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
“你來了。”
“是,我來了。”
素和青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沉靜,彷彿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可以令她為之改換顏色。
正是這份堅若磐石的沉着,叫原本歡欣雀躍的太皓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不應該啊。
他分明使了詭計哄騙那小劍靈自殺身亡,這樣強大的一個助力不明不白地沒了,清主的臉上怎麼一臉意外的神色也看不出?
“不必猜了。”
阿藍一死,她便是手無寸鐵。
素和青只穿了一襲淡青色的長衫,滿頭烏髮束作高髻,除了一身凜然之氣,瞧着與閑庭信步無異。
她懶得同太皓假客套。
這場戲也是時候落幕了。
“我知是你害死阿藍。”
素和青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沒有怨恨,沒有痛苦,好像說的不是一件關乎性命的大事,而是喝水吃飯一樣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大道無情。
或許,在她的心中,男人的確算不了什麼。
“說吧,邀我前來何事?”
天帝宮中除了素和青與太皓外再無二人,太皓卸下了假仁假義的面具,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直白地說出他的目的。
“我要你死,若是自盡,那就再好不過。”
借刀殺人才算是本事,他可是堂堂天帝,手上怎麼能沾血呢?
素和青微微一笑,坦然問道:
“太皓,你潛心策劃百年之久,為的就是要我的命?”
阿清是由天地之間的清氣幻化而成。
因此,只要這天地之間還有一點清氣,她就永遠不可能消失。
太皓不是沒有想過乾脆自己動手,可他明裡暗裏下了不少絆子,最後發現想要清主消亡唯有她自行了斷一途。
“清主何必妄自菲薄,你值得本帝如此籌謀。”
他做了這天界的王者又有何用?她不還是硬生生造了四界出來?
天界佔了整個洪荒界中最為豐厚的資源,按理來說天帝太皓也該心滿意足,可一個野心家又怎麼會嫌手中的權力太多呢?
他空頂着一個天帝的名頭又怎麼樣?泰半神靈並不從心底里敬重他,只是迫於他的淫威而不敢不從罷了。
他是天界的主宰又能怎樣?那些凡人仰望的是她,那些鬼魂崇拜的是她,那些妖孽敬仰的是她。
一個什麼頭銜都沒有的女人,卻在四界有如此高的威望。
是的,他是王。
是一個空架子堆成的、失道的王。
而她則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天帝這話我就不懂了,您又是籌謀了些什麼呢?”
太皓的笑容帶着一絲粘膩的惡意,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玩兒的事,殘忍而又痛快地說道:
“清主,您難道不曾愛過誰么?”
素和青初初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反問道:
“你說的是誰?”
食色性也。
貪慕的身體實在太多,她不曾記得有愛過誰。
“清主,”太皓抬手變出一片水幕,上面映着她所愛的眾生:
在蜀山勤勤懇懇修鍊劍訣的女修、在人間辛苦勞作的織女與農婦、在妖界咬着玩似乎永遠也不知愁苦的小母狐狸。
她們是她的孩子。
須知這世上不止有生育一種繁衍的方式,有通過身體的糾纏而誕生下來的孩子,也有通過精神傳承下來的孩子。
從后一種意義上講,她是她們的母親。
而她們沒有父親,也不須有父親。
“清主,是她們死,還是你死?選一個吧。”
素和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問:
“天帝這是什麼意思?是在威脅我嗎?”
就算是威脅,太皓給出的選項也着實太奇怪了些。
難道這是什麼不可共存的事嗎?
太皓伸手向前凌空一抓,那隻小母狐狸就“啪”地一下現身於二人眼前,它見了天帝還很陌生,下意識齜起了牙,可轉臉見了素和青便口吐人言說道:
“青青姊姊!你又來找我玩兒了嗎?”
素和青的神色溫柔些許,她剛要將那狐狸抱過懷中,就察覺出一絲異樣來。那狐狸黑亮的眼珠子似蒙上一層水霧,它迷迷瞪瞪的,人話也說不出了,吱吱亂叫了幾聲,好一陣子后才一邊哭一邊吼道:
“姊姊!你不要死好不好?只要我死,姊姊就可以活下來嗎?”
素和青心頭一顫,一個箭步就要衝將過去,哪想卻被厚實的幻境結界彈了出去。那小母狐狸仍是哭仍是叫,可還笑着安慰她說:
“姊姊不要怕……你要好好的……”
素和青使了狠勁兒,“嘭”地一聲擊碎結界,就在她以為她能將這狐狸救下的時候,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一具從心口處流出汩汩鮮血的狐狸屍體。
她的皮毛是那樣光滑。
她的眼睛是那樣純粹。
她曾與她說過,她已經修鍊了九百九十九年,還差一年就可以化為人形。
她說,好羨慕青丘出來的九尾狐呀,不用像她這麼辛苦就有高深的修為。
她說,可惜她只是一隻雜毛狐狸,小孩子們不喜歡她,在她沒修鍊之前總是拿石頭追着她打。只要她修成人形就好了,那些小男孩就不會追着她打了。
她問,青青姊姊,你說我變成人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些問題在很久之後的另一個世界才能找到答案。
此時的小母狐狸只是說:
“姊姊,你還一直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叫空空。”
“姊姊,我不要你死。”
所以,我可以替你去死。
素和青半跪在狐狸空空的屍體之前,她知道空空一定是很疼的,因為她一向是最怕疼的小狐狸,被獵夾夾到腿就要哭上幾天幾夜。
就是這樣的一隻小狐狸因為一個虛擬的幻境就會心甘情願地替她去死。
她不是愚蠢的生物。
她只是太在乎青青姊姊了。
從她第一次將她從獵人手裏贖出來的時刻起。
“殷九重。”
太皓沒聽清素和青低低說了些什麼,順嘴問道:
“你說什麼?”
素和青將那具小小的屍體收進乾坤袋中,就像是一個強健的母親收殮她早夭的女兒。
“原來,殷九重就是你。”
或者說,天帝的化身。
同樣的手段,同樣的惡毒。
怎麼會一直沒注意到這樣一個男人呢?
如跗骨之蛆般遍佈在血肉之中。
“殷九重?這名字倒是不錯……”
太皓嘖嘖怪笑了兩聲,躍躍欲試地問:
“清主,還要本帝再演示幾遍給你看嗎?”
素和青還未答話,太皓便自顧自地遊戲起來,他從五界之中——甚至包括他所統治的天界——捉來各式各樣的女神、女人、女妖、女鬼,用一個別有心機的乾坤挪移之陣就將她們逼入死境。
“……夠了。”
太皓即刻收手。
“清主,這是想通了?”
素和青望着地上一片片的血跡,她的大腦飛速地盤算起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只要她還是“清主”一天,太皓就會拿她們的命來威脅她,而她們總肯為她犧牲一切,正如她能為她們所做到的那樣。
然而,死並沒有什麼好怕。
這不是自我安慰,是她真的有辦法讓她們起死回生。
就比如劍靈阿藍,她在他死之前留了他一道劍氣,埋進了蜀山的凌雲峰中。等到十五世之後,阿藍自然會輪迴轉生,再度回到她的身邊。
她們。
同樣也會回來。
“太皓,你太卑鄙。”
但這世界就吃他這一套。
天帝笑得得意洋洋,他自以為拿捏住了她,心裏的弦鬆了些許。哪想她是個從不肯輕易服輸的性格,即便是死,也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
素和青手中長出一道透明的劍氣,氣流涌動,生生不息。
她的眼中激揚着冷峻的殺意,不是因為殘虐,不是因為暴力。
是因為她的身後向來有要保護的人。
當一個強大的保護者是會辛苦一些。
可她們是她的姊妹。
是家裏為了生男孩兒養不起了就趕緊送給別人家養的姊姊。
是那個一經查出性別就連出生的權利都沒有的被打掉的妹妹。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救主。
但她會好好保護她們的。
就像是一柄傲然挺立的長劍直插雲霄,保護着身下的土地與天上遼遠的星子。
素和青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她知道這個計劃一定會實現。
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清主!你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太皓養尊處優了太多年,加之他本就是四體不勤,素和青手中長劍攻勢很猛,逼得他倒退連連,精心留出的鬍髭都被削去大半,臉上、身上都掛了不少的彩。
他有些氣急敗壞。
至少表現出來的是這樣沒錯。
“清主,你打得過我又如何?你的軟肋實在太多。”
只要他一天不死,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想保護的那些人。
再者,哪怕是他死了,他背後的那些黑影就會消失么?
這真的只是一個男人的問題么?
素和青腦海中飛速閃過了什麼東西,可那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接着太皓的話譏諷說道:
“只要你這壞種死了,我的軟肋再多又有何妨?”
“鏘鏘”——
是長劍入胸之聲。
素和青眼睛一花,耳邊響起結界破裂之聲。
她低下頭,去看劍那頭的人臉。
那是一張模糊不清的臉,她總也記不得他長什麼樣子,只記得他喜歡跟在她身後,像是一個卑微、忠誠而又可靠的影子。
“阿清,你就這麼恨我嗎?”
朔風寒還記得他上輩子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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