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番外
這是個無聊的世界——這便是阿德萊德給這個地方下的定論。
這座城市具有“一定”的異域風情,是旅行城市級別的邊陲重鎮特色,四周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凸顯了瑪戈搜索地點時的敷衍。
因此她無法將此行稱為歷險——結合瑪戈自述中的“來弄點飯”和“實在受不了”,她只好稱她們一行三人來此地要飯。
遊戲人物角色沒什麼太高的智商,使用了乏味可陳的開場白,甚至是在她已表明來意的情形下,彷彿和甘道夫一樣,在等她給出命定的回答,如“我們來此冒險”。
“不好玩。”她跟瑪戈說,從背後抱住虛假的年輕老媽,嬉皮笑臉的。“哎呀媽媽,親一下。”
這個人物更像伊蓮恩,神情里狡黠多些,喜歡用懵懂小動物幼崽式的視線來打量來客,這種目光當然是為了不會引人反感而刻意做出;至於李,她隱藏的更好,是毫無痕迹的溫柔和倦怠,她對任何不速之客都沒有興緻。
她很想看NPC宕機,所以沒按常理出招。
不知為何瑪戈表情有些凝固,“阿獃,和你說啊。”她輕聲道。
沒等瑪戈和她說,母親把她揪了下來,掐着她的后脖頸,“小東西你完蛋了,難怪你叫阿獃。”
“這不對勁。”她沖瑪戈嚷。
“晚了。”瑪戈這才不慌不忙地說,“你完蛋了。”
顯然,瑪戈和這個母親很熟,她走上前去,說,“不好意思,叨擾了。”
“沒關係。”母親仍然一隻手揪住她,“我很喜歡你來煩人。”她語調中有些許的悵然,“這裏太無聊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似有所指的嘆息道。
“於是這次多帶了兩個小夥伴。”瑪戈蹦蹦跳跳的,“你大概也知道的,我就不介紹了。”她將阿獃從李半月手裏奪回來,“阿獃剛剛過了一個很糟糕的生日,我來給她補過,但現在外頭兒太糟糕了。”她一語雙關,“天氣,和所有。”
“有點可憐。”李半月輕輕托着阿獃的下巴,端詳了會兒這個小孩,又轉頭和另一個旁觀者搭訕,“是斑斑家的美貌小貓呢。”
“你好。”陳冷翡有些拘謹的拉開她和這群傢伙們的距離。
“放輕鬆些。”這個李半月性情比較活潑,沖她笑了笑,說,“不要緊張,我是個已經死掉的阿飄。”
這下陳冷翡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就連話很多的阿獃都閉嘴了。
“開個玩笑啦。”李半月自顧自地說道,“那還是帶你們回我家坐一會兒吧,這裏還是蠻麻煩的。”她說,“雖然固定的事件總在發生,可人又時刻是流動變化的,好想帶你們去商場,但陌陌她們肯定會嘮嘮叨叨地問一大堆,真是傷腦筋。”她輕輕揚眉,“我可能會話比較多哦,因為有一段時間不跟人說話了。”
“為什麼呀?”阿獃問,她已經像個小尾巴似的粘上去了。
“因為這裏的人才是遊戲的模板人物,”李半月神神叨叨地噓了聲,“只會回答我一些已經能背下來的樣板式台詞。”
即便她說著前後自相矛盾的話,但這個不太聰明的小孩上當了,阿獃和另外兩個截然不同,小翅膀憋笑憋得神情扭曲,而斑斑的閨女一副不開心的模樣,看起來在想心事。
阿獃很好玩,啊了聲,怪叫道,“那你太慘了。”
“沒生日過的阿獃也很慘。”她揉揉那個大女孩的腦袋。
似乎小翅膀她們的業務愛好也是捉弄阿獃,竟然沒人戳穿她的矛盾之處——她不方便帶三個奇怪傢伙去商場,即便她知道這只是一個虛假困境,甚至年復一年的上演同一幕戲,但她很懶惰,最近尤甚,大抵是快到最終的節點,已經找不到說話的力氣,更不想和假人們多費口舌。
“你們可以吃這裏的東西嗎?”她問。
“沒關係的,可以的。”瑪戈說,“就是吃了和沒吃一樣,肚子還是癟的。”
阿獃這個傢伙完全符合一個刻板印象的外國女孩,聲稱要吃地道的中餐,但最喜歡的一道菜是:“陳皮雞,還有番茄醬、蛋、捲心菜炒意大利麵。”她掰着手指,“油封雞塊小土豆。”
“排骨。”瑪戈捂住阿獃的嘴巴,“排骨燒土豆,肉要燉的軟一些,不要豆角,討厭豆角,可以放些茄子,炒麵可以,要生抽炒的,不要番茄醬,不吃番茄醬,陳皮雞塊那個鬼東西狗都不吃。”
阿德萊德當即生氣了,“你生日還是我生日?”
“又不是你的真生日。”瑪戈說,“鬼知道你何年何月何時出生的,你只是聖誕節那天被丟了在她們家門口而已。”
“那也是我的生日,我可以有很多個生日。”阿德萊德嘟囔着,她轉過臉,對麗貝卡說,“她們其實連我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她莫名的悲從中來,“還是我自己去問的,真慘呢。沒有一次是過自己的真實生日。”
麗貝卡嘆了口氣,同她挨挨臉。
這時她意識到小翅膀其實也只是個普通的生靈,因為她醋意十足地說,“你們兩隻小麻雀注意點,會被發現的。我們現在可是就在老媽的腦子裏。”
這會兒她相信莉塔說的是真的,瑪戈就是故意給她喝了加了過期芥末的紅酒。
“吃醋了。”她玩味地說。
當她準備好像個優雅成年女人一般的迎戰情敵,下一秒卻被母親像趕柯基似的往家裏哄——她對天發誓,伊蓮恩就是這麼對待家裏的那幾隻小狗與狐狸的。
“小聲點。”母親把她往前推,“不要被發現。上樓。”
母親這個樣子弄得她也很緊張,壓低了聲,小聲問道,“這不是你家嘛?”
“是我家呀。”母親忽然笑起來,她一點兒都沒有放低自己的聲音,“但是看你們像幹了壞事似心虛着,就好好玩。”她推開卧房的門,“隨便找地方坐會兒……額,我去找點椅子,你們先擠一下,不要坐床上,我不想換床單。”說完她就掩上門出去了。
可是這間套件除了床以外,真的就只剩小桌子旁邊的一個小藤椅了。
這處房子是個平層,四個套間,其中一個套間可能是秘書值班時的住處,和另外三個套間分隔開來,各具客廳兩側。
三個套間除了這個主卧外,一個作為客房,另一個作為書房,裝修的很簡陋,並沒有什麼傢具,乍一看完全不像是伊蓮恩這個囤積癖的房子,她會把屋子堆得滿滿當當,有時連零食殼子都會整理好留下來。
只是白漆木描銀的柜子和深藍色的窗帘這傳統伊蓮恩偏好的搭配暴露了她。
主卧里僅有七樣傢具,床,兩個床頭櫃,衣櫃,晾衣架,一個白色的小桌子和那把小藤椅,這顯得卧室空蕩蕩的,很像賓館客房。
瑪戈肯定來過這裏,因為她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搶先坐在椅子上。
“壞蛋小翅膀。”阿德萊德還是穿着外衣坐在床上。
床還滿軟乎的。
“你似乎是想做一些奇怪的事情。”麗貝卡倚靠着窗帘,她望着窗外,不久,將視線帶回。
她確實更了解瑪戈。
“那是個無動於衷的女人。”瑪戈供認不諱,“這很糟。”
“但你更擅長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陳冷翡垂下眼,“其實不如直接些,打她一頓,她能感同身受的。”
“倒也沒有到該被我毆打一頓的程度。”瑪戈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在這裏攀談的一切她都會知道嗎?”陳冷翡倏然提醒道。
“會的吧。”瑪戈不是很在意,她自己抵死不認,實則是一個矛盾的存在,她說,“肯定會知道的,這是潛意識的世界,會留下一個模糊印象的。”
“是個善良又心軟的傢伙。”陳冷翡揉搓着窗帘的料子,是絲綢的,觸感冰涼。
“才沒有。”瑪戈強調,“我們是戰爭機器。”
“阿獃在想什麼?”她又抬起頭。
“我也不是很喜歡無動於衷的媽媽。”阿獃其實很機敏。“瑪戈要是能讓她有點反應我倒是不介意,我不喜歡和冰塊打交道。”
這導致李半月給阿獃上了一杯咖啡界的最大異端,熱美式。
“這個味道。”阿獃湊上去聞了聞,撇嘴道,“女巫的藥草。”
“阿獃不喜歡喝咖啡。”李半月含笑調侃道。
“我不喝美式。”阿獃把咖啡推開。
“那給你換甜甜的。”李半月這會兒給阿獃上了一小罐黃桃罐頭。
“可惡。”阿獃說,“你一定是報復我坐在床上。”
“都跟你說讓你等一下了。”李半月把那碟陳皮雞推過去,“你要的雞塊。”
“對她可真好。”瑪戈搖腦袋。
“因為她比較好玩。”李半月承認。
阿德萊德從不拒絕別人的善意,但這不代表她要對瑪戈私下裏的計劃或小盤算袖手旁觀。
吃飽喝足醒來后她肚子餓的咕咕叫,下樓偷了盒巧克力香蕉奶油可頌墊了墊肚子,又重新刷了牙就去找瑪戈。
瑪戈沒有起夜的習慣,她還在睡。
“起來。”阿德萊德鑽進她的被窩。
“你死了。”瑪戈抬手就按住她的腦袋,她被吵醒的時候脾氣總是很大。“很徹底,明天你就會變成小骨頭,我詛咒你去廁所時衛生間裏沒有紙。”
“我咒你吃泡麵每袋泡麵里都沒有料包。”
“你怎麼可以這麼惡毒?”
“彼此彼此。”阿德萊德頂着被子坐起身,讓瑪戈體會一下夜晚的寒冷,“你的計劃是什麼?”
“我沒有計劃。”瑪戈睡眼惺忪地,“真的,我沒有騙你。”
事實上小翅膀一步八個謊。
隔天宴會結束,大家聚在一起看電影,弗萊婭弄了杯小甜酒,將伊蓮恩哄騙上樓,她和小翅膀經歷了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才成功躺下霸佔整個沙發。
可她剛躺下,就見弗萊婭氣沖沖地下來。
“這什麼玩意。”弗萊婭拎着一個膠袋,裏面裝滿了瑪戈疊的小星星,說實話,有點丑,手工是瑪戈最不擅長的。
“問她。”阿德萊德從善如流的用百奇餅乾指着小翅膀。“她的東西。”
“摺紙。”瑪戈小聲說。“我疊的小星星。”
弗萊婭是個偏心的女人,她偏袒瑪戈,“阿黛,這是家裏,不是酒店,你是個成年人了,要學會搞衛生,維持家的整潔,不能每天我都要像下女一般,追在你後邊收拾,我昨天才整理過房間,今天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啊。”
“瑪戈弄得,你為什麼要說我?”阿德萊德對這個問題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抵是不被偏愛就是永遠不被偏愛,因為弗萊婭根本意識不到問題所在,“你看見了不會收拾一下嗎?”她晃着膠袋,“你還要不要?”
瑪戈連連搖頭,生怕弗萊婭多問,“不要了,可以扔掉的。”
弗萊婭打開垃圾桶,看見一下午就堆滿的垃圾一時出離了憤怒,“阿德萊德!”
“弗萊婭!”阿黛尖叫,“你偏心,怎麼什麼都是我的錯。”
“我什麼都沒說。”弗萊婭四處觀望,尋找第二個垃圾桶,但裝廚餘垃圾的桶也很滿,這讓她在觀察了下這對垃圾材質后將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倒進壁爐。
這時瑪戈突然一聲慘叫,“別啊。”
“啊?”她拎着空蕩蕩的膠袋,“不會着火的。”
“這個紙,”瑪戈小聲說,“不是普通的紙。”
“那也不會着火的。”她把袋子團了團,找個地方塞,肯定地說道,“我知道是禮品紙。”
等她睡下后她才懂什麼叫那不是普通的紙。
夢中她來到了一個真實到可怕的世界,和每一個光怪陸離且荒誕的夢境不同,這個夢很真。
這是一個沒有她的世界,她沒有身份,沒有駕照,沒有所有的一切,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紐約街邊,甚至口袋裏沒錢,她穿着的是躺床上的那件睡衣,很不幸,不是用來貪歡的綢緞睡裙,是舒服的純棉睡衣和闊腿褲,衣服上邊還畫了只小兔子。
這裏她不曾存在,因為路易莎沒有選擇當演員,她是巴黎高師最德高望重的社會學教授,聚光燈讓她站在校園,是另一般截然不同的人生,似乎是在篤定地告訴她,她就是不該出生,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她的存在對路易莎而是最大的錯誤,因為她的出生讓路易莎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這讓她非常後悔燒了那袋小手工。
這會兒好像是傍晚,太陽已落山,這個點就喝大了的路易莎在街邊即興演講,和阿黛的搞笑段子不同,路易莎是認認真真、有理有據的罵人。
她對着咖啡店嘆息,翻翻睡衣口袋,卻從兜里摸出了二十五分的鋼鏰、不知道什麼年月放進來並已經徹底洗壞泡脹又被烘乾的棉條還有半塊巧克力。
她默默地把這些不該出現在口袋裏的東西塞回去。
就在這時候,路易莎突然提到了一個人名。
命運何其不公,宿敵依舊存在,依舊位高權重。
只是聽着聽着,忽然間她敏銳地抓到了一個細節,進而意識到,可能存在的那個人並非是宿敵。
這到底是哪裏?她一時頭暈心悸,倚靠在路燈上。
下一秒阿黛這個活寶救了她,把她喊醒,只是醒過來的時候她極其恍惚,不知此處是夢還是那邊是夢。
她一起來,伊蓮恩就搶走了枕頭,蓋在腦袋上。
只需要一點小事就能讓阿黛和瑪戈打起來,比如誰去丟垃圾,她們的和睦相處只有三天的有效期,保質期不如便利店裏的小麵包。
阿黛在樓下大罵:“你王八蛋。”
這是阿黛說的最熟的一句外文,也是她唯一能聽懂的。
“要命。”伊蓮恩嘆氣,她翻身平躺,又把枕頭拉下來,抱在懷裏。
她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弗萊婭沒有參與到這場唉聲嘆氣里,而是皺着細細的眉,開始掏睡衣口袋。
先是一枚硬幣,隨後是半塊過期巧克力,然後弗萊婭爬起來,攥着衣擺,慌慌張張的解釋——未免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去倒點水,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檸檬水?”
“你站住。”她敏銳地意識到這次可能找到上次洗衣服害所有衣服都粘着不明棉絮的罪魁禍首了,“口袋裏還有什麼東西?”她翻腕,攤開手掌,“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