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沙塵暴

第十七章: 沙塵暴

第二十四個城市是我巡遊的最後一個城市。在國王阿達貝里安的干預下,航天部終止了巡遊計劃,之後我被送往航天部的沙歐醫生那裏進行身體檢查。在清理了我的呼吸道並觀察五天確認我很健康后,他們又把我送回特利芒地。

特利芒地大部分人都撤走了,現在只剩下很少幾個警察和侍衛人員。警察,只留下了那位老警長和五個年輕的助手;侍衛人員,只留下了侍衛長和一個助手。我問這是怎麼回事,老警長告訴我,我對於航天部來說,已經不很重要了,因為我已經不能再給他們帶來財富。再說,他們已從我身上搞到六百多億索斯比,航天部的官員們正在盤算如何花掉這一筆錢,哪裏有時間管我呢。

“不過,”警長又說,“我還是請您完全放心。我們幾個人足可以保證您的安全,把您侍候好。”

幾天之後,我打電話給航天部要求結清賬目。這次接電話的是那位部長的女秘書,從屏幕上可以看到,她正站在辦公桌前,用一根繩子狠勁地勒自己的腰;她顯然是覺得腰還不夠細,因此還不夠漂亮。她聽我提到錢的事很不耐煩。

“前後加起來,你要的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呢,阿卡利利。”她板著臉說。

“對不起”,我說,“協議里規定得明明白白。”

“協議!”秘書冷笑道,“那只是一張廢紙。”

“那麼,法律公證書呢,”我問,“難道也是廢紙么?”

“統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回答道:

“我記得奧爾洛夫教授提醒過你。你,阿卡利利,在我們阿爾法的法律上,只是個外星動物而已。阿爾法人從來不曾和任何動物簽訂過任何協議。當然,我不否認你是個地球上的高級動物,可這又有什麼用處呢?你那兩份協議是不會受到法律保護的。”

“我的小冊子版費呢,你們為什麼也拿走?”

“嘁,”秘書聳聳肩膀說道,“連你自己都是屬於航天部的,何況稿費呢?”

“這就是說,你們欺騙了我!”我憤怒地喊道。

“你願意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好啦,”秘書說,“反正你是不會得到一分錢的。我要坦率地奉勸你,你還是死了這份心的好。”

“我要控告你們!”

“控告?哈哈,”女秘書道,“你打算到哪裏去控告呢,阿卡利利?阿爾法星球上還從來不曾有過一個調解人與動物之間糾紛的法庭呢。我要警告你,要是你總是為了那幾個錢糾纏不休,惹惱了我的上司,那麼你就會當成一隻塔曼被拍賣掉。那時,你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得啦,我也懶得跟你啰嗦;你這個討厭鬼,難道沒瞧見我正忙着嗎?”

我把電話扣上,氣得七竅生煙。錢,對於我,會有多大用處尚不清楚,但是,它卻顯示了我們地球人的尊嚴和我在阿爾法星球上的一部分人生價值。我在心裏把奧爾洛夫教授,那位副部長和女秘書罵了上百遍,上千遍,還是不能消我心頭之恨,就坐下來想想該怎麼辦。一個辦法就是一走了之,逃出特利芒地,讓他們再也找不到我,因為我與阿爾法人長相差不太多,所以混入阿爾法人海之中,就很難被辨認出來。可是又一想,不行。我身無分文,沒有地方禦寒防熱,躲避風雨,不知道怎樣弄到食物和水,又不會使用他們的交通工具,生了病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醫治,這樣,就是逃出去,也很可能是死路一條。另一個辦法就是絕食抗議。然而我仔細想想,似乎也行不通。在我們地球上,有誰會在乎一個動物的絕食呢?就算阿爾法人很在乎我的生命,他們也會用我們地球人常用的辦法折騰我,把我綁在床上,給我強行注射營養液,逼我服下各種藥物。最後,我還是得在極不體面的情形下維持生命,這就更糟糕。最後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與他們抗爭,但這是很不容易辦到的,我必須得到阿爾法朋友的大力幫助才行,而在阿爾法,除了巴姆蒂蘿,又有誰真正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呢?我又到哪裏去找巴姆蒂蘿,怎麼和她取得聯繫呢?

我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苦思瞑想,始終不能確定如何是好。

我本來就十分思念地球、我的親人和朋友,並因此而感到孤獨;現在受了人家的愚弄和欺騙,更是感到悲傷。雖然協議是否履行的問題本身並不十分重要,但問題性質之惡劣卻加劇了我的痛苦。航天部女秘書最後那句話讓我特別害怕:如果他們一直頑固地把我當成一隻動物看待,那麼,在我已失去利用價值並且不肯與之合作的情況下,將我拍賣給一個肯出高價的人家做奴隸,讓我與塔曼為伍,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眼前時續時斷地出現幾百年前在地球非洲和美洲拍賣黑奴的悲慘情景,映現出不同時代奴隸們牛馬不如的生活。由於抑鬱、恐懼和無助,我不僅情緒低落,而且健康也受到影響。我的進食量越來越少,徹夜失眠,身體漸漸衰弱,終於有一天,我病得爬不起來了。

在地球上,我從來沒有病得這麼厲害。全身無力,四肢沉重,大腦由於憂愁過度而麻木,常常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有時,我的眼前會出現很多莫名其妙的幻覺,有時又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我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全過程:瑪爾柯、雪山、被俘,在《探索者》號上度過的十幾年,特利芒地,接見阿爾法參觀人群……一幕幕在我的腦海里浮現。我真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然而它恰恰不是!我得承認,當我回想起被劫持后所發生的事情時,在我腦海中出現最多的,還是巴姆蒂蘿小姐。儘管我知道,我們屬於不同的種族,我們關係最多也不過是朋友,我還是很想念她。

我生病的消息在信息網絡上傳播開來,不待航天部做出反映,阿爾法野生動物保護組織就聘請沙歐醫生做顧問,帶來一個醫療小組為我診治。除了沙歐醫生之外,小組還有六個人,三男三女,都是獸醫界的高手。他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用各式各樣的儀器對我進行檢查,也未查出病因。我對他們說不必查了,我得的是心病,這是無葯可醫的。我要求他們把巴姆蒂蘿小姐給我找來,我要在死前見她一面。

“生命是很頑強的,孩子,”沙歐醫生說“不是你說死就會死的。你得儘快適應環境才行。希望你能振作起來。我們會讓巴姆蒂蘿來看你的。”

這時,一位年邁的老醫生就問我,我要見的是哪一個巴姆蒂蘿。我回答說,當然是《探索者》號上的那位太空人小姐巴姆蒂蘿。

“噢,那是我的姐姐。”老醫生說,“我叫沙米爾。”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位醫生看樣子已經有七十歲,頭髮和鬍子全白了,目光混濁,背也有些彎了。我仔細看他那佈滿皺紋的臉,試圖找出巴姆蒂蘿的影子。

看到我詫異的目光,沙米爾醫生就笑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看着我,”他說,“你一定覺得我比巴姆蒂蘿大好幾十歲。可是我確實是她的弟弟。巴姆蒂蘿比我大五歲,今年應該是七十五歲了。她經常參加宇宙考察,常常以亞光速飛行,旅途如果太長,還會進行長時間的休眠,當然她看起來要反倒比我年輕的多。其實在我的眼中,她本來就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

聽了這話,我一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我想起巴姆蒂蘿小姐那美麗、可愛、充滿青春朝氣的模樣,怎麼也不敢相信沙米爾醫生的話。

“巴姆蒂蘿,我的姐姐,現在不在京城,”沙米爾醫生接著說,“她到阿爾法南海岸的家鄉去了。那個地方靠近阿貝島,距這裏非常遙遠。她從地球返回阿爾法前夕,我們的父母就雙雙去世了。她到達阿爾法后,我沒有立刻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只是她臨回家鄉前,我才讓她知道。她立刻不顧一切地趕往家鄉,由於悲傷過度而卧病不起。目前,她還在家中休養。”

“請問,”我說,“她那位在軍隊裏的男友此刻沒有和她在一起么?”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指的巴哈里將軍?”老沙米爾說,“咳,不錯,他曾經是巴姆蒂蘿的男友,他倆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很深。將軍曾發誓要一直等巴姆蒂蘿回來結婚。可是,實際上,那不過是個美好的願望罷了。願上天原諒他,他不可能等她二三十年的。他已經結婚,不可能再和巴姆蒂蘿在一起啦。可憐的孩子!”

老沙米不住地搖頭嘆息。但我聽了這話,心理卻暗暗高興。

“啊,巴姆蒂蘿,”我說,“為了阿爾法人的宇宙科學事業,她貢獻了自己的青春。”

“是啊,是啊,你說得對,阿卡利利。”

“我很想念巴姆蒂蘿,快想死了。沙米爾醫生,”我說,“趕快通知她,讓她早一點回來吧。”

“你,年輕的地球人,不會是愛上我姐姐了吧?”沙米爾醫生道,“要知道,我們兩個星球的文明差別是很大的。而且,從年齡上講,她可以做你的祖母呢!”

“我才不管什麼文明差異和年齡的懸殊呢,”我說,“我只知道巴姆蒂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尊敬她、愛她、信任她。她自己也說過她會一直陪伴我的。”

我鯉魚打挺兒般地從床上躍起,抓住沙米爾醫生的手。求他立刻去把他姐姐找來,並說,在阿爾法,唯一能治好我的病的人就是巴姆蒂蘿了。

老沙米爾非常感動地抱住我的肩膀,抬起頭,朝他的同事們喊道:“女士們先生們,阿卡利利的病已治好一半了。”然後又對我說:“阿卡利利,你耐心等兩天,巴姆蒂蘿就會來的。”

沙歐醫生一直站在我身邊,這時也非常高興。“你盡可以放心。我的學生沙米爾辦事一向是很認真的。”

說完這話,沙歐、沙米爾就與他的同事們一起,收拾起醫療器械,坐上車,一溜煙地消失在沙漠中的大道上。

有了巴姆蒂蘿的消息,我的病就好了大半,心緒平和了不少,但只要巴姆蒂蘿沒有真的來到我身邊,我所看到的事物就都是灰暗的。

阿爾法的天色越來越暗了。連續好幾天,天空都被灰色的雲層遮擋着,那雲層的厚度似乎很均勻;雖然看不到太陽,但日光還是可以被散射。安裝在我的房子裏的儀器顯示,空氣中的濕度大為下降,而懸浮顆粒的濃度卻一直在上升。這使我相信,遮蔽了這一地區上空的,並不是由水汽組成的雲霧,而是塵埃。事實很快就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一天中午,我聽到雪麗不安地吠叫,就推開窗子向外看。我看到特利芒地的樹林背後,升起了一面黑色的幕牆;那道牆的頂部似乎還冒着一縷縷的黑煙,就像被風吹散的毛髮。這道黑牆不停地升高,很快就遮蔽了大半個天空,那情形很像是暴雨即將來臨。用地球上的詩句“黑雲壓城城欲摧”來形容是一點也不過分的。這時,我感覺風力在漸漸增強,空氣中的灰塵也越來越濃。現在,可以確信無疑了:這是阿爾法星上的沙塵暴。

我立刻把所有的窗子都緊緊地關好,又跑到院子裏,把雪麗趕進狗舍,把門插好。等我跑回房子裏,天就完全黑了,我不得不打開燈。在燈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一陣陣的砂粒從玻璃窗外掠過,併發出激烈刮擦的聲響。室外能見度幾乎降到零。我聽見風在房檐上哀號,那聲音有時尖厲,有時低沉,令人感到恐怖。房子也一陣陣地震顫,就像發生了強烈地震。

我怕房子倒塌,就給住在大門外那排房子裏的警長打電話,讓他救我出去。然而,屏幕上出現的卻是老警長一張平靜的臉,傳來他不慌不忙的聲音。

“不用怕,阿卡利利,”他微笑着說,“你的房子很安全,不會被吹垮的,狗舍也很堅固,因為它低矮,更不會受到損壞。”

“這麼可怕的風沙……”我說,“你倒是滿不在乎!”

“這算什麼!”警長說,“這種情形,在我們阿爾法星球上是經常發生的。沒有人把它當回事。當然啦,對於你來說,這倒是一道新奇的風景呢。”

突然,地面發出一陣劇烈的震動,我聽到樹枝斷裂時發出的嘎嘎聲。又是一陣轟響,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我的房子上,一片金屬網沿着窗子滑落下去,接着,迎風面的所有窗子都被樹枝樹葉蓋住了。我意識到,房子周圍的網柵已經被摧毀,房子旁邊那棵大樹已經被風吹倒。值得慶幸的是,它們沒有砸破我的窗子。

按我們地球的標準估計,此時風速不會小於每小時一百千米。

嚇人的風暴颳了將近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才漸漸減弱,又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才重見天光,等到風力降到只有三級左右時,天就完全亮了;儘管天空還是灰濛濛的,但能見度已經恢復到一百多米。我費了好大勁才讓門滑開,原來,門外已堆積了大約一米的砂子。我跑出院子一看:特利芒地已被徹底摧毀了。

這是一幅多麼悲慘的景象呀!罩住我的庭院和房子的網柵已消失,附近的大樹,有的從半腰給折斷了,有的乾脆被連根拔起,橫七堅八地掀倒在地上。所有的花草都被沙子和碎石埋掉了;房子的迎風面,沙子堆到窗檯那麼高;噴水池也已被填平。我打開狗舍,還好,我的地球夥伴雪麗安然無恙。警員和侍衛人員也都跑出他們的房子,來到我身旁。看我毫髮無損,他們就拉着我的手,踏着波浪般的沙丘,走出特利芒地:城牆邊那幅巨大的廣告牌已經無影無蹤,只剩下殘缺的鋼架,而附近動物園內的館舍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只是周圍的樹木花草被摧毀殆盡。我們向遠方望去,公路和環繞特利芒地的那條路都不見了,到處是高低不平的沙丘和碎石崗,一片蠻荒景象。只有首都市區的高大建築物,還在灰濛濛的塵霧中聳立着。

雪麗跑上一條砂丘,朝着遠方嚎叫,那聲音聽起來很像是野狼凄慘的叫聲,人們從這種叫聲中也可以體會到它所感到的悲涼。

我站在那裏,心情沉重。我問警長,這場風暴影響的範圍有多大,估計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警長答道:“一般說來,這種風暴影響的範圍大約佔阿爾法星球表面的三百分之一。在佩里城區,每一次沙塵暴過程中每平方千米落下來的灰塵就有六七百噸。近五十年來,沙塵暴發生得越來越頻繁。說到損失,我不知道該怎麼計算,但是我確實知道,每發生一次這樣的沙塵暴,我們阿爾法星球上就消失一兩個像特利芒地這樣的天然綠地。除了阿貝島之外,現在阿爾法全球,只剩下兩千來個天然綠地了。因為我們的城市都建在不可能被風沙埋沒的地方,儘管沙丘在不斷向城市逼近,但離毀滅它們還差得很遠。”

“公路被埋掉,不會影響交通么?”我問。

“如果有必要,再把它挖出來就是了;如果一條路已經沒有多大的利用價值,那就讓它永遠消失好了。”警長聳聳肩輕鬆地說,“再說,所有有開採價值的天然礦物都被我們挖掘光了,剩下的石油、煤碳,我們也懶得再開採;各個城市都可以用自己製造的能源滿足需求,用城市附近的土石和海水就可以提取各種有用的物質,合成我們所要的材料,所以陸路貨運已經不大需要了。當然還有不少貨物確實是需要運輸的,但我們有強大的動力飛行器,用空運取代陸路運輸,雖說這樣作成本要高得多。”

“要是你們用來生產糧食的耕地被風沙埋沒,那可怎麼辦呢?”

“您提的問題,已經大大超出一個警察知識的範圍了,阿卡利利。”警長有點不耐煩了,“不過我可以告訴您,我們會從科學技術上想辦法,不會餓肚子的。”

警長的這種不以為然和樂觀的態度使我感到很奇怪。我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阿爾法人對這種大自然現象確實習以為常了。於是,我就不再說什麼。

晚間新聞證實警長的話說得不錯,昨天和今天,阿爾法有三百分之一的陸地遭到了大風和沙塵暴的襲擊,有包括特利芒地在內的三個自然綠洲被摧毀,其中有兩個將永遠地消失;另外還有五個自然綠洲受到輕度破壞。阿貝島也降下了平均十厘米的塵土,但估計那個島仍會保持綠色。儘管這次風暴比去年同一時期的第一場風暴更猛烈,卻沒有一個人傷亡。新聞還報道說,首都地區今夜還會有一場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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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法星球大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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