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改顏
“阿青師妹,你這幾天又瘦了些?”
那日同秦廣王與展判官拜別之後,素和青便回了居所處理蜀山事務。
不管是在修仙界還是在閻王殿,她都有數也數不完的事要忙。
玉瓊樓說他還在找歷朝歷代的冶劍名家,等有了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聽若師姐說她瘦了素和青還有些恍然,她設了面水鏡瞧了瞧自個兒,大方承認道:
“冥界之中無晝無夜,確是消磨人的地方。”
再加上她操心的事越來越多,身上里裡外外清減不少。
“阿青師妹,你還是多補些靈力吧!瞧瞧你瘦成什麼樣了?一點兒也沒有原來好看。唉,要我說冥界再怎麼也沒有蜀山好,阿青師妹你才去了多久,若是……”
若是雲岫仙君知道,他該會很心疼的。
穆闌星說到一半兒才感覺出了不對,她自知失言住了口,心虛地瞧了素和青一眼。
素和青卻好似沒聽懂穆師姐在說什麼一般,她只是收了那面水鏡,笑着對穆闌星說道:
“穆師姐教訓的是。”
三人寒暄過後便聊起了正經事。
“兩位師姐可是剛從六步間回蜀山?”
若水流點了點頭,將她與穆闌星在六步間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這六步間如此神秘是因為它是一塊流動着的土地,會根據潮汐的變化而不定期現身於六界交接之處。
假如不知道這月亮圓缺與六步間的照應規律,也就根本沒有辦法進入六步間。
穆闌星與若水流喬裝改扮一番,按着那魔修男子招認出的法子,在一個滿月之日潛了進去。
六步間之內一片紙醉金迷、歌舞昇平之相。
哪一個蜀山弟子不是苦修多年?
穆闌星很少見這樣的場面,因此也就多流連了幾眼。
“師妹,正事要緊。”
穆闌星鼓了鼓嘴巴,乖巧地說了聲是。
六步間縱容着一切罪惡。
只要肯花錢就能買到想要的任何東西。
若水流將她所見到的一一記下,牽着穆闌星的手來到一處隱蔽之所。
“萬里濤濤,浪奔浪流;淘盡世間,江水不休。”
她輕蹙蛾眉說完了這句意味不明的暗號,剛說完就有一女子風情萬種地迎了出來。
“哎呀!這又是從哪兒來的兩位貴客?小順子,快來給二位姑娘上茶。”
那女子穿了件齊胸襦裙,罩了身粉金紗袍,她的五官並不十分好看,可一顰一笑之間卻是動人心魄。
若水流見多識廣尚且鎮定,穆闌星口直心快地說道:
“師姐,她好美啊!”
那女子想必不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誇獎,她用手中團扇遮住半面,巧笑倩兮地對穆闌星說道:
“這位姑娘說的話倒是叫人聽了心生歡喜,只是我容遇兒做生意只認錢來不認人。”
兩三句話就將錢與人分的是乾乾淨淨。
待再看那容遇兒覆麵糰扇,那上面繡的不是鴛鴦戲水,亦不是秋月春花,而是簇簇榆錢。
那魔修男子說的還真沒錯,這六步間天不大地不大,唯有不動尊是最大。
若水流從懷中取出靈石十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容遇兒說道:
“容老闆,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遇兒笑眯眯地看了她二人一眼,風風火火地領着若、穆二人來了後院。那小順子剛沏好一壺洞庭春色正要倒茶,容遇兒一個指頭便戳了過去,佯裝嗔怒地對他說道:
“你這笨東西怎也不知拿些好茶招待客人?”
小順子也不敢反駁,提了茶壺就要下去重沏。
若水流看着這主僕二人一唱一和的,她按下了小順子提壺的手,眼神之中現出一絲焦急來。
“容老闆,我與師妹又不是來喝茶的,您換來換去的也是麻煩。還請容老闆發發慈悲,就將改容丸賣與我們可好?”
容遇兒手中團扇悠悠扇着,她先叫小順子倒了三杯茶,又沖他挑了挑眉毛。若水流和穆闌星還沒懂這是什麼意思,那小順子便放了茶壺躺了下去,馴順地給容遇兒當了墊腳凳子。
若水流與穆闌星對視一眼,她們也不懂六步間的規矩,但也知道少說少錯的道理,於是乎對這主僕二人如何也不評價。
容遇兒公事公辦地說道:
“不知二位姑娘有何要求呢?”
若、穆二人來這六步間之前就想好了說辭,此時容遇兒問到她們也對答如流。
若水流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
“容老闆,你看我這高高的個子多醜!我想吃了改容丸,將身材變得嬌小些,最好能改成少女幼態。”
穆闌星面不改色接着撒謊道:
“老闆!你也瞧得見我這厚身板兒和我這黑皮膚!現在白白瘦瘦才是美呢!你這改容丸有沒有這效果?”
容遇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二人半晌,臉上露出了既疑惑又愕然的複雜神情。
“老闆,你怎麼這副表情?難不成你這改容丸連這也做不到?”
穆闌星本就是暴脾氣,來之前若師姐就告訴她不必壓抑,只要記牢了她的人物設定,想做什麼隨意發揮就好。
她這一發怒容遇兒也不再拿喬,容遇兒接連擺手安撫她道:
“這位姑娘你莫生氣,遇兒不是這個意思。”
穆闌星唱完了紅臉,若水流又唱起了白臉。
“容老闆,你別被我這師妹嚇着。她呀,就是這個脾氣,可心是不壞的。師妹她也是着急嘛,還請容老闆不要介懷。”
容遇兒是個笑臉迎來八方財的生意人,她也不知是真被她們唬到了,還是另有別的什麼緣故,她哭笑不得地說道:
“兩位姑娘,實不相瞞您二位提的小小要求改容丸全都可以做到。”
容遇兒心裏好似起了些煩躁,她下意識踩了踩小順子的肚皮,小順子悶悶哼了一聲,可也不敢再做其他。
“只是恕遇兒多嘴一問,您二位可是精剛門的人?”
若水流搖搖頭,問道:
“容老闆何出此問?”
容遇兒見是她猜錯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一腳點在小順子頭上,小順子得了命令從地上爬起,連身上沾的灰也不撣撣就轉身去取改容丸。
“還請兩位姑娘原諒遇兒失禮之舉。”
若水流與穆闌星察覺出了容遇兒所言異樣,趕忙表示她們並不介意。容遇兒一看這生意成交近在眼前,也就與她二人多聊幾句。
她之所以會猜若、穆二人是精剛門的女修自有原因。
容遇兒這改容丸陸陸續續賣了有一段時候,她雖說不會有心打探買家的私隱,可看多了多少能看出些門道來。
這買改容丸的客人哪兒的都有,而這買家的女男比例界界不同。
冥界臣民不得輕易出界,尚且還沒來同她做生意的。妖界之中買這改容丸的女男各佔一半,修仙界與人界兩界大半是男客,天界與魔界之中則是女客居多。
“二位姑娘,這修仙界中來買改容丸的女客多是精剛門門人。”
是以,容遇兒方才才會有此猜測。
然而,她還未說出口的是,那些女客並不是自願前來。
容遇兒常年隱匿於六步間中通吃黑白兩道,對精剛門所作所為有所耳聞。
她雖然愛財如命,可也有自己的原則。
是心甘情願為了美貌付出一切還是受了他人脅迫迫不得已?
她分得很清楚。
因此,她賣給精剛門那些被拐來的女子的改容丸是效果差些卻也不致命的,至於其他真情實意想要靠一張臉改換命運的人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要賺錢的嘛。
“兩位姑娘,遇兒雖多年不出六步間,但也對修仙界有些了解。遇兒聽說修仙界並不時興那樣的審美,您二位又為何想要整成那副模樣?再說,修仙界裏大把大把為了討好女修服改容丸的男修,遇兒認為兩位姑娘着實不必對自己的容貌這樣焦慮。”
穆闌星沒想到容老闆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若水流卻知道她們身上擔了重擔,今日無論如何也得買幾副改容丸回去給問樞長老研配解藥。
“老闆,你怎麼就非覺着我們是為了給男人瞧?就不能是我們自己喜歡那樣式兒的?”
容遇兒聽穆闌星這話神色紋絲不改,她啪嗒一下一巴掌拍在自個兒臉上,抱歉說道:
“瞧我這張嘴呀可真多餘!您說的當然有道理,是遇兒我呀眼皮子太淺,一天除了男人什麼也不想。若是您還認識像您這樣想的姑娘,可千萬要介紹過來買遇兒家的改容丸呀!”
她真是失心瘋了才同人說這些話。
反正吃那害人東西的又不是她,人家愛買買愛吃吃愛變變,她呀做好生意就萬事大吉。
“容老闆的心意我姐妹二人心領了,但我們也是真心求葯,還望容老闆可憐可憐我們,就將這改容丸賣與我們罷。”
若水流自然懂得容遇兒所言為何,可她們別有目的,此時也不便與容遇兒辯些什麼。
小順子捧來一桃木盒子,裏面鋪了層鮮紅綢布,中間放了兩枚烏黑丸子。
穆闌星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若水流一把將靈石推了過去。
“師姐!我們終於買到啦!”
穆闌星這喜上眉梢的樣子愈發降低了容遇兒的戒心。
只是穆闌星是為了即將勝利凱旋而欣喜,容遇兒卻以為她是為了一張皮而雀躍。
“兩位姑娘既是同遇兒做了生意,可否為遇兒答疑解惑?”
穆闌星點頭說道:
“老闆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說!”
容遇兒問:
“這修仙聯盟可是要倒了?”
她太久沒出六步間,不知天外是何年。
容遇兒還以為這修仙界有了修仙聯盟會大不一樣,偶爾有些門派思想腐舊也不算什麼,可聽這兩位女修所言她心裏又犯了嘀咕。
若水流明白容遇兒因何會有此問,她不想過多泄露信息,便囫圇說道:
“容老闆,我們的門派未曾加入修仙聯盟,因此對那兒的情況並不清楚。”
容遇兒稍鬆口氣,嘆了一聲,說道:
“二位客人喜歡什麼模樣遇兒無意去管,可遇兒見過太多買改容丸的女人。遇兒知道說這話您二位又不願意聽了,但為了一個男人換一張臉真是不值得。”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若水流將那兩枚改容丸收進袖中,她聽了容遇兒的話心有所感,問道:
“可我聽容老闆的意思,亦有男修為女人改顏?”
容遇兒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這有什麼不對?”
若水流問:
“容老闆可也會勸男修說為了一個女人換一張臉實在不值得?”
容遇兒羞答答地露出一個笑來,她手中團扇扇地忽忽悠悠,臉上神情更是別有深意。
“瞧瞧你這姑娘說的是什麼傻話?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同為女人呀,我才對你說這個話!幹嘛對那些老樹皮、肥肚豬、瘤杆子寬宥有加?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這泥做的胚子怎好與水做的胚子相比?要我說,這天下男子都該買我容遇兒的改容丸,這吃一丸脫胎換骨吃兩丸早登極樂嘛!”
容遇兒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
別忘記你也是女同志,怎麼說話盡向著老爺們兒呢?
“老闆,你說什麼水啊泥的?這又是哪兒來的歪理?”
容遇兒哈哈大笑三聲,說道:
“這曹霑說了二百來年尚無人去罵他,我容遇兒引了一句就成了歪理。也罷也罷,二位姑娘且去罷!”
原來這同樣的一句話女人說了沒人信,男人說了就是舉世皆知的真理。
容遇兒手拿團扇向前一抬,笑呵呵便下了逐客令。
若水流拉過裝傻充愣的穆闌星,向容遇兒施了一禮,不再多言,走出六步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