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被奴役

第十三章: 我被奴役

好景不長。

我在特利芒地的新居一住就是四十一天,沒有人來打擾我;巴姆蒂蘿小姐也沒有任何音訊。到了第四十二天,來了第一批客人。這是一批航天部的官員,其中包括一名副部長,一位部長秘書和三名跑腿的小公務員。這批人把他們的車子停在大門外,徒步進入特利芒地。他們先是圍着庭院走了一圈,用手試了試金屬柵欄是否結實,然後就走進庭院裏來。我看到警衛們列隊向他們鞠躬,就知道他們來頭不小,身份不低;但其具體身份,還是警長向我介紹的。陪同他們的,是《探索者》號上的生物學教授奧爾洛夫。

“你好哇,地球朋友阿卡利利。”他雙手叉在腰上,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不等我回答,他又急匆匆走到我用石塊搭起的狗舍前,蹲下身子觀看雪麗。

“啊哈,看來他們在阿爾法活得很好。”教授搓着手,滿意地自言自語道。

他領着那伙人,在警察的簇擁下,蹬上台階,大搖大擺地走進我的房子。奧爾洛夫教授一個門一個門地推開來看,如入無人之境,一面給副部長、秘書和另外那三個人講解。副部長先生是個大塊頭,頭上戴着一頂花里胡哨的軟帽,又黑又粗的頭髮分左右兩側披散下來,發梢一直長過腰部;肥大的臉上塗了彩色胭脂,留着油光閃亮的絡腮鬍子;厚厚的嘴唇像是吹口哨似的向前噘着,還塗著口紅。他的眼睛雖然跟一般阿爾法人同樣好看,但卻佈滿了血絲,似乎是睡眠不足。假使我沒猜錯的話,他還描了眉,塗了眼影。這廝肚子非常大,就像一位臨產的孕婦;腿和胳膊卻細得嚇人,以致粗看上去,活像一隻大蜘蛛。他雙手抄放在肚皮上,用兩個手指擺弄着深藍色制服上的一隻金色大鈕扣。奧爾洛夫教授講解時,這位副部長大人歪着頭,臉上露出漫不經心的微笑,還不停地點頭,表示他在認真地聽。那位秘書,是位年輕的女士,腰極細,胸部高聳,臀部肥大,她的身材看來就像一隻大黃蜂。她的臉未經任何化妝,因此我注意到,她的臉蛋上一左一右各有一塊紫色的斑。後來我才知道,由於阿爾法星球上的大風和缺氧的緣故,人人臉上都長着這樣的斑塊。雖然如此,那女秘書長的倒也不難看,只是頭髮太短,髮型有點像我們地球上常見的傻小子。這位秘書,身穿黑黃相間的緊身服,蹬着一雙厚底皮鞋,手提公文包。另外那三位公務員都是男士,頭髮披肩,蓄着小髭鬚,臉上搽了粉,肚子也不算小,胳膊細弱,但腿腳卻比較粗壯,三個人臉上都有一副諂媚相。警長對我說,他們的樣子與他們的地位很是相稱。

這些人十分的隨便,東瞧西看,指指點點;那三個小公務員不時地回頭打量我,吐着舌頭,怪模怪樣地朝我做鬼臉,有意招惹我。要是有一隻凳子或其它物件擋了路,奧爾洛夫教授就一腳把它踢開……倒好像他們才是這裏的主人。他們如此肆無忌憚,讓我很不高興。

當這批人就要進入我的卧室時,我就搶前一步,倚在門框上將他們攔住。

“對不起,女士們先生們,”我說,“我得提醒你們了:這裏是我的家。在進入房間之前,你們是否想到要先徵得我的同意呢?”

副部長後退一步,吃驚地睜大眼睛;女秘書“嗷——”地叫了一聲,以為我要攻擊她。奧爾洛夫,顯然以主人自居,板起面孔,用傲慢而嚴厲的聲音命令道:

“讓開,阿卡利利,讓這幾位大人進去!”

“不行!”我說。

“我再說一遍,”奧爾洛夫喝道,“阿卡利利,讓開!”

“不。”我執拗地回答。

“你要幹什麼?阿卡利利!”

“你們擅自闖入我的住宅……”

“什麼?你的住宅!”奧爾洛夫生氣地打斷我的話,“我們到這裏來,還需要徵得你的同意么?”

“當然。”我大聲說。

奧爾洛夫教授那雙貓頭鷹般的眼睛向上翻,兩隻手向空中舉起。

“你,阿卡利利,你以為你是什麼?”他結結巴巴地說,“你只是個……地球土人。對於我們阿爾法人來說,你只是個低等動物,而我們,就是你的主人。你怎麼膽敢對主人這樣無禮哪?”

“遺憾的很,我從未把阿爾法人看作是主人,”我說。

“那麼,巴姆蒂蘿姑娘呢,她不是你的主人么?”

“她是我的朋友。”

“躲開!阿卡利利。”奧爾洛夫不耐煩了,像我們地球人呵斥一條狗似的嚷道,“趕快讓這幾位大人進去。要是你反抗,我就叫人制服你。”

這種侮辱和威脅深深地刺痛了我,點燃了一個地球年輕男人的怒火。我攥緊拳頭,擺好架勢,準備和阿爾法人過招。

“來呀,”我對他們喊道,“來制服我呀,你們這些不明道理的傢伙!”

奧爾洛夫受到這番頂撞,氣得要命。他聳起雙肩,瞪着眼睛,用右手捶打着自己的胸部,做出一副氣急敗壞、準備實施懲罰的兇相。“警察,”他嚷道,“給你們的麻醉槍裝上子彈!”

不料這時特利芒地的警察隊長嘎爾丁先生突然叫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

奧爾洛夫和我怒目相視,對峙了兩分鐘之久。

副部長看到這種情景,有點慌了,連連擺手說罷了罷了,說若是真的傷害了國寶,他可負不起責任。說罷就帶着他的手下,退到會客室門前。

看到這夥人有退避的意思,我就跨前一步,用手勢把他們請進會客室。

“一個文明的種族應該懂得起碼的禮貌,”我對他們說,“諸位,請記住,在我們地球人面前耍蠻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請坐吧!”

航天部的官員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滿面狐疑地在桌子旁邊的靠背椅上坐了下來。

我看也不看奧爾洛夫一眼,就徑直走過去,坐在副部長對面,問他來此有何公幹。

航天部的官員們饒有趣味地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

“阿卡利利……我沒有叫錯吧,”副部長終於開口道。

看我沒有表示異議,他就接著說:“我們來看看環境。根據教授的建議……航天部準備滿足廣大阿爾法民眾的要求,允許人們到這裏來看望您,瞻仰您的尊容……”。

“您的意思是說,”我打斷他的話,“讓我像關在這所動物園裏的其它野獸一樣供人參觀么?”

“啊,不,不是的……”這位官員有些尷尬,“不過,坦率地說,似乎……也正是這個意思……可是,對您,當然不能用參觀這個詞,而是拜訪。用拜訪這個詞怎麼樣,地球人先生?”

“要是我不願意呢?”

“您絕不能這樣,阿卡利利!”副部長呼吸急促起來,“我們必須把您向公眾開放。當然這裏還有其它的原因,很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請講。”

“我知道您是一隻很聰明的外星動物。您一定從新聞節目中了解到,”副部長說“我國正在進行改革,已經變成一個一切向錢看的社會。所有可以弄錢的部門都要去弄錢,用以彌補我們日益增長的巨大開支。我得慚愧地告訴您,我們現在甚至沒有足夠的錢來支付太空人二十多年的工資。當然嘍,責任並不在本屆政府。您會理解,航天部是個花費很大的部門。單單為了侍候您,我們每天就要開支一萬多索斯比呢。”

索斯比是阿爾法的流通貨幣。

“不是一萬,是兩萬索斯比,部長先生。”秘書插嘴糾正道。

“啊,是兩萬,也許更多。”副部長接著說,“所以我們想……啊,您一定聽懂了我的意思。我聽說你們地球也……”

事情再明白不過,奧爾洛夫想出的這個餿主意,就是為了讓航天部從我身上撈一大筆錢。這讓我很是為難:我當然願意讓阿爾法航天部有足夠的經費來維持我的舒適生活,也不希望看到我的太空人朋友拿不到他們應得的報酬。可是,假使特利芒地整天擠滿亂鬨哄的人群,無疑會打亂我平靜的生活;而且,最要緊的是,供人參觀,實在是太不體面,有損於我們地球人的尊嚴。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又是我接觸更多的阿爾法人,觀察他們、了解他們的絕好機會。我既然已基本掌握了阿爾法語,就可以和他們交談,甚至可以發表演說,證明我自己,是一個同他們完全同等的高級生物,改變奧爾洛夫那一類人把我當成動物的看法;而同時要保持尊嚴,也並非不能做到。這時,我忽然想到“索斯比”那種貨幣的功效,覺得我自己在這個活動中也應當得到一些好處。我的工作應該獲得報酬。看來,我在阿爾法呆的時間不會很短,也許要在這裏過一輩子。將來的事無法預料,在一個事事講錢的國度里,沒有錢是萬萬不可以的。這一點,還多虧他們提醒了我。

顯然,一口拒絕是不行的,但講講條件還是完全可以的。

“副部長先生,”我說,“看你的面子,我就答應幫航天部這個忙好啦。但你們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

“這就太好了。”他歡喜地搓着手說,“什麼條件?快講。”

“第一,航天部要鄭重通告阿爾法全國人民,說明是我要接見他們,而不是他們來參觀我。”

“純粹的文字遊戲……這有什麼區別啊,阿卡利利?”他困惑地問道。

“有沒有區別,您可以慢慢去琢磨。”我說,“這個條件對我來說是頭等重要的。”

“頭等重要?哈哈,有那麼重要麼?啊,沒有問題……當然是接見。哈哈,接見,這詞兒用得妙極了。我們的通告會這樣寫,也會這樣說的。第二呢?”

“據我所知,按你們阿爾法的習慣,每五天有一個休息日,還有一些法定的節假日;在這些日子裏我不能接見客人。”

“那可不行!”站在一旁的奧爾洛夫嚷道,“那些日子的票房收入可是最高的呢!阿卡利利,你打算讓我們蒙受損失么?”

“必須如此。”我盯着副部長,堅持道。

“當然,當然,”副部長說,“不過………”

“沒有什麼‘不過’。第三,接見要有秩序,要分批進行。每批的人數要有嚴格的限制,接見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一天接見十批,總耗時不超過貴國一個工作日的二分之一。在時段安排上,上午六批,下午四批;中午我要休息。”

“應該,應該。”副部長點頭道。

“最後,”我接著說,“門票收入的一部分,比如說五分之一,要歸我個人所有。”

聽了這話,奧爾洛夫又喊叫起來:“阿卡利利,你一個由阿爾法國家全資豢養的外星動物,要錢做什麼?真是活見鬼了!”

可是副部長卻微笑着對女秘書擠了擠眼,說道:

“可以。這最後的一條,我們也同意。阿卡利利,你提的這些條件一點也不過分。”

“空口無憑,咱們得簽個書面協議才行。”我說。

說不上這是從哪裏飛來的靈感,在此之前我還不曾和任何一種協議打過交道呢。

副部長面有難色;奧爾洛夫鄙夷地說:

“協議?我們和你,地球上的一隻動物?阿卡利利,你瘋了么?”

“協議非簽不可,副部長先生。”我堅決地說,“而且要你們阿爾法最高司法部門給予法律公證。如若不然,我是不會合作的。倘若阿爾法人都像這位奧爾洛夫先生一樣,把我當成一隻供人取樂的動物來對待,進而欺騙我、侮辱我,那麼我寧可去死。”

在場的阿爾法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那位聰明的副部長才對女秘書說:

“小姐,打開你的公事包,起草協議好啦。”

我的地球同胞一定得原諒我,體諒我當時的處境。奧爾洛夫教授明明知道我在形體和生理構造方面都和他們阿爾法人幾乎沒有區別,而且具有很高的智商,也有相當強的學習能力,卻頑固地認為,我只是個乖巧的外星動物而已;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與他同等的人來看待。可是,當我們回顧地球上的人類歷史時,就會發現,他身上的這種沙文主義色彩,並不比我們地球上的某些人更濃厚。像他這種人,在阿爾法人當中肯定不在少數。假使我硬充好漢,堅決拒絕阿爾法民眾來參觀,他們也一定會有辦法強迫我就範。我也知道,使用“接見”的用語,只是換了個說法,玩了個自欺欺人的“阿Q”把戲,並不能改變我像只猴子似的讓人家看新鮮的本質。但這樣的安排總還是多多少少保持了我做人的尊嚴,而且還能為自己掙一筆錢。根據我在地球上的經驗,如果我想在阿爾法星球體面地活下去,這筆錢可能是十分必要的。能爭取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再說,我的保護人巴姆蒂蘿小姐此時不在我身邊,我又能和誰去商量這件事呢?

據說阿爾法航天部的部長和顧問團聽了副部長一行的彙報,不禁哈哈大笑;又讀了那份協議書,越發覺着有趣。在他們看來,一個外星動物能有如此狡猾的利己表現,實在是太逗樂了。他們把協議書拿給法律公證處的首席法官看,那法官覺得好玩的很,笑得差一點斷了氣兒,但卻立即吩咐手下辦理了公證書。

協議生效后的第三天,一批大約二百人的維持秩序的警察部隊就開進了特利芒地,在柵欄外面的公路旁和樹林裏搭建了營地。航天部派了幾十名工人,在我的大門外五十米的地方設置了路障和收費站,豎起一面高二十米、寬十米的廣告牌,上面印有我和藏狗雪麗的巨幅彩色畫像,並用阿爾法文和地球上的中文寫着:

《外星人阿卡利利接見來訪的阿爾法公民》

阿爾法人的工作效率極高,僅僅用了五天時間就做好了接待準備。協議生效后的第八天,“外星人阿卡利利接見來訪的阿爾法公民”的活動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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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法星球大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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