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雜牌稱大王
張浚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在夢幻里。
但衝天而起的烈焰、不絕而耳的慘叫,還有隨風而來的煙燎之味,卻又在提醒他,這一切絕對是真的。
看着劇烈的燃燒的樓船,張浚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僅僅半刻鐘,被張浚寄予厚望的江防屏障,他手裏為數不多的底牌就被地獄般的火海所吞噬。
他終於無比真切地領略了火炮之威。
他終於明白了像劉錡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做出讓他無法理解的選擇。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命運,特別是在臨安深宮大院裏的那個男人的命運,張浚的心隨着化作灰燼的樓船一起沉到了江底。
楊沂中也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腦子裏亂成了一團麻。
“咚咚咚咚咚……!”
炮聲止歇,雄渾的戰鼓聲又起。
剛轉身“逃跑”的雜牌軍聽到鼓聲,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掉轉船頭又朝南岸殺去。
江中無老虎,雜牌稱大王。
見雜牌軍氣勢洶洶地捲土重來,張浚喝道:“沂中,莫讓敵軍登岸!”
楊沂中神色一凜,躬身應命道:“遵令!”
隨着關樓上的令旗飛舞,被賦予重任的吳達領着數千精騎攜着上萬步軍從城內殺出,直奔渡口。
葉治對於此次搶灘登陸志在必得。
不僅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愛將二黑統領,而且還從自己的底牌——步槍營中調撥出了三個大隊三百槍手,作為登陸第一梯隊。
“傳令,準備接戰!”二黑緊緊地盯着港口裏的船隻和岸上的動靜,果斷地下達了戰鬥指令。
他身後的傳令兵揮起了小紅旗,一百多條小雜魚迅速進入了戰鬥狀態。
長槍兵豎起了長盾頂在了最前頭,將寶貝疙瘩步槍手緊緊地護在了身後。
步槍手早已子彈上膛,像隱匿在叢林中的殺手,冷冷地盯着渾然不覺的獵物。
弓箭手附后,彎弓搭箭,蠢蠢欲******騎如風,捲起一片殘雲,箭枝憑籍着快馬之勢,像一團團餓急的蝗蟲。
“雜牌軍”冒着如蝗的箭雨,不斷地朝岸邊靠近。
“砰砰砰砰……”趁着箭雨的間隙,槍聲大作。
岸上的精騎像是中了魔咒一般,毫無徵兆地一片片地仆倒,瞬間打亂了他們騎射的節奏。
“嗖嗖嗖嗖……”弓箭手緊隨其後,對岸上的精騎還以顏色。
精騎絕對料想不到“雜牌軍”的反擊如此迅速有力,繞着岸邊打圈騎射的陣型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亂成了一片。
二黑哪會錯過這樣的好時機,抽出腰刀大吼道:“快,快靠岸!”
划船的兵士拚命地搖着槳櫓,百十條小蝦米像過江之鯽,帶着一條條水線爭相恐后地朝岸邊疾馳。
精騎失去了陣型,也失去了攻擊的威力,特別是岸上仆倒的人馬讓他們無法繼續衝擊,這也就極大減輕了二黑他們登岸的阻力。
“隨我來!”
越發精幹的二黑大吼一聲,冒着箭雨,第一個跳上了岸。
“老大,當心!”
左右幾名親衛見二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急忙舉着長盾沖了上去,將二黑護在了身後。
老大身先士卒、捨身忘死,其他人更是像吃了虎狼之葯一樣勇猛精進,紛紛跳下舟船,冒矢登岸。
率先上岸的槍步兵用長盾築起了一道盾牆,抵擋着箭枝,掩護戰友站穩了腳跟。
步槍、弓箭不斷地射擊,此時手雷終於粉墨登場。
隨着一聲聲爆炸,登陸部隊不斷向前突擊,阻擊的精騎和步軍被殺得節節後退。
“隨我來!”
二黑剛猛,卻非無腦,他還牢牢記得首要任務——奪取港內的船隻。
吳達見二黑領着人突然轉向,朝港內船隻而去,不由大急道:“快!快去燒船!燒船!!”
港內的船隻原本由水師負責看管,水師全體出動迎敵,只留下了十幾個老弱,剛才的聲勢這麼駭人,那十幾個幸運兒早就溜的沒影了。
吳達雖然心焦,但精騎和步軍被打得抬不起頭,根本沒法靠近港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船隻落到二黑的手裏。
二黑不敢託大,控制了港口后,立馬在港口外沿建立一道防線。接下最緊要的就是守住這個陣地,讓船隻返回江北接應大軍渡江。
“成哩!”透過望遠鏡,見港口內的船隻不斷地離港北返,葉治喜道:“傳令各軍,準備渡江!”
午後的江面寂靜無風,三里寬的距離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橫渡。
除了港口內的船隻,原先的小魚小蝦也同時折返,江面上千舟競發,好不熱鬧。
對於大軍渡江,早已做好了計劃。
騾馬船要確保優先,它們負責運送野戰炮、馬匹渡江,以鞏固先頭部隊建立的灘頭陣地。
“相公,還是讓步騎先撤回來吧。”
看着城外廝殺的步騎傷亡益重,卻始終撕不開對手的防線,楊沂中極為肉痛。殿前司是趙構的命根子,也是他楊沂中的命根子,哪捨得這麼消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葉治的先頭部隊已經站穩了腳跟,再這麼耗下去,撈不到半點便宜,只是徒增無謂的傷亡而已。
張浚知道已失了先機,特別是水師的覆滅,結結實實給他來了一記悶棍,當下無奈地吐了口氣,令道:“收兵。”
楊沂中大喜,急忙令人鳴金。
“咣咣咣……”
在激蕩的金鐵之聲中,建康城外很快恢復了平靜。
吳達領軍退去,二黑終於鬆了口氣,彈藥已經不多,如果人家再耗着不走,那就有些尷尬了。
見步騎退走,葉治心中更是高興,望着大江上密密麻麻的渡船,還有無數堅毅果敢的戰士,不由叉着腰肌吟道: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
宜將剩勇追窮寇,莫要沽名學霸王。”
……
直到第二天步軍趕到時,最後一批人馬輜重才離岸,正好無縫對接。
葉治在建康北門外安下了營寨,和滁州一樣,他並沒有圍堵城門,同樣也給城內射了封信。
信的內容也是老生常談,反正就一個意思,他葉治心軟,不忍心自己人打自己人,讓張浚識相點,趕緊棄暗投明。
“豎子敢爾!”
張浚氣得把信撕了個稀巴爛。在他眼裏,葉治就是只癩蛤蟆,打個哈欠口氣不小,居然如此囂張。
“相公,如今該當如何?”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鐵騎,還有不斷渡江的大軍,殿前司第一勇將楊沂中也有點頭皮發麻,自己看似威武雄壯的兩萬殿前司精銳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還能如何。”張浚盯着城外的大軍,冷冷地應道:“今日正式捨身報國之時。”
楊沂中一聽,張浚這是要死磕的意思,心中立馬涼了半截,他可不想傻了吧唧的與城共存亡。
不過獨自開溜他也是不敢的,畢竟張浚是大佬,善於察言觀色的他可不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找不痛快。
這個時候該說什麼話,楊沂中自然門清,他對着張浚一禮,斬釘截鐵地賭誓道:“末將誓與建康共存亡!”
張浚點了點頭,叮囑道:“沂中,大江屏障已失,建康若再有失,兩浙荼蘼矣。你我受聖恩日久,國事不濟,正是我等殺身成仁,以報陛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