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浮生
戰局被割裂作兩處，場面一時變得混亂起來。
亂天音抬手祭出一道絲線幫蘇月明擋住汪潤的一記攻擊，而後分心朝下頭看去，地面上盛秋以一敵五，不但沒有落入下風，甚至出手間隱隱透着幾分放不開，再看與她對戰的那五名旭明宗弟子，明明人數佔優，修為也相差不大，卻被盛秋輕鬆壓制，打得是手忙腳亂毫無章法。
看來這邊兒不需要他費心。
亂天音收回注意力，將心思重新放到蘇月明身上，雖不愛管閑事，但盛秋下去前都開了口，他現在也沒別的事好乾，順手幫個忙也沒什麼不可以。
有了亂天音的從旁協助，蘇月明這邊兒的勝負便顯得毫無懸念，雙方你來我往鬥了不到十餘個來回，汪潤就被絲線牽制住，叫蘇月明一劍捅穿肩膀。
汪潤右肩被重創，左手立刻伸向腰間，然而伸到一半就被絲線捆住動彈不得。
“妖女，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
汪潤開口怒斥。
這話一出，蘇月明還沒做回應，亂天音倒是先笑出聲來，“旭明宗的精英弟子，如今都是你這樣式的了？”
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汪潤自然聽懂了亂天音的話裏有話，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也不知到底是氣的還是羞的，“你出手幫這妖女，定也不是什麼好東……嗚！”
“住嘴。”
蘇月明猛地一擰劍柄將軟劍轉了大半圈，汪潤疼得臉色一變，口中頓時說不出話來。
“汪潤，當初你背信棄義，於大婚之日害我性命遠走高飛，我僥倖逃得一命，卻自此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蘇月明杏眼圓睜，握劍之手在止不住地輕顫，“每到午夜夢回，我都會回到大婚那天，在夢中苦苦追問對我痛下殺手的你可曾有悔……”
“西荒妖女！”
汪潤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再開口時還是沒一句好話，“當初是我意志不堅受你蒙蔽，才險些與你成親，想不到你如此惡毒糾纏不休，竟還敢帶人追到昆吾來！”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向蘇月明的目光猶如淬了毒，“我警告你們，若是今日爾等敢傷我性命，旭明宗與汪家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不管是你倆還是那個攪渾水的葬劍封刀門小雜種，一個都別想跑！”
蘇月明聞言瞳孔緊縮，握在劍柄上的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亂天音見狀嗤笑一聲，“怎麼，你是在考慮捅哪兒能讓他死慢點兒？”
蘇月明沒回話。
汪潤是她多年來盤踞心頭不去的夢魘，如今終於有機會手刃仇人，她自然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
但汪潤的話卻讓她心中生出了一瞬的猶豫，蘇月明禁不住朝下方看去，這才發現盛秋也已結束戰鬥，五名旭明宗弟子橫倒豎歪躺了一地，玄衣長刀的少年卻沒急着飛回來，只是站在原處拿着塊絲絨仔細擦拭刀身。
大約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少年自下方抬頭望過來，沖她咧嘴一笑。
“別管他說啥。”
修士大多耳聰目明，盛秋顯然也聽見了汪潤之前的話，但她絲毫沒流露出在乎與擔憂的神情，甚至還衝蘇月明重新比劃了一下“殺雞取卵”。
“干你想乾的。”
盛秋比劃完，在亂天音無語的注視下沖蘇月明又豎了下大拇指。
這個笑容與手勢看在蘇月明眼中，卻好似扎進來幾枚冰雪凝成的針，一下子就把她的眼眶扎得酸軟不已。
“……你有病吧。”
蘇月明忍不住喃喃道，“你這個人，是真的有毛病吧？”
他們之間不過萍水相逢，初見面時她甚至還想要取他的性命，為什麼天底下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人，不光上趕着幫自己的忙，甚至在面對不好招惹的對手時都不出言勸阻，反而催着她報仇。
說出最後一個字，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別開頭去，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泛紅的雙眼跟快要壓不住的淚花。
在下面把蘇月明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的盛秋：……
**
“這任務目標也太難伺候了。”
盛秋真心實意地向系統吐槽道，“為什麼要說我有病。”
“總之，你不是真的男人真是太好了。”
系統也真心實意回答，“不然我怕你總有一天會被任務目標打死。”
**
殺，還是不殺，亦或者怎麼殺。
這個選擇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飄了一圈，又回到蘇月明手中。
她重新看向汪潤，大約是發現了在場之人都不吃他的威脅，此刻這男人臉上不見了之前的狠戾從容，眼底開始浮出驚慌之色。
“不見時牽腸掛肚。”
蘇月明瞪着慌張的男人看了片刻才笑着開口，笑聲中滿是自嘲，聲音也壓得極低，“當真見到了才發現，汪潤，你也不過如此，而你口中的無情大道，也掩蓋不了你是個懦夫孬種的事實。”
她猛地將手臂向後一抽，軟劍離體帶出一捧熱血，汪潤大叫一聲急忙想要後撤，生怕蘇月明對着他心口補一劍。
但蘇月明並沒有這麼做，她只是反手提着不斷滴血的劍，看笑話似的看着倉惶躲避的汪潤。
而後抬起沒有拿劍的左手，對着汪潤臉上輕輕一招。
“你口口聲聲喊我西荒妖女，臨了臨了，總不能讓你白喊了。”
蘇月明嘆了口氣收起嘴角的笑，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清透而澄明，彷彿隨着那聲嘆息，有什麼東西也被一併拋離了她這副軀殼，“一夢浮生。”
亂天音眉頭不易覺察地跳了跳。
一夢浮生，發源自西荒的一種古老的血脈巫術，能讓中術之人永遠失去“記憶”的能力，這可不是簡單的失去記憶，而是連擁有記憶與其它情感的能力都一併抹去了，從今日起，這汪潤雖還活着，卻也註定永生永世活不知喜樂，死不知哀戚。
他求無情大道，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蘇月明幫他做到了。
在一夢浮生的作用之下，汪潤的表情從起初的憤怒驚慌，逐漸變為平靜茫然，到最後身子一歪，失去意識自半空中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