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神機(3)
“是本王大意了。”朱聿恆沒有怪罪他,只輕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行禮,“就是知道她不好惹,本王才特意宣召你們神機營,因為其他人,可能更不是對手。”
畢竟,若沒有那毫釐之差,他或許已喪生在她那抹流光之下。
諸葛嘉聽着他的話,狠狠地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請殿下放心,微臣一定會抓到那個女人,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朱聿恆卻緩緩搖頭,聲音堅決:“不,本王要她活着。”
諸葛嘉愣了下,不得不低頭應了:“是。”
朱聿恆抬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疲憊地靠在後方斷壁上,又問他:“你傷勢如何?營里的將士呢?”
“微臣只是被爆炸震暈了,恢復幾日就不打緊。至於營中兄弟,在短松衚衕傷了……四十餘人。”
“還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朱聿恆眼神漸斂,嗓音變冷,“爆炸是怎麼回事?民間向來不許囤聚火、葯,是否能徹查她的火、葯來源,追尋的蹤跡?”
“不……不是火、葯,是麵粉爆炸。”諸葛嘉喉嚨有些發緊,解釋道,“最普通的、做吃食用的麵粉。被我們的火把引燃了紛飛的粉塵,然後就……”
“麵粉?”
“是,之前卞公公來神機營送火、葯時,曾對屬下提過,說即使不是火、葯,其他粉塵——比如麵粉,瀰漫飛揚時也十分危險,可能產生爆炸。但因屬下未曾想過真有人將這東西拿來傷人,因此事發之時反應不及,沒能迅速決斷,導致行動失敗,還請殿下降罪!”
“不必自責,她確實是個棘手的對象。”月色晦暗,映照得朱聿恆的面容半明半暗。他沉吟片刻,才說道:“你和神機營受傷的兄弟們都好好養傷吧。此次行動中出事的將士給予補償,照顧好家小。”
“是。”諸葛嘉恭謹應了。
“還有,今日本王拿到的那種可拆卸小火銃,你說一共製造了三柄,那麼除去本王那支之外,其他小火銃現在何處?”
諸葛嘉忙回答:“除殿下這一支之外,另有一支封存營中備用,餘下那支正要送呈聖上。”
“不用送了,這東西得全部檢驗徹查一遍,尤其是……”他頓了一頓,才緩緩說,“為了方便拆解,導致零件強度不夠,使用幾次之後就會變形,導致炸膛。”
諸葛嘉看着他的虎口,終於明白了他傷口是怎麼來的。這一驚非同小可,後背的汗迅速滲出,霎時就濕透了身上中衣。
他立即伏首請罪,聲音嘶啞顫抖:“微臣死罪!微臣身為神機營提督,卻將此等危險物事進呈給殿下,以至於損傷聖體,臣請殿下從重責罰,臣……萬死難贖其罪!”
“只是些許損傷,沒什麼大事,諸葛提督不必太過自責。”朱聿恆好生安撫他,目送神機營將他攙到旁邊樹下休息,才走到阿南消失的高牆前,抬頭看了看。
韋杭之稟報道:“殿下,如今正在夜禁之中,順天城門封閉,相信對方插翅難飛。只要在城中搜捕,必定可以將人犯擒拿歸案。”
朱聿恆卻沒回答,回頭看着或倚或坐的傷兵們,思索道:“插翅難飛倒也不見得,眼下她就有個大好機會,可以堂而皇之出城去。”
韋杭之還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經大步向著巷子口走去:“走吧,我們要送給她一個好機會。”
天色即將破曉,銀河橫亘於天,顏色淡薄。
阿南站在河畔柳樹下,遠遠聽着短松衚衕那邊傳來老老少少的哭聲,嘆了一口氣:“貪圖美色果然誤大事,要是剛剛直接把他殺了,也不至於被神機營的人找上門,害得左鄰右舍這麼凄慘。”
再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冤枉死了——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她貪圖啥美色了啊!
她這幾個月佈置房子,各種添置、改造,好不容易弄得稍微舒服了些,這麼一下化為烏有,簡直損失慘重。
懊喪間,她瞥見後方火光閃動,人聲隱隱。看來,神機營的人不肯放棄追蹤,大有把順天府翻過來搜尋她的架勢。
如今還在夜禁,根本無法出城。就算在城內躲到天亮,各城門又肯定會嚴密搜尋,恐怕留在順天,會有麻煩。
阿南思索着,一個翻身隱在了樹杈上,盯着下面疾馳而過的神機營將士。
神機營的人在附近街巷大肆搜尋,但最終無果,只能放棄。
他們清點人數,將被壓塌在房梁土牆下的傷員救出,安置在巷中。受傷的士卒有十多個,被震傷的有二十多個,或昏迷或呻,,吟地靠在巷牆上,等待着救治的人到來。
阿南從巷牆后欺近,聽到諸葛嘉中氣不足的聲音:“阿四,去看看營中人怎麼還沒來,不是叫他們快點抬縛輦(注1)來,把傷員抬回去救治嗎?”
一聽到抬傷員的縛輦就要來了,阿南眼睛一轉,立即就繞到巷子後方。探頭一看,躺在地上的每個人都有輕重不同的傷勢,一片混亂中,根本沒人注意到巷子盡頭這些傷兵。
她將躺在最末那個昏迷的傷兵肩膀搭住,一下就拖進了巷子拐角。然後剝下他的衣服。
誰知衣服才脫到一半,那傷兵的眼睫毛顫了顫,居然有醒轉的跡象。阿南當機立斷,一掌砍在他脖子上,那傷兵還沒睜開眼,又軟了下去。
阿南把他捆好塞在角落,套上那套布甲,又抹了傷兵身上的血污在自己臉上手上塗抹。想了想,她把髮釵拔下來,取下釵頭那隻蜻蜓揣進懷中,只用一根釵身挽好了頭髮,套上頭盔。
然後,她悄悄爬回巷子口,往地上一躺,假裝昏迷。
折騰了一夜有點累,神機營的人趕來時,阿南都快睡著了。夜色濃黑,火把的光在她身上照得並不分明,神機營的人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滿身血污神志迷糊的樣子,立馬將她抬上了縛輦,往城外神機營大營送去。
阿南半眯着眼睛,躺在縛輦上被人抬着往前走,覺得要不是衣服上血腥味太臭,這待遇還是挺舒服的。
神機營執行公務,守城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趕緊替他們開啟了城門,恭送出城。
出皇城門一路向南,大片開闊平地中正是神機營所在。阿南和傷員們被魚貫抬進神機營,因為人太多,一群人被放在軍中醫館前空地上等待。
在周圍的呻,,吟聲中,阿南見左右無人注意自己,便假裝艱難地撐起身,趔趄地摸向後邊。
旁邊士卒一看她那樣子,立即呼喝道:“別亂放水!到後頭茅廁去!”
“哦哦,好……”阿南壓低嗓音胡亂應着。等一走到無人看見的地方,她立即就直起身子,尋找出去的路徑。
神機營校場十分廣闊,周圍遍佈幾十棟軍營,第一次到來的阿南一時找不到通往大門的路。
她正在四下張望,尋找出路,忽然聽到有人在她身後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她轉頭一看,一個肥胖身影出現在她的身後。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無星無月,校場旁邊四下無人,亦沒有燈火。只有依稀的天光從他的背後投來,讓她辨出對方身材極胖,似有兩百來斤。
她心裏暗叫不好,正猜不透對方的身份,卻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說:“原來是營中士卒,那你跟我來,替我做件事。”
阿南捂着胸口,含含糊糊粗着嗓子回答:“屬下……屬下剛剛在巷子中被爆炸震傷,現在胸口痛得很……”
“那你該在醫館外等着治療,到這邊來幹什麼?”他聲音有些古怪,壓得極低,卻也難掩尖銳音色,“看你還撐得住,走吧。”
阿南無奈,只能跟在他的身後,一路往前方走去。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問:“叫什麼名字?”
“小人……劉三兒。”
“來營中多久了?”
“有兩年了。”
“你上司是誰?”
阿南心中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麻煩鬼罵了一百遍,口中說:“小人是諸葛提督麾下。”
“呵……神機營不都是諸葛提督麾下嗎?”他似在冷笑。
阿南裝傻:“哈哈哈,是啊。”
一路行去,兩人已經走到中軍營附近,他卻拐向了另一邊黑咕隆咚的巷道。
阿南跟在他的身後,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正考慮着是否要把他幹掉好逃跑時,忽覺周圍陡然一暗,已經失去了那個胖子的身影。
阿南立即抬手按上了自己的臂環,警惕地看向四周。
暗夜中,輕微的咔嗒聲響起,然後,便是吱——咔——幾聲拖長的聲音。
她還未懂事起就浸淫在機關術學之中,對這聲音何其熟悉,這分明就是機括啟動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轉身,環顧四周。
沉悶的咔咔聲響起,數根柱子攜着風聲自地下鑽出,柱頂上的機關飛速啟動,地面急劇下陷,周圍巷道的牆壁瞬間與樑柱拼合,向她壓下。
阿南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眼看自己即將被困,她按下臂環勾住上方橫樑,足尖一點便躍上了正在拼合的牆壁。
時間太過急迫,她躍起時從間隙中一張,發現了外面黑暗中有一條淡薄的影子,便立即側身扒住那正在徐徐關攏的牆壁,向著那條影子射出了一道絲綸——
只要給她一個借力點,她就能趁着機關尚未關閉時躍出,第一時間逃離。
可惜,就在絲綸纏上了那道影子的時刻,她才發覺那並不是可以借力的東西。
那是負手立在巷道外的一個人。
懸挂的燈火從樹叢后隱約透露,她依稀只辨認出對方穿着赤紅的薄羅衣,艷烈的紅色因為他的身材而顯得格外端嚴。
但也只是這麼一瞬間,機關已經啟動,巨大的力量裹挾着阿南的身軀,往後疾退,重重向下墜落。
而獨自站在空地外的朱聿恆萬萬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想觀察一下她如何落入神機營的困樓之中,便遭受了無妄之災。
猝不及防,他只來得及向身後的韋杭之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便被她和機關的重力拖了進去。
絲綸收縮,朱聿恆重心失衡之際趔趄斜飛,眼看即將重重撞在正要閉攏的牆壁之上。
幸好他機變極快,腳尖在牆壁上借力,半空中硬生生又騰挪了一尺半上去,堪堪從正在關閉的縫隙中躍了進去,免去了在牆上撞得頭破血流的悲劇。
然後他在黑暗的機關內狠狠墜落,順着絲綸的軌跡,撲在了阿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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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縛輦,類似於現代的擔架。
對了想請教下,怎麼看給我澆營養液的讀者呀?我想拉一下感謝名單,但是怎麼都找不到
(啊這……這麼久了也沒得到答案,果然這東西藏得這麼神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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