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Chapter2
即便高熙預料到來高宅之後的日子會不再如先前那樣愜意。
但被管家的孫女指着鼻子罵,是她沒有想到的。
不過,經歷過這麼多年宮斗、這麼多年權謀鬥爭最後成為贏家的掌權太后,她知道什麼叫作低伏小,什麼叫韜光養晦,什麼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以及,一個小屁孩,她對付起來都覺得自己掉價。
高熙可不管周圍有沒有別人,做戲么,總歸要做全套。
她低下頭,抿着嘴,委屈地、忍着哭腔地,輕輕“哦”了一聲。
就是可惜,她演那麼好,沒有觀眾。
和她“對戲”的小姑娘可不會去管她的演技,並且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更加肆無忌憚,“你奶奶瘋了,你爸爸是半個瘋子,你媽媽也挺瘋的,你是不是也是瘋子啊?”
高熙:“……”
她低着頭沉默,並收回剛才的想法,對付一個小屁孩並不掉價,是在為社會做好事,扶正歪掉了的祖國花朵。
小姑娘退後幾步,“你不會把瘋病傳染給我吧?”
高熙:“……”
她默了默,片刻后道:“可能會吧,我不知道。”
小姑娘就嫌棄地又退了兩步。
高熙突然脖子一歪,兩眼一翻,翻出了眼白,全身顛簸顫抖,四肢不協調地亂晃,嘴裏發出不成句子的音節。
演得活靈活現,哪怕是個大人看到,也要嚇一跳,懷疑她是不是中邪。
小姑娘被高熙這突如其來的不正常徹底嚇住,這是什麼詭異的瘋病!
她嚇得失聲,都忘記了喊叫,只慘白着臉連連後退,卻因為太過慌亂左腳拌右腳,“砰”地就摔倒在地上,跌坐在房間的門口邊兒上,獃滯了幾秒后,終於“哇”地一聲哭喊出來。
高熙停下她的“瘋病”,冷漠地看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姑娘,一句話沒說。
她要想演,嚇唬一個被養壞了的小孩還不容易?這回就當小懲大誡。
很快,高熙聽到聞聲而來的腳步聲。
她隨即坐到地上,嘴一撇,眼一眨,豆大的眼淚便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和那小姑娘不同,高熙哭起來沒有聲音,光流眼淚,那樣兒可比大喊大叫委屈可憐得多。
“果果!這是怎麼了?摔了嗎?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很快,她出現在房間門口。
女人大概四十來歲,穿着白襯衫和西裝褲,很職業范的打扮。
高熙就猜測,她應該是高宅里的某個小管事,比蔡管家的職位稍微低一點兒的那種。
在進入高宅的這段路中,高熙已經觀察了路上看到的工作人員。有保安,有園丁,有在打掃衛生的阿姨,有端着盤子匆匆走過的廚師,有的還是外國面孔。
而每一類工作人員的衣着都挺統一,比如保安都是西裝革履,比如園丁都穿着工裝服,而一般穿職業裝的,就像領她進來的蔡管家那樣,都有一定地位。
那女人直接奔着坐在地上哭的小姑娘而去,看到同樣倒在地上哭的高熙,只給了一個眼神,便沒去理會,只扶着小姑娘起來。
顯然不是和高熙一邊兒的人。
她輕聲細語地哄了一會兒,被叫作“果果”的小姑娘終於哭聲漸小,抽抽噎噎地指着高熙道:“吳阿姨,她……她是個瘋子!”
被喚作“吳阿姨”的中年女人臉色凝了凝,“這話可不能胡說的。”只不過這句譴責更像低聲哄勸。
她說完看向高熙,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果果說出這樣的話來。
果果也有八歲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總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
可高熙看上去更委屈,無聲地哭着,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見“吳阿姨”看過來,睜着淚濛濛大眼睛看向她,通紅的雙眸是無聲的委屈和求助。
吳阿姨愣了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又沒說出來,默了片刻問:“發生什麼了?”
高熙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流眼淚。
果果則高聲喊起來,帶着哭腔,“她剛才發了瘋病!她發病了!是個瘋子!”
“不要胡說,”吳阿姨輕輕駁斥,“這是新搬來住的小小姐,你們要友好相處。”
果果見吳阿姨不相信她,大哭大叫着跳起來道:“她真的是瘋子!剛才她瘋病犯了!她跟她奶奶和她爸爸一樣,就是個瘋子!”
吳阿姨的語氣稍微重了些,“不要說了!再這樣喊,你奶奶可得過來教訓你了。”但她沒有驚慌,也沒有急急去捂她的嘴巴,好像在高宅里說前女主人和二少爺是瘋子並不是了不得的事情。
果果滿臉的不服,“奶奶來教訓”對她來說並不是個有用的威脅,繼續大喊大叫,最後“吳阿姨”為了哄她不哭,順手就把高熙房間裏那毛絨狗熊玩偶給了果果。
她並不覺得從高熙房間裏拿玩具給果果有什麼問題,左右這個玩具是她備下的,大不了就當沒有備下過這個玩具。沒人會在意一個被爹娘丟下不管的小孩的玩具。
終於,高分貝哭叫停止,耳朵清靜。
“吳阿姨”輕輕呼出口氣,轉而對高熙道:“我叫吳靜娥,是副管家,負責次棟的事宜,小小姐有事可以來找我。”
高熙拿手抹了把臉,擦掉眼淚,像是很堅強地強忍着不再哭,點點頭,小聲道:“吳阿姨好。”聲音里還帶了哭腔,頓了頓,她又說:“我不是瘋子……”
吳靜娥臉色有些難堪,默了下,說:“果果胡亂說的,你不用去聽她。”
這下,剛被哄好的果果又像點着了的炮仗一樣,大哭大鬧地叫起來,差點要掀了屋頂。
這作態比高熙這個高家正經的小姐更像個小姐。
果果的哭鬧聲實在太大,沒過多久就把離開沒多久的蔡秋彤又引了來。
其實就果果的任性程度就可以預見蔡秋彤對其的寵溺,即便蔡秋彤來了,她對果果也沒有任何的威嚴,只是哄勸,還頗為不滿地看高熙,就覺得高熙這小丫頭片子肯定做了什麼壞事情,把她的寶貝孫女給嚇壞了。
那厭惡又帶了厲色的一眼,並沒影響高熙演技的發揮。
她依然默默地垂着淚,且在蔡秋彤來了之後,將膽怯和害怕兩種情緒裝到了極致,看都不敢看蔡英一眼。
對於旁觀者,高熙的這一可憐模樣能得來憐憫,可惜這兒並無真正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畢竟說得難聽些,吳靜娥就是蔡秋彤的“走狗”。
而面對加害者,高熙的柔弱和無助只會引來變本加厲的剝削。
在果果的哭嚎中,蔡秋彤質問高熙,“你幹什麼了?惹得果果這樣哭?”
高熙抬起頭,哭得通紅的眼睛看向她,晶瑩的淚珠還往下淌着,委屈地小聲道:“她說我是瘋子……”
有了奶奶撐腰的果果叫囂,“她就是瘋子!她剛才發瘋病了!我都看到了!”
蔡秋彤不似吳靜娥這般讓她止住話頭,她百分百地相信她的孫女,肅着一張臉質問高熙,“她不會無緣無故說你是瘋子!你到底做了什麼!你不說,我就去查監控,拿到太太面前讓她瞧瞧,看看這剛接回來的人是出了什麼么蛾子!”
高熙好歹已經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五年,在她新奇的目光與勤懇的學習下,對各種電子設備哪裏會不懂的?她當然知道豪宅里一般都會裝監控,可她也不是個傻的,她現在可是在卧室里,難道裝監控還能裝到卧室里來?還是一間給留宿的客人用的客卧?
她哪裏會那麼好騙。
高熙只繼續垂着淚,“我什麼都沒做……真的……”
果果跳腳,“她發病了!她就是發病了!她跟瘋了一樣!”可她到底年紀不大,具體怎麼個瘋法,她形容不上來。
蔡秋彤當然知道這裏沒有監控,說查監控只為了嚇唬小孩,好讓她說實話,可這小孩不說,她就沒了法子,猶豫着要不要直接把高熙帶到太太面前。
其實事實如何並不重要,她是太太心腹,知道太太不會喜歡這個孩子,把人帶過去,讓太太下個馬威,不知道合不合太太心意。
然而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高熙可憐兮兮地小聲說:“為什麼要說我是瘋子……為什麼要說我奶奶是瘋子……你們在騙人,我要打電話問爺爺……”
蔡秋彤滯了一滯,臉色變幻,“你有你爺爺的電話?”
高熙點點頭,“有的,很早以前爸爸媽媽就給我電話了。”她確實有,她媽媽把她丟在凱復集團大門前就把高元培的電話告訴了她,讓她自己找爺爺。但她從來不打,一來接電話的八成是秘書,二來,一個電話能得到爺爺多少注意?
不過她知道,蔡秋彤不敢讓她冒這個險。
果然,蔡秋彤雖然陰沉着臉色,語氣則緩了些許,但因為並不情願,顯得僵硬,道:“果果胡說的,你不要往心裏去,沒人是瘋子。而且,你爺爺聽不得這個,你去多嘴只會惹他生氣,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她心情很不好,更厭惡這個孩子,但是,本來只是小孩間的吵鬧,可一旦事情鬧到高元培跟前,那就成了大麻煩。
雖然她極其不願放過這個小孩,可不得不說,她被威脅到了。
高熙點點頭,很是乖巧的模樣,“沒人是瘋子就好……”
高熙當然知道高元培聽不得這話,去告狀會讓高元培更厭棄她,雖然可能蔡秋彤和果果也會討一頓罵,但誰知道他們會怎麼是非顛倒地聯合吳靜娥編排她呢?高熙一個人,可搞不過那麼多嘴。
她有的是別的辦法,做事情嘛,要一步一步來。
果果還想叫嚷,這次蔡秋彤終於制止了她,不再低聲哄勸,拿了點長輩的嚴厲出來,雖然不怎麼管用,但強硬地拉着她離開。
吳靜娥也跟着離開,還幫蔡秋彤哄着果果讓她別哭,並沒有回頭看高熙一眼。
高熙看着她們離開的背景,嘴角撇了撇,抹了把臉上淚痕,站起身來。
眼裏早沒了可憐兮兮的淚光,是上位者的震懾感。
想當年她剛進宮時,被扒高踩低的宮人欺辱,是怎麼做來着?
具體的時隔太久記不大清,只知道,後來欺辱她的宮人被調走,她留用了可信的成為心腹,至於被調走的結果如何,她便不大清楚了,大約是死了吧。
不過現代社會,還是要有人道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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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熙在高宅住的頭一周,幾乎被當作一個隱形人。除了飯點有人會把吃的送上來,每天會有個人上來收換洗衣物,其餘的東西,沒人會管。
似乎並沒人覺得這樣的照顧對一個五歲幼童來說會不會太少。
估計上頭沒安排過專門照顧她的人,底下的人自然只顧着做自己的,不會額外攬活。
多數人會無視高熙的存在,但偶爾有那麼幾個,還會苛責她,比如吳靜娥。
有一回高熙想出去轉悠轉悠,剛走出次棟,就被看到她的吳靜娥攔住,“小小姐,你要去哪兒?你不能亂跑,聽話一點,你給家裏惹的麻煩還不夠嗎?別到先生太太面前去討嫌。”
高熙:“……”
她還是那副小可憐的模樣,低着頭,悶聲答:“好,我知道了。”然後默默走了回去。
果果剛開始還有“瘋病”的陰影在,看到她會避着她走,但果果記性不太好,沒過兩天便選擇性忘記了“瘋病”給她帶來的恐懼,只記住了和高熙之間的這點“仇”,總是來騷擾高熙。
高熙都隨她去,果果說一些刺耳的話,或是從她房裏拿走些東西,她也沒管,像個入定的老僧,隨便果果鬧騰,影響不到她分毫。
高熙現在要做的,可比和一個小屁孩較勁重要得多。
她得更全面地了解這個地方。
一周的隱形人,高熙不是白當的。大概覺得她年紀小不知事,宅子裏的工作人員說話並不會避着她,而果果這個知道什麼都會顯擺的,隨便一套也能套出東西。
再加上她還用她的ipad查網上關於高家的信息,一周的時間,足夠她了解這個家裏目前的狀況。
比如,她的親奶奶,在十二年前離異,離異時已經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和抑鬱症,被送到療養院裏療養。
這場離婚高元培做得很漂亮,沒有分割財產,輿論壓力也不算大。高熙親奶奶袁寧寧已失去獨立生活能力,輕而易舉就被凈身出戶,但高元培一直養着久病的袁寧寧,高檔療養院,專門的護工照料,這前夫當得相當“仁義”,幾乎都讓大眾忘掉他讓病重的原配凈身出戶的事實,把輿論都控制得相當有利。
離異兩年後,低調地再婚。
然而事實是,他迎娶第二任妻子蔡英時,那一對私生子女都快要成年。
可即便此事後來被媒體曝光,在凱復強大的公關下,對集團的股價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現在,高宅的主棟那兒住的就是高元培和他的第二任妻子、高熙的繼奶奶蔡英。
蔡英有兩個孩子,女兒高含卉和兒子高彥威。
高含卉今年27歲,目前在創業,有自己的時尚品牌公司,平時住在高元培送給她的大平層里,不在高宅。
她最近和家裏有點兒矛盾——蔡英想讓她聯姻,她不肯。
高彥威比高含卉只小了一歲,花了好幾年在國外混了個碩士文憑,剛回來沒多久,目前住在高宅,跟着高元培在公司歷練。
除此之外,高熙還從果果口中套出不少話來。
果果全名孫悅果,是管家蔡秋彤的孫女。孫悅果之所以在高宅里過得彷彿一個小姐,還是因為蔡秋彤和蔡英之間有着拐了好幾道彎的裙帶關係。
蔡秋彤幫着蔡英解決了不少原配遺留在這兒的工作人員,使得蔡英在高宅里站穩腳跟。
作為幫扶蔡英上位的大功臣,蔡秋彤在高宅里地位很高,就如同皇宮裏的尚宮大人。作為蔡秋彤的孫女,孫悅果的待遇自然水漲船高。
一句話,在高宅,高熙的繼奶奶大權在握,地位穩固,可以讓孫悅果把高熙的親奶奶隨便罵。
再加上高熙那癱瘓在床的親大伯高彥坤。
高熙甚至在網上看到過網友們的陰謀論分析,說導致高彥坤癱瘓的車禍很有可能不是意外。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半年前高彥坤的車禍的確使得凱復集團里關於繼承人的風向全變了,原配黨已經所剩無幾。
總之,高熙的處境和她預料中的一樣,並不好。
但曾經垂簾聽政的高太後會怕嗎?
顯然是不會的。
豪門水深還能深得過皇宮?一屆宮斗冠軍的勝利難道靠的是運氣?
呵。
在高熙入住高宅的第七天,周六的晚上,高宅迎來了一場簡易的家庭聚餐。
高熙終於能見到她的爺爺,商界風雲人物,高元培。
那一天,高熙是激動的。
因為她演了七天的小可憐,終於等來了看她飆戲的觀眾。
那一天,其實沒人告訴高熙高元培會回來。
但耳朵跟雷達一樣注意着工作人員所有閑聊和動向的高熙,早就從他們口中得知,每周六都是家庭聚餐,沒有特殊情況高含卉和高彥威都要回家吃飯,特別是高元培要回高宅的日子,更是不能缺席。
這是蔡英立下的規矩。
今天高元培要回家吃飯,家裏工作人員早就得了消息,做着各種準備,高熙自然探聽得到。
其實高元培平時回家的時間並不多,一周能回來兩回算是比較多的。工作忙是一個原因,外頭還有不少住宅也是一個原因,以及這麼一個富豪的私生活是怎麼樣的,誰知道呢。
到了晚餐飯點,高熙走出次棟,向著主棟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就被追上來的吳靜娥攔下。
“小小姐,我跟你說沒說過,沒事不要到處亂跑。”吳靜娥說得很不客氣,換做普通小孩,沒準會被嚇哭。
高熙這回沒裝成委屈巴巴的小可憐,她仰起小腦袋,眨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吳阿姨,可是今天爺爺會回家呀,我得和爺爺一起吃飯。”
吳靜娥語調高了兩度,“哪個嚼舌根的告訴你這個的!”
高熙被“嚇得”渾身一抖,當然不會說她聽工作人員說閑話,立刻把矛頭轉向孫悅果,“果果姐姐告訴我的呀……”
吳靜娥果然不再揪着“誰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的問題不放,轉而沉聲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惹你爺爺生了好大的氣,你去你爺爺面前只會被罵,還會連累我覺得是我沒看好你,你不能亂跑,趕緊回房間。”
高熙一撇嘴,差點就要哭,“可是……可是我想爺爺呀……那我先給爺爺打電話,問問他能不能和他吃飯好不好?”
吳靜娥一滯。她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讓這個不重要的小孩亂跑,可一旦這小孩給高元培打電話只為了問他能不能和他一起吃飯,說不定還會說吳副管不讓她去和爺爺吃飯……
這問題性質就一不樣了,她說到底還是打工人。
吳靜娥沉默片刻,知道得讓小孩過去吃飯,但又要給自己挽尊,不能讓小孩知道她是被威脅的,於是說:“那你自己過去,如果爺爺不高興,你還是得回來這裏吃飯,而且,這可是你自己要去的。”
高熙乖乖地應下,“好。”
對付一個不想多事的副管家還不容易?
高熙邁着小短腿,一個人跑向主棟。
不過在她跑上台階的時候,“一不小心”絆了一下,跌了一跤,很輕的一跤,冬天的衣服又厚,根本沒什麼感覺,高熙很快自己爬了起來,繼續向前跑。
同時,主棟的門口,高元培正好從車上下來,看到了那個迴廊上跌了一跤后不哭不鬧又立刻爬起跑過來的小小身影。
很可愛,很有活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