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世界
最後，那畫像還是落在了素和青手中。
“算啦算啦，這幅畫就給青青留個紀念好了。”
反正遲早人都是她的。
素和青聽出了色空空的話外之音，輕嘆一聲還是將畫收進懷中。
這一場無遮大會即將結束，眾人辯了整整一天，說得口乾舌燥，聲音沙啞。
辯贏了也好，輸了也好，這些人不驕不餒。
更有大慈悲殿弟子為每場辯經作講解，眾人聽了無不心悅誠服。
偶有幾人得了無心和尚的親自指導，一臉虔誠又難掩興奮地聚在他身旁，似眾星拱月般將他圍在人群中央。
又是這樣。
只要是他出現的地方，周圍總會圍着一圈人。
他們習慣性地用那種渴望神明的眼光盯着他，熱切而又期待。
無心大師今天又要講授什麼佛家妙法呢？
他們心中這樣想着。
無心無意間看到了人群中的素和青，她正與一名女子說些什麼，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收回了視線，還是那副好脾氣，別人問什麼他回答什麼。
還是門中弟子過來提醒道：
“住持，時辰不早了。”
無心一頷首，走出了人潮。
會有專門負責的弟子處理後續事宜，他這個大慈悲殿住持拿捏大局就夠了。
“啊——”
一聲慘叫打破了這片平和。
所有人都朝那聲音的來源看去，可不等他們找出是誰發出的這聲慘叫，就聽到第二聲、第三聲慘叫接連響起。
被攻擊的人發現竟是自己的身邊人朝自己下手，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中招了。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人群已經陷入互相攻擊的混亂之中。
誰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打人還是在自衛，只知道有些人最先發了瘋，他們不打回去就要被打。
在場的大多數還是普通人，打起來也是小打小鬧，不像是修仙者打起架來地動山搖的。
無心吩咐一隊武僧下場維持秩序，又念起了清心咒來。
素和青看到無心安排得井井有條，知道這大慈悲殿住持坐鎮，想必是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可是，很快，素和青就發現了不對。
為什麼受傷的修仙者越來越多了？
她雖然沒聽到第一聲慘叫是從哪裏傳來的，但迅速地判斷出這一定是有人搞鬼。
如果沒有人故意為之，這麼多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打了起來。
素和青抓了一個傷人者，但見那人眼神渙散、神思不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的樣子。
不是中了傀儡之術，就是中了什麼迷藥。
總而言之是被人操控的。
可這些普通人就算是被人操縱，也不應該有這樣的實力。
他們怎麼可能會傷到修仙弟子？
素和青心下一沉，提起長劍衝進人群。
色空空甚至還沒看清她的動作，她就一個接着一個地排查起來。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那個幕後之人究竟在哪兒？
素和青的眉頭越皺越緊，就在她心煩意亂之際，只聽得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左前三。”
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看到無心和尚沖她點頭。
是他在傳音入耳。
素和青知道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乾脆利落地奔向他所指明的方向。
“哪裏跑？”
素和青伸手向前一抓，那魔修沒想到這麼快就泄露了蹤跡，神色大亂。
“你你你！你抓我做什麼？”
素和青憑着氣息很快就察覺到她抓到的是一個魔修，這魔修還想裝作個普通人模樣討饒賣乖，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
她才沒有這個耐心，從乾坤袋裏掏出個囚魔索，將這魔修綁在一邊。
然而，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右後四。”
“前六。”
“后九。”
“左前四。”
“……”
如此反覆了九次，素和青才終於把魔修都揪出來了。
方才被操縱着的人群聽了佛修弟子們吟唱的清心咒，逐漸冷靜下來，不再互相攻擊。
修仙者們也回過神來，聚在素和青身邊，向她投來感激和敬佩的目光。
色空空第一個跑到了素和青身邊，拽着素和青的衣袖，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們，怎麼都長一個模樣？”
色空空在素和青進去抓魔修之後就明白了是有人在搞鬼，先是迷惑這些普通人讓他們互相攻擊混淆視聽，然後再自己混到人群之中對付他們這些修仙者。
只是沒想到這九個魔修竟然都長一個樣子？
難道是什麼九胞胎不成？
色空空露出了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
素和青卻沒有放鬆警惕，明明她已經抓到了所有魔修，可她還是隱隱約約感到有些不對勁。
就在她思索是哪裏不對的時候，無心和尚走了過來。
“施主，果然是好身手。”
他是在說方才二人配合默契的事。
素和青勾唇一笑，沖他抱拳道：
“還是要感謝上師一雙慧眼。”
剛才無心在眾人之間尋找魔修用的是大慈悲殿四十八項不外傳的秘技之一——天眼通。
天眼通，能照見三界六道眾生的生死苦樂之相，及照見世間一切之形色，無有障礙。*
更莫說是這小小的魔修了。
雖說這魔修定是用了什麼隱匿之法，但是他到底沒有逃過無心的法眼。
素和青與無心和尚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也有幾分默契。
色空空古怪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
他們不就是今天見了一面，怎麼感覺關係就這麼好了？
坦白講，無心與素和青之間還遠遠算不上關係好，只是除了素和青一人之外，無心從未與大慈悲殿之外的人說過話。這份特殊之下，顯得二人關係與眾不同。
色空空想問下素和青她與無心和尚之間是什麼情況，可也知道魔修當前問這些話實在是不合時宜。
她急於在心上人面前表現自己，抽出了鞭子打在其中一個魔修的臉上。
“說！誰指使你來的？”
那魔修的臉上迅速地現出一道紅痕，他惡狠狠地盯着色空空說：
“哼！你這個小丫頭不要看不起人！這世上哪有人……”
這魔修話說了一半，突兀地轉了一個彎兒，繼續說道：
“還真被你這個小丫頭說中了！正是魔尊派我來殺死你們這群修仙弟子的！”
素和青”蹭“地一聲拔出劍來，抵在了這魔修的脖子上。
“魔尊？他會派你來幹這種事？”
魔尊朔風寒本為上古戰神，復生后雖執掌魔界，可也不會如此喪心病狂。
他畢竟曾經是神。
雖然嗜殺，可並不瘋魔。
當然，如果朔風寒真是這樣的瘋子的話，那麼她的任務恐怕還要難上千百倍。
那魔修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語帶暗示地問道：
“怎麼？你這個小丫頭難道比我殷九重更了解魔尊不成？”
這魔修報上殷九重的名號，在場的修仙弟子皆是一驚。
若說這魔界之中最強的、最狠的、最無情的，那肯定是輪不到殷九重這號人物的。
但他極為仇視修仙弟子，臭名昭著到舉世皆知。
而他最為得意的就是分｜身之術……
素和青來不及解釋，一手拉起色空空，一手拽着無心，急忙向後退去，往外丟出一個又一個符籙，設下十幾個小結界。
她大聲示警：
“退後！退後！”
饒是她反應已經很快，可還是晚了一步。
那九個分｜身齊齊自爆，發出巨大的轟鳴之聲。
爆炸產生了一陣又一陣的衝擊波，修仙弟子與大慈悲殿佛修即使是有修為在身，也架不住殷九重一下子引爆九個分｜身。
他們身受重傷可也還活着，那離得近些的凡人，當場斃命的就有幾十，被波及到的更有數百。
“哈哈哈！小姑娘，今天這筆帳我殷九重記下了！改日我定要將你挫骨揚灰！”
素和青放開了色空空和無心，臉色難看看向那聲音遠去的方向。
據說，他二百年前就修鍊出了五個分｜身，那時候他就喜歡玩無差別攻擊的伎倆。
跑到修仙者中間，瞧哪兒人多就炸哪兒。
炸了一個，還有另外一個。
也不知他與修仙者到底有什麼仇，這種恐怖襲擊愣是搞了上百年。
沒想到到如今這殷九重竟能練出九個分｜身，一下子引爆竟也毫不心疼？
要知道這□□仍是原主的一部分，殷九重毫不猶豫地自爆其體，就算是再怎麼恨修仙之人，也不必用這麼兩敗俱傷的法子。
那股不對勁兒的感覺又出現了。
素和青看着滿地嚎啕一片的人群，心中湧上幾分自責。
如果她早點發現就好了，那也不會死這麼多人。
她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什麼靜止的畫面之中，周遭的一切既虛幻又飄渺，可她卻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些人的喜怒哀樂。
就在素和青心神不穩之時，無心的聲音又將她拉回了現實。
不，瞧她想什麼呢。
不是拉回了現實，是拉回了遊戲裏的現實。
“如果貧僧早些發現，或許也不會有如此多的傷亡。”
素和青一愣，看向無心。
盂蘭盆節與無遮大會，皆是佛教盛事。
無心和尚身為大慈悲殿住持，在他眼皮底下，卻出了這樣的事。
他難辭其咎。
“無心大師，你可要為這些冤魂超度？”
在場的所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素和青和無心二人修為最高，受的傷還不算嚴重。
她剛剛丟出的那十幾個小結界，也救下了不少人的性命。
還有幾個凡人看出是她救了自己，特意跑過來表示感謝。
素和青擺擺手，不想多說什麼。
畢竟還有更多人還在痛苦地哀嚎，為了自己或為自己剛剛枉死的親朋。
這還是她穿進遊戲以來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
自打從凌雲峰上醒來，她就一直告訴自己，這是一個遊戲而已。
然而，那些死掉的人，他們溫熱的鮮血與驚恐的眼神，刺痛了她有意麻痹的神經，揭示出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
好像，這不是個遊戲，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大慈悲殿弟子清點出了傷亡名單，呈遞給無心一一過目。
“明日，我會親自為他們超度。”
無心和尚說完，拜別眾人，與大慈悲殿弟子一同離去。
素和青還想與無心和尚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看着無心遠去的背影，心中浮起一絲荒謬之感。
怎麼會呢？這只是遊戲而已，怎麼會是真實的世界呢？
素和青這樣想着，臉色仍是不好，與色空空一同回了客棧后，她還是有些恍惚。
”青青，你……“
連色空空叫她她都沒聽見。
素和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是遊戲裏的紅條，不是程序里的數值。
這些人會流血會傷心，不是冷冰冰的數據，也不能原地復活。
那些人里有的白天還是那麼鮮活的生命，會喊她一聲“蜀山仙子”，這麼一會兒就被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素和青睡覺之前還在迷迷糊糊地想着，這真的只是遊戲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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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一：天眼通此條來源於佛家六神通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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