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身飼己
這是在羞辱他!
你無賴不打緊,乞丐本就是下九流都算不上的貨色...但你好歹換一家。
這都接連三日了,是不是還有第四五六七八日,這樣下去,他不是要養這臭乞丐一輩子?
鎮上商販成百上千,我偏就搞你一家。
不就是看他行將朽木,拳頭軟弱無力。
老頭兒不單單隻是心疼麵包,他還感受到了來自一個臭乞丐的鄙視。
...
越想越氣,老頭兒下手間便更狠了,開始手腳並用。
苟日德身上的腳印快速爬滿全身,看起來像一隻別緻的大瓢蟲,加上口鼻間溢出的鮮血,整個人已經被摧殘的不成樣子。
老頭兒狠厲,仍還不停手,泥人都有三分火,他雖年邁,但也不是好欺的,被苟日德接連着三日上門搶劫,換個兇悍的,那是打死不論,荒鎮的民風就是如此。
荒鎮中,奪人錢財,大過殺人父母。
雖然一塊黑麵包不值錢,但架不住你天天來,手段還極不要臉!
...
但奈何老頭不管如何加重力道,腳下那個蜷縮的身形始終沒有任何鬆手的意思,嘗試着伸手去拽了三五次,那塊沾滿苟日德口水的黑麵包依舊雷打不動的“藏”在他懷裏。
足足半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老頭才不得不停手,無奈罷休。
“小賊狠勒,就當喂狗了。”
說完又惡狠狠的出言警告到:
“下次再來,看我不打死你,滾吧!”
他似是也恢復了理智,為了一塊黑麵包攤上人命確實不值當,心裏想着明日要換個地方,要是這小賊還不放過自己,那就只有和這臭乞丐拼了。
...
待老頭回到他的攤位,苟日德這才敢站起身他,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面色平靜。
苟日德看了一眼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老頭,他眼中沒有憎恨,就像看一個普通路人,當街被毆打,似乎並不讓他覺得屈辱。
咧了咧嘴,露出兩排沾着血沫子的牙齒,苟日德緩緩吐出幾個字,鏗鏘有力:
“扯平了。”
然後,大步流星,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我拿你一個黑麵包,你揍我一頓出氣,苟日德覺得,這樣比乞討有志氣,這叫等價交換!
這是他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三好青年的最後一絲倔強。
。。。
從始至終,看熱鬧的只是看熱鬧,苟日德被當街毒打,沒人站出來替他橫出頭,或者說,在這些路人眼中,不出人命的話,連熱鬧都算不上,大街上打死人雖然麻煩,但總有不怕麻煩的。
這便是荒鎮的風土人情。
————
回到破土屋,躺在草席上的苟日德感覺渾身無力,舊傷加新傷,現在他身體狀況可謂十分糟糕。
方才這一頓打,吃一百個土雞蛋都補不回來,而現在只是為了一快黑麵包。
這黑麵包若放在前世,恐怕狗都嫌塞牙。
但是現在苟日德...不嫌!說來諷刺極了。
這一刻,苟日德十分懷念那碌碌無為卻又十分安逸的日子,雖然平凡枯燥,但怎麼也不用淪落至出賣“肉體”換取食物的凄慘地步。
“艹”
張嘴吐出一個簡短有力的音節,苟日德兩眼一閉,摟着這來之不易的“晚飯”昏死過去。
當苟日德睜開眼,已是日後,陽光透過兩根木條做的窗戶投射進來,粒粒蓬土垢塵在陽光中翩翩起伏,配合著屋中雜亂的草與青苔,以及那發酵得快令人作嘔的酸臭味,“狗窩”二字很是應景。
“還特么讀書人。。我呸”
罵罵咧咧的嘟囔一句,苟日德費力的翻起身,掏出懷裏的黑麵包啃了起來。
要不是餓的,就他現在身上的傷勢,恐怕還得睡上一日。
照慣例,只吃一半。
將剩下的黑麵包塞進懷裏,苟日德浮腫的眼圈裏全是惆悵。
他對前身很是不滿,但凡學點兒有用的本事,哪怕是會個胸口碎大石,他現在也不必淪落如此下場。
但木已成舟,長吁短嘆的沒半點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解決眼下的困難。
想一直靠着挨揍換取食物,除非他是鋼鐵俠。
“必須支棱起來啊,不然剛穿越就餓死了,豈不是給地球老家丟臉...”
苟日德心中發狠,生活可以吊打他一時,但不能磨滅他的鬥志,重活一世,決不能就這麼一直憋屈的當一條鹹魚。
然而冥思苦想之下,苟日德也沒想到什麼辦法能解決當下的難題,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還不是什麼英雄,而人不吃飯,就要餓死,這是自然法則。
換在前世,他還能咬咬牙去賣個腎什麼的,但是現在你出去說“你好我把腎賣你要不要”,估計會被打出翔。
都是文明人,特么噁心誰呢。
除非有人覺得吃人腰子也能大補,不過估計這樣的好漢不好找....
昏昏沉沉的,苟日德又開始胡思亂想。
“邦邦邦..咯吱~~”
門被敲了兩下,然後推開,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苟兄,你沒事吧。”
苟日德抬頭,迎面的是一頂黃色的大草帽,以及草帽下那一雙充滿關切的眸子。
苟日德眨眨眼,接着腦中一疼,一串信息湧入記憶。
眼前這人叫陳二狗,與他一樣,是監院的孤兒,不過陳二狗與他這臭乞丐不一樣,是個有工作的良民,在街尾張屠夫家做雜工。
張屠夫是殺豬的,陳二狗平時也就掃掃地,挑挑豬下水之類的活兒,偶爾東家忙不過來,他也有練習殺豬的機會。
二人關係很好,陳二狗之前偶爾會帶一些豬肝子,豬肚之類的來接濟他這個讀書人....那些畫面在腦中閃現而過,似乎是一些美好的回憶...
愣愣發獃的苟日德嘴角一綹哈喇子都牽成了絲兒,戴着大黃草帽的陳二狗又關切的喚了兩聲。
“苟兄..苟兄?”
“額。。哦哦哦。”
苟日德回過神來,待發現嘴角一條青龍,下意識的用力一吸,然後尷尬而不失禮貌的說了句:
“你咋來了,東西呢?”
說著,一雙眼睛滿是希冀。
豬下水什麼的不算好東西,但好賴算個葷菜,連黑麵包都得省着吃的苟冬希,那是無比懷念那丁點兒油水的味道。
他這一問,陳二狗頓時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東家最近生意孬,沒給賞,下次..下次帶給你吃。”
苟日德聞言失望:“那你來幹什麼?”
“聽說你被打慘了,來看看你。”陳二狗眨巴眨巴眼,打量着苟日德身上的傷。
“我沒事。”
苟日德故作輕鬆,揮手間,胳膊卻酸痛的厲害。
陳二狗點了點頭,又勸解的說道:
“你討口的,要知道輕重,有些大人不給,莫追賴着要,不然又要挨打。”
苟日德一愣,反駁道:
“我不是乞討才挨得打,我那是....”
話說到一半,苟日德突然語塞,他不知如何敘述,說他是用身體換食物....
不妥不妥。
雖然這是他信奉的等價交換原則,但說出去總歸不好聽。
“你別管,我有分寸,還有,我不是討口的,金盆洗手了,以後也不會是,以前的那個苟日德已經死了,還有以前討的口,那也不叫討口,嗯...讀書人的事,不能說是討口,那叫化緣。。”
苟日德開始自圓其說,反正,乞丐這鍋老子不背。
“化緣?”
陳二狗摳了摳頭頂的大黃帽,顯然是不明白其含義。
“對,化緣!”
苟日德重重的點了點頭,又指着自己的鼻子,似乎這樣更有說服力一些。
一旁的陳二狗愣愣,明顯還是不明白,不過這不要緊,以前苟日德說話他也有不明白的,對方畢竟是讀書人,與他這個泥腿子不一樣,不過...似乎現在的苟日德說話更深奧了呢。
“那苟兄,什麼是金盆洗手?”
或許是人本能的求知慾,又或許是“金”這個字觸動了某些遙遠的幻想,陳二狗歪着頭又問了個問題。
苟日德是讀書人,很多他沒見過的東西,苟日德可能就在書上見過,比如,金子,金幣...不過金盆是幹什麼的,金子做的盆子?大戶人家拿來洗手的?那也太奢侈了,苟日德也洗過?那可太體面了,等會兒一定要問問,自己能不能也洗洗。
看到陳二狗眼中好奇的目光,苟日德翻了個白眼:
“就是不幹了,轉行的意思,你別多問。”
“還有,你能不能別叫我苟兄?”
苟兄苟兄的,聽着像狗熊,苟日德有些煩躁。這破名字...。
陳二狗聞言一愣,眼中全是不解:
“不是你讓我叫你苟兄的嗎?說是讀書人都這麼叫,顯得斯文。”
我去特么的讀書人。
“以後改口叫大哥。”
“嗯?哦,好的。”
“叫聲來聽聽。”
“大哥。”
陳二狗很痛快,似乎對於苟兄這種斯文的叫法,他自己也不是很習慣。
見陳二狗如此聽話,苟日德欣慰不已,暗道以後發達了一定要提拔提拔這個懂事的孩子,殺豬什麼的,一看就很沒有前途。
不過,陳二狗這個名字....
也夠隨意的。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跟自己同病相憐。
半晌,見陳二狗還盯着自己身上的傷勢不放,苟日德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彆扭,當即開口道:
“別看了,我沒事,你管我叫我大哥,以後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混,不說大富大貴,至少比殺豬強,以後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來,嘗嘗這黑麵包,嚼勁好得很,跟牛肉一樣。”
苟冬希掏出剩餘的半塊黑麵包,對於自己新收的小弟,他當大哥的自然不能小氣。
用這身體換來的黑麵包招待,已是現在的他能表現出的最大誠意。
然而面對他的招待,陳二狗卻搖搖頭:“我吃過飯了。”
張氏肉鋪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但自家學徒的吃食還是頓頓都有的,儘管,是些比黑麵包還要差的食物。
“這樣啊,那就算了。”苟冬希乾咳兩聲,將黑麵包收起。
吃過了,自然是最好的。
他現在半死不活的,可不能再次施展那“等價交換”之術。
明日要是再去找老頭兒,說不定要死在老頭的鐵拳之下。
陳二狗將草帽摘下,坐在苟日德旁邊,看着苟日德青紅相間的皮肉,陳二狗眼中竟是不爭氣的泛起點點水汽,苟日德,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是那個缺德的,不給就不給嘛,還把人打成這樣。
感受到陳二狗真摯的目光,苟日德心中也是一陣感動,對於這個小弟,多了一分真正的認同。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后,他第一次體會到類似“被關愛”的情緒。
雖然兩人關係本就極好,陳二狗,是苟日德前身唯一的死黨,也就是陳二狗,換了別人並看不上他這個“讀書人”,就連同在監院一個屋檐下的一眾孤兒也是如此,只有陳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