貨色的料。對了,這次給老子帶好吃的了嘛?話可說前頭,沒東西,別怪老子不講情面給你轟出去。”
萬利祿正在氣頭上,被邋遢漢子這一頓糟心話給說的,當時不樂意了,將懷中包裹嚴實的雞腿一把狠狠仍在他的臉上,罵道:“日你奶奶的腿的,吃吃吃,你丫就知道吃,吃死你算了。”
眼見真有貨,邋遢漢子也沒惱怒萬利祿的辱罵,樂呵呵伸手撕扯荷葉包,從裏面掏出那個叫花雞腿。那雙手剛才可是還在摳腳,挖鼻屎,竟然這麼堂而皇之開吃了。
萬利祿就算深知邋遢漢子這般,可每次見了都有種噁心反胃的感覺:“臭老頭,你就不能擦擦你的手,惡不噁心啊。”
邋遢漢子吃得津津有味,白了萬利祿一眼,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個什麼勁兒,滾滾滾,別打擾老子吃雞腿兒。”
“撐死你,臭老頭。”罵歸罵,萬利祿也沒忘自己現在還是落湯雞,褪去衣袍,懶洋洋躺在草堆上放鬆已是疲憊不堪的身心。
尚記得年幼時,萬利祿在這石竹湖溪水不慎跌入其中,差點就沉屍湖底,那號稱這輩子都不出湖底洞穴的邋遢漢子居然就這般出手將其救下。這以後,萬利祿一有空就會帶些吃食潛入湖底,順着小路來看看這個邋遢漢子,算是報恩。一開始他還將邋遢漢子當做水底河伯神仙,長大了才知道他也是個人,也需要呼吸睡覺吃飯,只是萬利祿總是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幹嘛總要在水底獃著。不過每次問及都被邋遢漢子一頓暴打,他也就慢慢淡忘不敢提及了。
身上還有半截火摺子,幸好包着油紙沒有將其浸泡,熟練抽了些乾草柴火,點燃,烘烤濕漉漉的衣服。期間,那本三牲擒秘籍也被萬利祿去了出來,當下閑着也是閑着,正好練練武功,日後再遇到這般狀況起碼也有個反擊資本。
撰寫三牲擒的紙都是牛皮油紙,防水耐潮,字跡也不似尋常墨水,泡了水仍然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只穿了一個大褲衩子的萬利祿,學着小人圖畫開始練習。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偏大,筋骨肌肉才練了一會兒便開始酸疼。
過猶不及的道理萬利祿還是懂的,他也不着急,反正接下來的日子他是打算先和邋遢漢子度過。等再過些日子,那些人也該走了,自己再出去不遲。
不過,這可就苦了,蹲守在石竹湖旁的方見深一行。
原以為勝券在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幾人,愣是在外蹲守了四五天也不見萬利祿人影。
段昌亮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那小子在湖底有別的暗路溜走,逃之夭夭。可尋了當地水鬼子和船夫都義正嚴辭保證,絕無可能。
至於懷疑自己未來之前,趙文卓打眼讓那小子溜掉他是從沒想過。換做方見深守着他或許會有這般懷疑,可趙文卓本就沉穩老成,加上他修鍊的三門刀本就修眼力,可以說幾人中論眼力無人可出其右。
然而,怪就怪在這裏,那小子沒有暗路逃跑,又沒有上岸換氣逃竄,那他人去哪裏了?那麼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更重要的是,他們時間緊迫啊,公子那邊可不會因為人失蹤了而放過他們。就算不送進宮裏當個太監,這皮肉之苦也是少不了的,光是想想都讓他們這些下三流武夫心中冰寒刺骨。
就在幾人僵持不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檔口。一騎絕塵,呼嘯而來,來人都認識,是公子手下唯一一位中三流的好手,名喚鍾子期。
與他們這些跟隨僕役不同,鍾子期是公子的門客,地位可不是他們這群臭魚爛蝦可比。
“公子有令,爾等速度隨我回八閩城。”
不明所以的眾人本能的回復:“是。”心中卻疑惑,這是出什麼事情了?
不過,鍾子期顯然不會與他們嚴明緣由,駕馬疾馳而去。幾人不敢耽誤,如此也就離開。
而萬利祿的死活,已經沒人再去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