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帝是你們逼我做的

第8章 皇帝是你們逼我做的

蔣師愈趕回東京已是戌時,一日三百里快馬,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他感覺自己不是趕路,而是在趕命。

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心裏還是慌兮兮一陣害怕,特別是想起今天一早,耿南仲讓他兩手空空回去復命,趙構半句話都沒有,心裏的恐懼就像頭頂的黑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聽完蔣師愈的敘述,資善堂里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張邦昌腸子都悔青了,屁股擦了一半不乾不淨,還不如不擦,自己怎麼就犯了這麼一個糊塗呢,宋太后宋太后,怎麼就腦子進屎想出了這麼一個名號。

還什麼太祖故事,不臣之心,我有嗎!!!我敢嗎!!!

殺人誅心啊,張邦昌在心裏把汪伯彥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他真想好好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諸位,現在當如何?”張邦昌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沒有人接話,大家繼續着可怕的沉默。

張邦昌明白,每個人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大家都在想退路。

看來現在也顧不上什麼個人榮辱了,要保住這條命,只能放下面子尊嚴任人踩踏,人家踩高興了,興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張相公。”好不容易,吏部尚書謝克家開了口。

“任伯兄,有何高見,快快道來。”張邦昌勉強打起了一絲精神。

“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相公速請太后垂簾聽政,並早日派人往濟州迎奉康王。太后聽政則號令遵,康王嗣統則社稷安。相公早作決斷!”

……

宗澤的大軍離開封城只有三十里,那座由灰色巨龍般的城牆護衛的當世第一城雖然盡在眼前,但他不得不傳令大軍就地駐紮。

一想到城裏那幫亂臣賊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得好好的,他就恨得牙痒痒,可是沒辦法,就在大軍即將入城的那一刻,他收到了康王的親筆書札和大軍不得入汴的命令。

曾經有那一刻時間,他腦中一閃而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但很快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在這個社稷動蕩、王權不彰的時候,秉尊號令,維護康王權威,比砍下幾顆腦袋謝罪更為重要。

況且康王在親筆書札也說“以受偽命之人義當誅討,然慮事出權宜,未可輕動。”

宗澤相信康王這句話不是推托之詞,他深深明白王權的嗜血性,最是無情帝王家,你張邦昌既然做了出格的事,就是趙家永遠的敵人,無論如何最終都難逃一死,只不過是死的時間和方式有差異而已。

宗澤是個忠臣、直臣,但也不能說就是趙氏的死忠粉。

他明白趙氏皇帝在歷朝歷代皇帝中已經是最不嗜血的了,對士大夫也好,對百姓也好,都比較寬容。

儘管皇帝有失德,也遠遠沒有到天怒人怨、人神共棄的地步,徽宗欽宗幾乎鑄成了亡國之恨,但人心還是戴宋的,這也就沒有了另立山頭的基礎。

即使新立了個山頭,萬一新山頭還不如老山頭呢。

所以,宗澤一直非常堅定地擁戴康王繼位,也一直強烈要求康王早日繼位。

就在半個時辰前,開封城裏派來了幾個內官,為首的是一個叫余承本的都知,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孟太后垂簾聽政,政令無論大小悉得孟后裁決。

余承本還帶來了孟太后的親筆懿旨,孟太后對宗澤的忠君報國進行了褒獎。

孟后要求宗澤繼續緊密團結在康王趙構周圍,並讓宗澤派人護送迎奉使、吏部尚書謝克家及趙構舅父韋淵等人一行,奉“大宋受命之寶”往濟州迎康王趙構承繼大統。

宗澤不愧是老牌的進士出身,文韜武略,盞茶時間就寫好了給康王趙構的親筆信,總的意思就兩條:張邦昌還是要殺的,康王要早作決斷繼承大統。

“君銳。”

“末將在。”

“你派一得力幹將領五百騎兵,明日護送迎奉使赴濟州,並將我書信面陳康王。”宗澤一邊封好信札,一邊對愛將陳淬道。

“是,大帥。您看讓仲剛領本部軍馬去一趟如何?”陳淬推薦了自己的長子陳仲剛。

宗澤點了點頭,道:“仲剛行事沉穩,可擔此任。你要叮囑仲剛,千萬護住迎奉使周全,如有差池,軍法無情!”

“大帥放心,如有差池,讓仲剛提頭來見!”

唉,古人都一個毛病,動不動就要兒子提頭、拉出去砍了什麼的,搞得好像不是親生的。

……

昨晚侍寢的婢女還是不錯的。

早晨窗外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得很歡,趙構心中一動,忍下了再躺會兒的念頭,扶着叉腰肌起了床。

還沒用完早膳,耿南仲就帶來了好消息,孟太后遣吏部尚書謝克家與康王舅父韋淵等人為迎奉使,奉“大宋受命之寶”來濟州迎駕。

迎奉隊伍個把時辰后入城,信使已先行入城,現在堂外等候。

趙構心頭一熱,喜上眉梢,難怪今天喜鵲嘰喳渣,原來真有好事。

趙構急切的召進信使,細細地問了一遍原委。

信使稟告完后,又神秘兮兮地奉上了一顆蠟丸。

大力丸?舒筋健腰?趙構心中一愣,又摸了摸叉腰肌。

“啟稟殿下,呂相公有親筆書信奉上。”

“呂好問?”趙構心中納了一個悶,接過蠟丸捏開,打開密信細細讀了起來。

“……殿下宜早登大寶,殿下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趙構看完書信,隨即在蠟燭上點了,揮退了信使,心裏久久回味着“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這句話。

“殿下,宗副元帥也有書信呈上。”耿南仲打斷了趙構的思緒。

“哦,呈上來。”

宗澤經常給趙構上書,兩人都快成筆友了,趙構雖然有點怵宗澤,但對他的意見還是很重視的。

“……邦昌篡亂蹤跡已無可疑,二聖二后、諸王、皇族,悉渡河而北,唯大王在濟……宜早正天位,興復社稷,不可不斷。”趙構捧着書信,不知不覺念出了聲來。

“哎,”趙構悠悠嘆了口氣,道:“父兄仍在,孤王怎能承繼大統,這不是陷孤王於不忠不孝嗎。”

“殿下,恕臣斗膽,二聖雖在,可如今蒙塵北遷,難以視事。國不可一日無君,況如今社稷不穩,殿下應為天下計,早繼大統,安邦定國,否則才真是不忠不孝。”

耿南仲言辭懇切,就怕趙構不肯當這個皇帝。

趙構很欣賞地看了一眼耿南仲,反正就剩我一根獨苗,看來不當這個皇帝還是不行了,嘴上卻堅決拒絕道:“耿先生莫再言,孤意已決,要請太后收回成命。時候不早了,辛苦耿先生先去準備停當,好迎接太后懿旨。”

謝克家的隊伍到達濟州城已是巳時,趙構派了黃潛善在南門迎接,自己則帶着一班僚屬在大元帥府等候。

不多時,黃潛善就領着謝克家、韋淵等一行人來到了大元帥府。

只見謝克家手捧寶函,對趙構頷首示意后,直趨正堂向南立定,待各方就位,莊嚴肅穆正聲道:“奉太后懿旨,請康王受大宋受命之寶,啟駕還京,繼承大統!”

趙構面北而立,躬身回答道:“孤王無德無能,不敢受寶,請太后收回成命。”

“請康王受寶!”謝克家再次正聲道。

“孤王不敢奉命!”

“請康王受寶!!!”

謝克家敦請的聲音在大元帥府回蕩,根本不用擴音器,就傳遍了每個角落。

“殿下!”

耿南仲“撲通”一聲直挺挺跪了下來,請求道:“請殿下以社稷為重,以天下為重,早繼大統啊!”

“殿下!”

一班僚屬見耿南仲搶了個先,也毫不示弱一片跪倒下來,齊刷刷地呼道:“請殿下以社稷為重,以天下為重,早繼大統啊!”

這就對了嘛,要是沒你們的積極配合,孤王這個戲還怎麼演下去。

“諸位愛卿莫要逼迫孤王啊。”趙構哽咽道:“諸位愛卿莫要逼迫孤王啊。”

“殿下!”

汪伯彥大叫一聲,道:“殿下繼位乃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殿下,天命不可違,人心不可逆啊,殿下!”

“殿下!!!”群演們都賣力地叫了起來。

“父皇!皇兄!”

趙構仰天痛呼了一聲,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喊道:“孤王不孝不忠啊!孤王不孝不忠啊!”

“殿下!”

謝克家感動的眼含熱淚,鄭重勸慰道:“殿下為天下蒼生為社稷復興計,早繼大統,才是真正的大忠大孝啊!請殿下受寶!”

“請殿下受寶!!!”

“唉……。”

趙構重重地嘆了口氣,對着北方,用力地叩了三個頭,然後無奈地捧起了雙手。

“康王受寶!”

謝克家十分莊嚴地將手中的寶函遞到了趙構的手裏。

嘿嘿,到手,搞定!

看到趙構接過寶函,群演都激動地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天響的山呼聲讓趙構整個人都要飛了起來,飛向那個世俗間最高的神壇。

可在他輕飄飄就要脫離地面的那一刻,手裏捧着的受命之寶卻突然間變得沉重無比,硬生生地將他按在了現實的地面上。

這一刻,還來不及細細品嘗的狂喜和興奮瞬間退潮,他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極不和諧的黑點,越去擦拭黑點就變得越大,直到瀰漫了整個天空。

亂世皇帝多悲切。

趙構的腦子裏一直盤旋着這句話,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更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亂世中能不能擺脫悲切的宿命。

算了,不管這麼多了,先坐上這個位置再說。

後面的套路大家都熟門熟路,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裏上演着一幕幕無需劇透的好戲:百官上表勸進,不許。百官再上表,又不許。百官三上表,才勉為其難許以權聽國事。

原本按孟太后的打算,是想趙構回到開封登基,畢竟開封是真正的國都、帝王之家;而濟州的老百姓聽說趙構受了玉璽,則紛紛請願,讓趙構就在濟州把事給辦了。

這事趙構還真有點犯難。

開封吧雖是帝都,但經過金人剽掠蹂躪已是面目全非,更重要的是金人好像還沒走太遠,要是冷不丁殺個回馬槍,保不齊自己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跟老爹他們去北方放羊;濟州吧穩是穩,不過濟州也就是京東西路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州府,在這裏登基,有點掉價。

就在趙構為這事犯難的時候,老宗澤又來了一封信,在信中,老宗澤為趙構的深明大義和犧牲精神點了一億個贊,同時提出了一個建議:南京應天府乃藝祖興王之地,取四方中,漕運尤易,在這裏辦事比開封啊什麼的強多了。

趙構眼前一亮,看來這老頭子還真是有兩把刷子,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在南京登基,一來可以確保人身安全,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可以從大運河跑路;二來不顯寒酸,畢竟南京也是正兒八經的四京之一,趙家的發家之地。

“父皇他們走了快一個月了吧,再慢也快到真定府了吧。”趙構掰着指頭在心裏暗暗盤算着,“金人的馬再快,也不會長翅膀,應天應該是安全的。”

不過趙構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他命宗澤先勒兵分駐長垣、韋城,以備非常,關鍵時候還是我的宗澤老將軍靠的住。

不久,宣撫司統制官韓世忠以兵來會,鄜延副總管劉光世自陝州來會,看着身邊的軍馬越來越多,趙構感覺自己的腰板也硬了。

歐了,啥也不說了,啟程去應天,當皇帝去!

南京應天府,別名河南郡,為大宋四京城之一。後周顯德六年(959年)六月,趙匡胤時任殿前都點檢、兼宋州歸德軍節度使。後周顯德七年(960年)正月,趙匡胤發動兵變,登基即位后,因發跡於“宋州”,遂改國號為“宋”。景德三年(1006年),宋真宗以帝業肇基之地,升宋州為應天府。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宋真宗親自駕臨應天府,主持隆重的授命儀式,建應天府為南京,應天府成為宋朝的政治、經濟和軍事重鎮之一。

靖康二年(1127年)四月,趙構於南京應天府南門外的幸山修築“中興壇”。

五月初一,趙構正式在此登基即皇帝位,為了延續宋朝皇統和法統,定國號仍為宋,改元建炎,史稱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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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秋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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