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夢人生長逍遙
落日即將沉沒，赤霞像是一頭又一頭匍匐在天盡頭的凶獸，它們翻騰着，變幻着，彷彿在無聲的咆哮着，給人一種憤怒的猙獰之感，餘輝映照在瑤天聖境，映照在蒼茫群山，映照在所有修士的身上，彷彿沖霄的怒火在燃燒，血一般的殷紅。
呼！
狂風呼嘯，捲動了天邊的赤霞，連帶着那輪紅日都彷彿沸騰了，消融了，行雲在散開，它在緩緩的墜落，墜落，墜落……夜的陰影開始投射大地，覆蓋蒼穹，天地間風聲瑟瑟，窒息般的壓抑。
終於，在最後一絲餘暉隱去之時，一道披散着烏髮的少年出現了。
他的臉上罩着一層霜，彷彿從冰天雪地，凜冽寒風中走了出來，渾身散發著噬人的寒意，他那凌亂的髮絲下，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柄利劍劃過了蒼穹，毫不掩飾的殺意貫穿長空。
他的步伐很大，一步數十丈，帶動一襲白裳獵獵作響，他的腳步很沉重，每一步落下，踏在大地上轟隆巨響。
姜易來了，他的雙眸緊緊盯着帝婠，盯着的他的師尊，盯着那位渾身染血的身影，除她之外，他的眼裏再沒有任何人。
無需什麼道義和理智，無需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的背後有一尊模糊的魔影在沉浮，氣息和殺意都已在一瞬間攀升到了巔峰。
是的！當憤怒和殺戮糾纏他心中，他再次進入了入魔狀態。
他出手了！元力激蕩，殺念縱橫，持着一把神劍，渾身縈繞在刺目的神光之中，如同一尊暴怒的凶獸撲入了羊群，攜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無可匹敵的力量，縱天殺了過去。
一如魔族諸人所言，入魔狀態下的他，境界鴻溝已蕩然無存，天地規則已根本無法限制他的爆發！
“生命是何等尊貴！我敬畏她，如凡人膜拜着日月！”
“生命是何等卑微！我憐惜她，如雨露滋潤着萬靈！”
“可我今日要踐踏這無以倫比的尊貴！可我今日要毀滅這塵垢粃糠的卑微！”
姜易一邊仗劍前行，肆無忌憚的殺戮，一邊怒不可遏，聲嘶力竭的咆哮。
他的氣勢氣貫長虹，勢不可擋！他的威壓如日中天，擎天撼地！他的力量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他的神劍風捲殘雲，所向披靡！
他手中之劍已經化為了死神鐮刀，一步殺十人，千里不留行！他腳下之地已經化為了一片血泊，縱死名流芳，不慚世上英！
一群又一群高手殺了過來，想要阻擋他的進攻，可是沒有用，群敵如潮，潮起潮落，一片又一片高手倒了下去，成為他劍下的亡魂！
“我已聽到了你們恐懼的心聲！我已嗅到了你們腌臢的氣息！”
“無知眾生，在吾腳下顫抖吧！生命之花，在吾劍下凋零吧！”
黑暗已完全籠罩了大地，但是戰火的光輝依然照亮着蒼穹。姜易的嘴角有一絲邪魅的笑意，魔行天下，視眾生為獵物，他已淪為了一件殺戮的工具，眼中唯有敵人——所有膽敢阻擋他前行者，都難逃一死！
鮮血在夜空下盡情的綻放，凄厲的嘶吼聲回蕩無盡的遠方，姜易一人一劍逐漸殺入了重圍，逼近了帝婠的身邊，而指揮戰鬥的諸位聖主也發現了他，鎖定了他！
不僅是因為他橫掃八方的實力，如瘋如魔的殺戮，最重要的是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命定的敵意，彷彿這個少年丟在人群里也是卓爾不群的人傑，埋葬塵埃里也是光華燦爛的明珠，投入滄海里也是迎風破浪的真龍，隱藏黑暗裏也是照亮夜空的星辰……
“他！他是那個罪人！一切禍患之根由！”
元極聖地那位碩果僅存的太上長老聲音顫抖，渾身哆嗦，直接癱倒在了戰船上。而此言一出，眾位聖主臉色驟然一驚，目光也全都落在了姜易的身上。
“終於出現了！難怪本座感覺有些異樣！”
“傳令下去，務必先將此妖孽誅殺！”
眾位聖主一聲令下，各方高手又驚又怒，他們在此廝殺了整整一天，死去的高手不計其數，本以為這個罪魁禍首逃跑了，沒想到他還敢出現，而且堂而皇之的與整個天下為敵，真是太狂妄了！太該死了！
“什麼！就是他害死了我們的師祖？殺死他！”
“果然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還我爹爹命來！”
“這個該死的畜生！就是因為你！我們青蓮劍宗滿門都要死絕了！”
沈清雪在遠方獃獃的站着，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僅僅離開三天而已，整個瑤天聖境就已成為了全天下的敵人，整個瑤天山就已屍骨成山，血流成河！
她的眼眶紅了，她想奮不顧身的衝上去幫忙，她想和師尊師弟並肩作戰，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修為放在年輕一代雖然堪稱翹楚，在這裏卻根本起不到一丁點兒作用，甚至她貿然出手，還會拖累師尊和師弟來保護她。
帝婠已經踏入了問道境，這是她自己開闢的路，自己創立的道，她的氣息如汪洋大海，如浩瀚星空，倘若未曾負傷的話，她有信心輕易解決眼前所有敵人，因為問道之境已使她徹底凌駕於八荒大陸之上，可謂是一道之祖，橫壓當世！
可惜她的傷勢很重，太重了，重到她感覺手中之劍都有萬鈞之力，幾乎要握不住了。
她看到了姜易，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弟子。她的記憶忽然有些飄忽，思緒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很久很久的從前，那時候他們的關係很奇妙，亦師亦友，或許還更親密一些，那時候他是何等意氣風發——氣吞寰宇，神魔皆懼。
在她出神的剎那，一桿鋒利的長矛突然從背後襲來，洞穿了她的身體。
鮮血噴涌，腳下踉蹌，她的氣息紊亂，身形不穩，又被一大片高手釋放的恐怖元力掀飛了出去。
“哈哈！她不行了！快殺死她！”
“終於要倒下了！萬不可給其喘息之機！”
“諸位道友！一鼓作氣！斬其頭顱！滅其神魂！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所有的修士都沸騰了，他們心中這座高不可攀的大山終於要塌了！他們的眼神里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如同凶獸看到了瀕死的獵物，不顧一切的向著帝婠殺了過去。
“你們在找死！”
姜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師尊的身上，見此情況，他的元力無法遏制的再次暴漲，整個人如同一尊暴怒的魔神，一把擲出手中神劍，接連洞穿了七八位高手的身體，同時他的腿上盪起了無量神力，橫擊群敵，以秋風掃落葉的姿態震飛了周圍十幾位大高手，越眾而出，直奔帝婠飛去。
靜時如巋然山嶽，動時如風雷共作。姜易張開雙臂如鯤鵬翱翔於九天，如流光穿梭於蒼穹，速度極盡爆發，幾步之間就已跨到了師尊的身邊，探手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師尊，這次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姜易凝視着師尊的眼睛，有些憐惜，有些心疼，認真而堅定。帝婠沒有回應，她的容顏上有一絲笑意，兩靨又紅了一些，隨後雙眸輕輕的合上，昏迷了過去。
“背棄上蒼之罪人！到了現在你還想負隅頑抗！你們都得死！”
“屠戮蒼生之魔頭！今日你們誰也別想活下去！你們必須死！”
“天地無道，我便棄此天地！眾生無道，我便棄此眾生！他年我若為天帝，號為棄天眾生知！爾等窮天下之力圍殺一人，我便以一己之力屠戮天下！”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我隨時準備赴死！你們呢！”
姜易左手抱着師尊，右手握着一桿長槍，猶如一夫當關之戰神，凜然屹立於蒼穹之下，浩蕩威壓席捲於天地之間，使得群雄側目，幾乎無人敢直視。
“這個瘋子！他們都已入魔！殺死他們！”
“諸位道友！元兇魁首已現！除魔衛道就在此時！”
“女魔頭將死！我等切不可錯失良機！趁此機會將他們一併斬殺！”
一群大高手將姜易和帝婠圍攏其中，彼此互壯膽色，再次發起了進攻。
神兵錚鳴，化為漫天流光襲殺而至，這些修士中雖沒有天尊境高手，但是人多勢眾，聚沙成丘，集腋成裘，一波波撲殺過來，造成的可怕壓力同樣強到了無法揣測。
也好在所剩無幾的天尊境高手已被瑤天聖境護道者所牽制，否則姜易處在入魔狀態也要當場隕落。
鐺！
火花四濺，光海四溢，姜易手中的長槍同時迎擊數十位高手的進攻，神兵碰撞的鏗鏘聲和元力交匯的轟鳴聲響徹長天，又化為一層層強盛的元力漣漪散開，震的他們口中咳血，氣息萎靡，全身臟腑都彷彿要炸開一般。
受此一擊，姜易則泰然處之，未有絲毫不適。他的神色冷漠，眸若冷電，單手擎着神槍，移步長天之上，緊隨其後殺向了一位距他最近的高手。
他的速度和力量都處在巔峰狀態，龍行虎步，颯沓如流星，雷霆一擊刺過了長空，神槍在剎那間洞穿了此人的胸口，而後挑着其身體轟然砸向了另一位高手。
轟！
神勇蓋世，力貫蒼穹，姜易這隨手一擊直接將兩人砸的肢體橫飛，慘死高天。
又是十幾位高手的攻擊聯袂而至，他們臉色漠然，殺意驚世，至強的力量如汪洋席捲了高天，使得姜易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壓力。可是他無懼，亦不會退縮，他的眼神中閃爍着高昂的戰意，提槍迎擊，攜絕世神力與之廝殺到了一起！
此時的姜易是強大的！瘋狂的！可怕的！他披散着烏髮，揮舞着神槍，如神魔臨凡，縱橫在高天之上，橫擊十方敵，將他們殺的殘肢斷體，鮮血直流，內心無不驚恐至極。
當然，他也負傷了，白衣染血，從朵朵桃花開始，漸漸全身上下都浸成了赤紅，但是他的血氣依然旺盛，元力似乎無窮無盡，他依舊在瘋狂的殺戮着，猶如一尊永不倒下的戰神。
一件件神兵被劈斷，一批批對手在倒下，漫長的夜在廝殺中顯的更加漫長，彷彿長到了沒有盡頭，彷彿將黑暗化為了永恆。
姜易不知擊殺了多少對手，可周圍的敵人還是無窮無盡。
他的胸口插着一截斷裂的劍，他的背上足有十幾支利箭，他無所畏懼！一聲暴喝下，體內元力瘋狂涌動，斷劍和利箭當即倒飛出去，重創了數位敵人。
他的氣血和元力都在瘋狂的流逝，他終於感到了倦意，他的心裏在吶喊，在怒吼——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殺出重圍！他必須把師尊救出去！
“他快撐不住了！一口氣將他殺死！”
“該死的魔頭！你殺死我們如此多人，今日定要將你挫骨揚灰！”
“不要讓他死太快！要讓他慢慢感受死亡臨近的恐懼！生命流逝的悲哀！”
“眾生視我為魔，我當何以處之？唯化身為魔，以魔劫渡之！此法名曰：魔渡眾生！爾等之命，我來渡之！”
姜易的臉色由冷漠轉為了猙獰，身後的魔影倏然內斂，進入了他的體內，他的氣息再次暴漲，如同一尊覺醒的魔神，滔天的殺意和毀滅氣息在擴散，百丈，千丈，萬丈，十萬丈，席捲天地，無遠不屆！
這種威壓太恐怖了！所有前來圍攻瑤天山的修士都在因恐懼而顫抖，他們瘋狂的後退，恨不得多長几條腿。
諸位聖主也不例外，他們的戰船防禦力極強，足以抵擋天尊境高手的進攻，可現在也嗅到了一股致命的死亡氣息，連忙吩咐麾下高手極速後撤。
唯有瑤天聖境修士未曾感受到這種威壓，可他們也在逃，他們知道這種力量一旦爆發，十有八九會殃及池魚，他們性命堪憂。
“卑微的生命！承受吾之憤怒吧！爾等之一切！都將灰飛煙滅！”
驚雷般的怒吼聲回蕩在萬里長空，姜易的身影一躍踏上了數十萬之上的蒼穹。
他體內的血液隆隆響動，如同一條條蟄伏的蒼龍在咆哮，化為了鋪天蓋地的烏光秩序鎖鏈，凝聚於右手，同時，天地間浩瀚無盡的靈氣匯聚了過來，使得他的氣息越來越強，如滄海深淵，強到了無法揣測！強到了無法抗衡！
他的體質原本非常強悍，可此時承受的力量太強了，他的經脈暴漲，七竅滲血，身體膨脹，彷彿隨時都會炸開一般，已然達到了一個無法承受的極致！
終於，他出手了！他如同一尊在諸世之外俯視着人間的無上魔神，五指陡然張開，傾瀉出了撼天動地的無上偉力，天地間倏然出了一道數千里方圓的龐大掌印！
漆黑的掌印流淌冰冷的烏光，瀰漫著莫名的毀滅之力，像是一片蒼穹沉浮在眾生頭頂，像是神明在等待着覆滅人間，窒息般的威壓越來越沉重，壓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壓的人身體都像是要炸開。
這種力量已不屬於人世間所有，這種威壓便是活着的神明！
“魔神之力！魔渡眾生！”
姜易一聲咆哮，魔威蓋世，遮蔽蒼穹的巨掌攜帶着滅世之力從天而降！
轟！
巨掌並未徹底落下，但是其威壓已經貫穿天地！
整片虛空都在湮滅，山川大地瑟瑟發抖，一道道深淵般的裂縫在瘋狂的蔓延，無數的修士在炸開，成片成片的化為血霧！
有些修士已經逃到了巨掌覆蓋的範圍之外，可身體卻被莫名的力量撕扯到了高天，直接炸開！
魔威蓋世，在這種力量之下，什麼聖主掌教，什麼紅顏天驕，什麼神兵至寶，什麼法陣殺陣，全都如同一隻只渺小的螻蟻，根本無力抗衡！全都如同泥捏土塑，輕易便灰飛煙滅！
唯獨巍峨雄壯的瑤天聖境及其護道者安然無恙，很顯然，姜易即便處在入魔狀態亦能分清敵友。
其實並不意外，修士的感知何其敏銳，姜易的攻擊看似無處不在，實則是有差別的爆發。不過如此一來，他承受的壓力也會更加恐怖，因為這需要對力量細緻入微的掌控，消耗之大，遠非世人可以想像。
長夜將盡，破曉將至，無數修士的凄慘嘶吼，聲傳萬里，毀天滅地的力量徹底擊垮了他們的內心，恐懼的滋長讓他們瘋狂的禱告，求饒，可是姜易沒有理會，他現在只是一尊冷漠無情的魔神，墜入黑暗的魔神！殺意無邊的魔神！不可抗拒的魔神！
前來圍攻瑤天山的修士已所剩無幾，那隻巨掌的力量也已耗盡，一瞬間消散無蹤。
姜易的滅世一擊同樣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最深沉的倦意頃刻間襲來，他的雙眼不由自主的合上，抱着師尊自高天墜落了下去。
“唉……”
忽然，一聲悠長的嘆息仿若穿越了歲月時空，回蕩在瑤天山的上空。
剎那間而已，日月輪轉，陰陽顛倒，混沌霧靄籠罩了天地，白晝和黑夜迅速交替，灑落的血液重新凝聚，斷裂的肢體再次接續，一切死去的生命再現生機……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流光容易把人拋，紅塵往事何時了。”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望斷天涯青絲消，一枕明月負良宵。”
“君也遙遙，妾也遙遙。春花秋月知多少，回首相思情也老。”
“天也渺渺，地也渺渺。問道眾生誰知曉，一夢人生長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