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1 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黛菲娜是個極其謹慎的人,她所秉承的原則是要麼不做,要做那就做絕。
喬託人帶給她一則極其晦澀難懂的信息,但那句話中所隱含的真實意義又讓她很難拒絕。
對於這則消息的到來,她並不意外。棋局的玩法就是這樣,彼此間的敵對不等於“彼此”間的敵對,那是沒必要的,但合作夥伴的選擇要極為慎重。比如喬,這不是一個很理想的合作者,只不過黛菲娜現如今手裏沒有更好的牌。
當她開始考慮喬的邀約,就不得不直面一個必然的議題——火中取栗的可行性。於她而言,一旦開啟這一條嶄新的道路,如不能走到橢圓辦公室的終途,下場會極其慘淡,哪怕她於胸口繪畫十字,神仍無法庇佑她保的一條全屍。
但如若思考那一條道路,她要除掉一系列的人,首當其中者是她抱有好感的弗萊德翠卡。她正值壯年,是思春與愛慕的年紀,思慕一位美麗又落落大方的長輩是理所應當的,她不認為這是一種錯誤,甚至她不把緋聞與風言風語放在心上,即便那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所親口承認的。對她而言解決方案極其簡單,伊蓮恩的美貌對她來說也無法拒絕,在數學上,三角形素來是最穩定的,再者,遊戲中勝者贏家通吃,古代國王除王后外亦擁抱着眾多情人。
只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假如她要考慮那個座位,她不僅沒有攜手同歸的機會,甚至,她要成為斬殺安·博林王后的劍手——這是一個恰當卻不吉利的比方,因為安·博林的女兒正是伊麗莎白一世。
與美麗佳人相比,那間辦公室太過誘人。
是那把椅子對她的誘惑讓她與洛克希詳談。
“你怎麼看?”她開門見山。
洛克希回答的較為謹慎,“你不是第一個來向我表示擔憂的人。”
顯然,羅雅爾的才藝展示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和非常大的反效果——她的目的確實達到了,現在所有人對她的訴求閉口不言,甚至持有默許的態度,但所有人都在憂慮,因為沒人知道羅雅爾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假如她的目的是做羅馬帝國的奧古斯塔那一切就值得另當別論了。
但衛星發射上了太空,她便拿瑪德琳無可奈何。
除非——
除非有一場變故發生,讓她擁有一次更換AI的時機。
黛菲娜的來意她非常的清楚。或許喬或黛菲娜下定決心耍花招時對她的真實工作背景不甚了了,但不清楚不能免責,依然,從她的角度看,這是拙劣的遊說和無聊的設套,因為最糟糕的是喬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對她本人進行了遊說。
只不過她必須要將這場戲唱完,就像凱撒過世后那個痛哭流涕成為第一公民的屋大維。
她不得不接下翎子,這是她的免責方法,把她的真實動機隱藏在別人的話語中,這樣一來,縱使失敗,她只是受人蒙蔽,耳根子軟,這提供給她與羅雅爾緩和關係的餘地,至於黛菲娜,她的結局不在洛克希的計量範疇。
“你有什麼見教嘛?”洛克希問。
黛菲娜極為隱晦的暗示了她,“一些特殊時期,你是不必遵守正常的退休流程的,打個比方,假如一個教授的退休時間卡在學期中,這門課沒有結課,即便她不是終職教授,學校也是可以延聘的。”
“這樣風險很大。”洛克希閃爍其詞。
她真實考慮的只是兩件事,第一款是花生豆那日益膨脹的自信心和踩她腦袋的酒吧夜場跳舞行為,第二款就是她對瑪德琳的隱憂。
瑪德琳更像是阿黛個人的所有物而非公家利器。
她承認在這系列事件中她有責任,沒有充分評估瑪德琳的作用,也輕視了AI的能力,畢竟之前她見到的那些AI都是失靈時不靈的滑動變阻器,不足為慮,這種輕視讓她非常自信的點了頭,批准了瑪德琳的介入,因為她也好面子,她想贏,想要全方面的壓倒性勝利,試問誰又何嘗沒有把世界踩在腳下的夢想,她的責任無可推卸,現在是找補的時候了。
只需要一個極佳的時機,讓她把瑪德琳打回地球,重新發一個沒這麼出色但更“聽話”的AI助手上太空。
這竟然與所有人的目的和訴求不謀而合,無論是否心懷鬼胎,因為還有其他事情在發生,如果再拖下去,一旦觸發對流感的處理機制,未來如何還尚未可知。
這就是命,她心想。
但她給了這個世界充分的機會。
她先找了伊蓮恩談判。
“擔憂的群體非常龐大。”她說,“或許比你預想的更多。”
她認為伊蓮恩還是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的。
伊蓮恩最近可能也沒睡好,看着憔悴,只不過她是老派作風,心情再糟糕也會打扮的精緻俏麗——換現代人,可能就要頂着睡褲拖鞋出門以表示自己對命運的憤慨。
她一襲白裙,燙過的長發搭在肩頭,“你要給她一些發瘋的餘地,大概這麼多年,有着太多的執念與壓力。”
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暴露了她企圖將行為歸結為發瘋這個單純原因,而忽視其本質。
“可更多的人覺得,這是隔山振虎。”洛克希微微笑道。
“現在就要看這一切是行動的閾值還是容忍的閾值。”伊蓮恩倒沒否認這一點。
“你認為呢?”洛克希追問道。
“行動,會有兩種下場,成功或失敗,都有着一定代價。”伊蓮恩能看出洛克希的盤算,但她認為暫時一切還在可控範疇,“容忍,斡旋,或許代價稍微便宜些。”她敲打道。
只不過洛克希明顯認為人類不能沉默中滅亡,態度也很明確,她的表述極其明確,“忍到忍無可忍方成慣性使然。”
“確實有這種風險。”伊蓮恩要承認這一點,“只不過,從模稜兩可走到確認需要一定的勇氣。”
從洛克希的表情來看,她知道這個傻瓜理解錯了,把敲打當成了鼓勵。
每逢此時,她總懷疑自己的英語水平,是否表情達意上不夠到位,才會讓人誤解。
“匹夫之勇”洛克希說,“對,不錯,是這樣。”這個金髮女孩一副新歡鼓舞的模樣,“很多時候我很佩服您,能做到一以貫之。”
若不是伊蓮恩足夠理解這個傢伙,她會以為這是反話正說,但最可怕的是洛克希這句話說的真情實感。
要命,她心道,都什麼不中用的玩意。
但她胃疼的厲害,遂沒和洛克希過多的糾纏,準備改天等胃痛好些了再跟這個傻蛋耗。
現在她每天無時無刻不在咒罵韓江雪,可這個該死的女巫又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回酒店的路上她把韓江雪罵了一路,等一拉開套間的大門,她的咒罵從泛泛的髒話變成惡毒的排比句。
每當她想和弗萊婭較個真章的時候,總會有數不清的意外發生,比如這一次,雖然是韓江雪對她再一次的無情戲弄,可還要有一部分要歸罪給阿獃。
尤其她回來看到阿獃愜意舒適的躺在小翅膀的翅膀里,弗萊婭在旁端茶喂飯的服侍着,她就想把阿獃從沙發上拽起來毆打一頓。
阿獃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日子過的很美好,令伊蓮恩不禁懷疑,阿獃恐成這次事故的最大贏家。因為看起來唯一會對她擺臭臉的瑪戈都暫時屈服了。
“阿獃,你可真舒服啊。”她彎下腰,看着阿獃。
阿獃伸了個懶腰,嗲這嗓子說,“媽媽,”她還有臉告狀,“有個外婆不太喜歡我。”她沖茶几上的禮物揚揚下巴,“格瑞塔對我和瑪戈就是不一樣,瑪戈腿壞掉的時候,她眼巴巴的送各種吃的,輪到我,就隨便商場裏買一點。”
“你的即興才藝展示,”伊蓮恩無不諷刺地說道,“觀眾眾多,你猜反響如何?”
瑪德琳事件的一地雞毛跑不了阿獃的錯。
她雖不清楚弗萊婭原計劃中是否涉及到一些柔和的手段,或者剛柔並濟,但阿獃摻和一腳后,這個計劃變成一出影響深遠的鬧劇。
她相信這不是弗萊婭的手筆,可阿獃提議后,多年壓抑的弗萊婭踩着這個爆發點發作了。
這些年弗萊婭耿耿於懷的,正是瑪德琳所能提供的。
“這出秀之中,”阿獃坐起來,“我是演員,弗萊婭是編劇,你為什麼要反覆質問我?”
“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她嘆了口氣,看了眼手機。
近來她覺得凡事失控,就連最簡單的一件事的發展走向也不盡如人意。
通過一些虛張聲勢和手腕,做賊心虛的薩曼莎·馮·黑森送了她一項私人禮物——同時間接傳達一些威脅,即已知曉阿獃的身世,也知道她私人生活里的巨大辛秘。
只是事情走向沒如薩曼莎所料。
無論這項禮物收與不收,對她來說,都是雙刃劍握在掌中,但李半月摻和下,事件足以撲朔迷離——李半月出手把這個禮物在維也納截下了。
此刻伊蓮恩無比希望,這是單純的一種攪局。
只是她十分清楚,這劑生物靶向葯她多半無法弄回來了。
因為李半月發給她的訊息所用措辭是【我們做筆交易】,而非諸如【是時候給我個報價了】的俏皮話。
“沒用的。”瑪戈接她的話茬,“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那你就沒飯吃,也沒電視劇看了。”
“我覺得,人類不應該滅絕。”瑪戈又支棱起來,“還是有救的。”
“你可真有原則和底線。”伊蓮恩掃了小翅膀一眼,大搖其頭。
“不,我沒有。”小翅膀將下巴頦墊在沙發扶手上,維持一個詭異的趴伏姿勢,方便用翅膀把阿獃包起來,像一枚繭,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是這是小翅膀翅膀不怎麼乾淨的外面,時常可疑的存在落灰,至少肯定讓阿獃想起了蟎蟲的季節,這個小孩現在是幸福的痛苦,止不住的鼻涕和噴嚏,還伴隨着瑪戈的威脅:“你要是把鼻涕噴到了我的翅膀上,我要你好看。”
“換季了。”阿德萊德非常痛苦地說,同時抽了張紙,肆無忌憚的擤鼻涕。
換季時瑪戈的羽粉,她一生的痛。
“當心着涼。”伊蓮恩是個薄涼的女人,不僅沒有同情她的境地,只是輕飄飄的交代,“我討厭別人打噴嚏的聲音。”
說完她轉身上樓了,看得出來是真嫌棄。
“唉。”弗萊婭和她挨挨臉,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把她“拋棄”在了樓下。
“這兩個女人,嘖。”阿德萊德扒着小翅膀的翅骨,在陽光下眯起眼。
這是個落地窗,最妙的是沙發擺在窗下,而鳥籠般的窗被花園環繞,如茵綠樹從中隱約傳來鳥鳴,值得這個價位,從她的角度看來,這算回本了,在家裏的時候她就喜歡在落地窗底下睡午覺,等着夕陽把她喚醒,這個窗比家裏的窗戶還妙。
只是剛剛弗萊婭喂她吃了太多的茶泡飯,在睡意襲來的那一刻她不得不爬起來。
“你幹嘛去?”瑪戈倒是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去看看她們怎麼樣。”阿德萊德撒謊。
雖然瑪戈把她帶大,但這並不意味着有些事情她能坦然在瑪戈面前說出。
說起來很有趣,某個角度上說,她和里奧妮更像姐妹,因為她能坦蕩蕩得告訴莉莉她要去衛生間,或大大方方地提着褲子站在浴室門口大喊莉莉送紙。
但很不幸,她氣喘吁吁地爬上樓,卻直面她的中年危機,她不得不正視,她是個成年人了,而她那上了歲數的母親身體狀況欠佳。
浴室的門虛掩,這給了她窺視的機會——還好她們兩個在說話。
現如今,作為成年人,阿德萊德看見伊蓮恩往外嘔血時第一反應已不是“媽媽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她會不會就此成為孤兒”,而是“我還有多少存款”。
她真的掏出手機,看了眼卡里的餘額。
伊蓮恩盡自己畢生之雙標,她胃難受的時候永遠會吐在洗手池裏,可能是垃圾桶對潔癖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選擇。
“好點了嗎?”弗萊婭端着杯水,柔言軟語的。
“嗯。”伊蓮恩將手撐在大理石枱面上,手指扣在那裏,看起來還是很不舒服。
“會不會是胃穿孔?”弗萊婭有些焦急。
“不是。”伊蓮恩否認,“穿孔的話會有腹膜炎。”她甚至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不是穿孔,應該就是急性胃炎,最多潰瘍出血。”
現在阿德萊德倒是相信伊蓮恩本性不壞,只不過她就是這麼一個涼薄冷淡的人類,因為她待自己也這樣,不會給自己多餘的憐惜。
換成阿德萊德,如果她發現自己吐血,肯定嚇得連滾帶爬衝到急診,大喊醫生救救我。
而母親只會很冷漠地洗了把臉,說,“會自己止住的。”
“我真是……”弗萊婭很哀怨,她忽然發脾氣,看來這樣的對白持續了幾天,否則弗萊婭不會在這麼快的失去耐心,“你是成年人,你要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負責,這是你的義務,不是我的。”
她說話的語氣很兇,把阿德萊德都嚇到了。
發完脾氣后弗萊婭幽幽地補了一句,“有時看你這個樣子,雖然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你像個人了呢,而不是一個假人,娃娃,或者屍體。”
正是這句話讓阿德萊德留下了,而不是看夠了熱鬧準備啟程去主卧的洗手間。
“是么?”伊蓮恩回話很玩味。
“至少你還是會緊張別人的。”弗萊婭輕輕仰起頭,“這很好。”
“這只是巧合。”伊蓮恩解釋道,“我前一天晚上喝了點酒,早上又喝了杯冰美式。”
“除了你不喝美式。”弗萊婭倒很尖銳。
“我要戒酒了。”伊蓮恩無效地發誓。
“我都沒說你會緊張誰。”弗萊婭掃了她一眼,“你為什麼能這麼精確的說出你前一天晚上小酌了幾杯。”
“因為我知道你再說給誰聽。”伊蓮恩擦擦手,她拉開門,“阿獃!”
阿獃就是她命里的剋星。
沒容她說下一句,甚至沒容她對峙,阿獃衝進浴室,“快出去,我的膀胱不太行了。”
“我覺得你的膀胱狀況很好。”伊蓮恩轉過身來。“你偷聽多久了?”
“現在不太好了,媽,如果它還好的話我會先關心你的,但現在。”阿獃叉着腰,“說實話,我要不行了。”
這次連弗萊婭都看不下去,“你怎麼可以這麼討厭?”
“你們更討厭。”阿獃跟趕鴨子似的把她們轟出去,鎖上衛生間的門。
“討債來的小吉普賽人。”弗萊婭用巴黎鄉下方言罵了句,不過說話時她眼角斜光盯着伊蓮恩。“你要幹什麼去?”
顯然這個傢伙不像是要去醫院,她在梳妝枱前坐下梳妝打扮。
“見一個討厭的人,賭一賭我的運氣。”伊蓮恩回答道。
李半月約她在新加坡城一見,理由是這是她目前身體狀況來說所能承擔的最遠距離,即直飛五小時內的航程。
她們碰面時是在傍晚,夕陽西下時分,和她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照面類似的一個地點,在空蕩大廈的地下車庫,方便佈置人員和即停即走。
這樣的場所很適合做一些交換,只不過李半月是空手來的。
“你的消息可真快。”伊蓮恩掩上車門,走過去。
“其實我一直所凝視的不是你。”李半月這次換了正裝,“只不過這是意外的收穫。”
“說起來要感謝你,因為這確實是一件棘手的事務。”她說,只不過是諷刺的語句,“但是現在我開始盼望你這個討厭的傢伙死掉了,即便這會給阿獃她們一個大驚喜。”
“你一直以來對瑪戈也有虧欠。”李半月整個人看起來透着疲累,說來很怪,她比曾經的自己更厭世,這是伊蓮恩所不理解的地方,明明這個時空的她得到了更多,甚至開盲盒也開到了一個有用的小朋友。“你那天說我膝蓋受傷后瑪戈腿好了很多。”
“其實我沒有仔細觀察過。”伊蓮恩坦言自己不是個好母親,“但也許原理是這樣的,她是一個奇怪的物種。”
“那我可以做出些補償。”李半月用一種麻木語氣說著陳述句。
“假如有用的話我可以考慮。”伊蓮恩掃了她一眼,“假如沒用的話,我會踐行一視同仁。阿獃怎麼樣,冷冷就只能怎麼樣。”她調侃道,“所以留守過去,沉迷多了,就被同化了,你和你所厭惡的那些女人又有什麼區別?”
“哦,她現在有別的價值,這種價值現在比我的價值高一些。”李半月邏輯倒驚人的自洽,她抬眼,一掃慵懶的模樣,“只是嘗試的話,有一層額外的風險我希望你知道,也即,事情或許不像我們臆想中的那麼幸運,或許存在一件悲傷的事實,即便你自我意識中視自己為主體,但我屬於這個時空,而你不是,我們或許共享這一些東西。”
“暫時來看我認為是巧合,可以歸因於湊巧。”伊蓮恩沉默片刻,她決斷下的很快,“但假如是這種的事實,我也是在為我過去的行為付賬,這是應當的。”
“那好。”李半月頷首,“我也只是知會你一聲,因為這個糟糕的殼子加上一些外傷,很多事情不是我主觀意願能左右的。”
“沒關係。”伊蓮恩淡淡說道,“希望會有效果。”
“假如沒有效果,我可以承諾給你另一樁捕風捉影,比如第三款備選,我聽說這個東西是一式三份,應該還有一份。”
“所以才說你消息可真快。”伊蓮恩輕輕搖頭。
“我們不是朋友。”李半月說話的時候也很冷漠,只不過她們都知道,失去柔聲細語的這種冷淡才是她們的本我,“始終各有立場,但如果你有泄憤的需求,我不介意你來動手,本質來說,你動手還是我自己來沒什麼區別。”
“你很反常。”伊蓮恩將手撐在車門上,“所以是更高的價值還是你本質的劣質差勁你心裏清楚。你擔心我報復而已,所以才給出這樣的交換,你肯定已經確定了我們共享着一些比所謂情感情緒更重要的東西。”
她至今都對瑪戈的說辭半信半疑。
要知道,小翅膀是滿嘴百分之五十的謊言摻和着百分之五十的真話。
“彼此彼此。”李半月回敬道,她很不客氣地戳穿,“只要你上鉤,就證明你比我想的更優柔寡斷,本質上我們的劣質當真是……一脈相承。”
“我比你想的要複雜。”伊蓮恩回眸,她視線輕飄飄落下,又抬起,“我既要又要而已,所以不介意承擔一些風險。偶爾,我會賭一下。畢竟很多人是有執念的,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掉。”
起碼從數年前的那場虎頭蛇尾的鬧劇來看,鄭陌陌現在是一條被徹底馴服的小狗,患有一定的斯德哥爾摩症。
她認為風險可控,但這不意味着她很樂意在睡夢中和外婆會面,因為她們之間的感情早就消耗殆盡,如今只余怨懟。
她不清楚是自己胃出血的緣故還是李半月糟糕身體狀況做了推手,她剛睡着便發現自己又遊盪在那個灰濛濛的世界。
那裏永遠分不清晨昏。
她遊逛在街上,路過每家店都買點東西,提在手裏,慢悠悠的閑逛着。
她不清楚這一切是大腦的臆想還是世界上當真存在一個生與死的過渡交界,她無從肯定,但她的大腦不太聽使喚——應該是非原裝的錯。
剛走到單元門前,她鬼使神差的繞到了樓的另一面,站在陽台下。
在陽台上,外婆坐在藤椅上,她總是這麼安然的度過日復一日的循環時光,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半透明的宋和賢影子伏在外婆膝上,似乎在低聲訴說著什麼,這次玉子都失寵了,坐在椅子旁邊舔毛。
她冷眼旁觀這一幕,忽然間意識到,宋和賢和外婆才是貨真價實的母女,她終究是遺傳着旁人基因的外來者,她不姓宋,和這對母女也不該有什麼太多關聯,小時候看不清自己是流浪寄居者的真實面目,總以血親自居,最後成為了荒唐的笑話。
她默默駐足許久,轉身離去時和另一個自己撞了個滿懷。
“你覺得自己還是小孩么。”她無情地嘲笑,因為另一個自己所選取的是生活在這所城市時的幼年模樣。
“看起來比我想得更不妙些。”李半月退開幾步。
“這不是你的家,這是她的家。”伊蓮恩讓自己的視線刻意的向上移動。
“你一定要對她腦袋來一槍嘛,討厭的阿莉莎。”李半月長長的嘆了口氣,她剛要走開,就被另一個自己拽着手臂拖走了,非常的不由分說外加些許的“斬釘截鐵”,彷彿是害怕她闖上陽台去和外婆她們對峙。“你幹嘛?”
“吃不吃棉花糖?”另一個自己看起來像是來瘋狂購物的,手裏拎着好幾個包,不知道是否特意來此懷舊,“聞聞味道應該可以。”她把一枚棉花糖遞過來,“但是這裏的東西不能吃。”
“吃了會怎麼樣?”
“腦死亡?植物人?”伊蓮恩猜測着。
“唉。”李半月只好拎着那枚棉花糖,跟着另一個討厭的自己遊逛,確實她也沒什麼地方可去,甚至現在已經沒有躺在樓道里沖外婆罵人打滾的機會了。
她們來來回回在那個小巷子裏鬼打牆,走了一遍又一遍重複的道路,最後挑了家甜品店門口坐下。
“所以瑪戈的腿怎麼樣了?”她覺得這種靜寂很無趣,便開口問道。
“不知道。”伊蓮恩支着頭,“我回家就睡了,我這段時間身體也不太好。”
“要是這麼一起死掉,也蠻有趣的。”李半月把手搭在膝上。“起碼這是諷刺意味十足的謝幕。”
“優柔寡斷的我應該貪生怕死才對。”伊蓮恩將頭靠過來,她們挨着腦袋,“你有點求生欲。”
“我應盡的最後一份義務盡到了。”李半月只是垂着視線,“而且說真的,死掉和半殘一定要選一個的話,死掉這個選項還好一些。”
“你這哪裏是風險告知吶。”伊蓮恩笑起來,“你這是死亡通告。”
“沒關係,她們不會讓我死掉的。”李半月有些沮喪。“而且我現在不想和宋和賢一起困在這個鬼地方,如果只有外婆的話,那我很神往,加上她……呸。”
“看來還是宋阿姨可怕些。”伊蓮恩調侃着。
“會過於令人氣憤。”李半月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她聊着。
與她而言,此刻最糟的是她依稀還有些意識,這就導致那邊她迷迷糊糊地要答斑斑問,這邊還要和伊蓮恩嘮叨。
切換多了,她就成功地叫了斑斑一聲大狐狸和用回答斑斑的話接了伊蓮恩的話茬,瞬間她體會到了兩面不是人的待遇。
只是沒容她用斷續的意識和斑斑糾纏一些“你剛叫我什麼”的瑣碎話題,她開始和陳冷翡那個混賬小孩吵架。
陳冷翡固執地把她叫醒,說,“你不必如此作秀,東西我已完璧歸趙。”她說,“你覺得於理智上,你要這麼做,把東西截下來給我,但於感情上,你希望阿獃能健康的活下去,所以你才做出這一系列事件,來裹挾我,讓我來把東西奉還,我現在東西還回去了,但是,我看透你了,我不想搭這種本就不存在的交情。”
“差勁。”陳冷翡罵道。
原本斑斑對她說了前因後果后她對這一由情感所主導的決定極為心虛,但她越說越氣,成功地把自己說了滿肚子氣,就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
她把藥劑奉還的動機只有兩款,她不能接受李半月和伊蓮恩間這種莫名其妙的嘗試和交換,這種談判和議價超出她的理解範疇,同時,她認出了自己的EP管,當時在冰箱裏怕被別人拿走使用,她在上邊標了CLF的縮寫。
她記得這是她偷工減料,害喀茜得了帶狀皰疹痛苦不堪的傑作,別看被薩曼莎拿走給別人使用時她不在乎無菌也不在乎是不是為了更多的勞務費使用加了很多抗生素的廉價血清,可等到自己要用的時刻,她不能忽略裏面超劑量的慶大黴素——尤其後來喀茜時不時會戴助聽器,確實有點聾。
但她還是走了一趟,終止交易是假,主要目的是去給阿獃送了一盒緩釋劑,因為這個討厭的傢伙把她給的那盒葯拿去和沈含笑做交易了——順便探望一下阿獃。
就是這次讓瑪戈得到了質問她的機會。
“可是你也不能給她陪伴,她需要你的時候你也不會在,反過來亦然,你需要她的時候她也不會在。”瑪戈問她,“所以我不理解為什麼你們要持續着這種伴侶關係。”
她不像阿獃,阿獃只會反唇相譏,“你嫉妒了。”
她會思索,這樣的選擇是否是錯誤的。
能讓她中斷思考的最佳方案是找個事情發脾氣,現在有個最佳時機。
可惜李半月不是一個很合適的發脾氣對象,她會在還擊的同時,問,“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這令她無處適從,只會鼻子發酸想哭。
或許唯一能讓她心情稍微平復些許的是阿獃的倒霉,只不過這是把她連坐了的倒霉。
她被瑪戈為難而阿獃被她媽媽為難。
稍晚些時候阿獃用陌生的質子郵箱賬號發郵件給她:【靠,我媽問我到底什麼時候洗的澡,是你來之前還是你來之後,為什麼鏡子上會有沐浴露的新鮮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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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巨大的難題橫亘在奧蘭治面前。
與她而言,這比“生”、“死”、“究竟什麼是我”三大難題更可觀。
求生欲的驅使讓她不得不踢踢那個倒霉的鬍子大哥,“真死了。”
“真嘎了。”左慈也很難相信這麼倒霉的事情就發生在她身上。
當然她上次倒霉也就剛剛還是上次,神仙打架把她燉了。
是日,聖地亞哥晴空萬里,她特意躲過了聖地亞哥落雨的詛咒,觀察過天氣預報才選的好時候,去跟看門狗逼宮。
結果沒說兩句話,看門狗子大喊自己胸痛,喘不上氣。
她自然以為這個傢伙是想藉機逃脫,因此當然不許他召會自己的醫生。
誰知短短的四個小時過後,這個老男人真的死了,死因流感,是時下最流行的七竅流血,看着和被她打死了似的——而且在急救做胸外按壓時,她手法不到位,不小心把這個老頭的肋骨按斷了好幾根。
她捏着鼻子,很想弄個面屏戴上,“我是不是也快死了?完了,我要被傳染了。”
“你還擔心你會不會被傳染!”據豆豆說名喚橘子的老阿姨暴跳如雷,“現在我們已經要死了!”
“一切還在掌控之內。”左慈拉開那個老男人的辦公椅,坐下來,把腿架在桌子上,結果椅子年久失修,一個後仰直接椅子翻了,一個輪子脫離了軌道,把她摔了個四仰八叉,她悻悻然地捂着屁股站起來,“屁股,好痛。”
“您真優雅。”果然鳶尾貴族女人聽不得這種話,在她看來,橘子馬上要把耳朵堵上了。
“我有辦法了。”左慈踢踢那個老哥,她下了一個巨大又大膽的決定,“掃描一下,做個他的三維立體全息仿真投影。那個誰,”她打了個響指,“阿菲麗加?我的發音沒錯吧。”她對那個陌生的智利女人攤開手,做出無奈樣子,“一切都還好,反正,他還在,別人沒必要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對不對?既然現在有了全息投影技術,我一直覺得用於舞台是埋沒了,現在才是它真正的舞台,物盡其用。”她曼聲道。
這席話令阿菲麗加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