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

乾坤挪移之陣。

素和青看着笑得癲狂的殷九重，心中頓生無奈之感。難道是叫她把前一世再度經歷一遍不成？雲岫仙君給她加了一層結界，他呢，則提起劍來與那魔頭單挑。

很快，雲岫仙君就發現了不對。

“幻境。”

素和青低聲說道。

雲岫仙君得了她的提示，怒喝一聲，一揮流遐，那殷九重囂張的身影應聲而爆。四周煙塵乍起，他下意識移形換影回到素和青身邊，看她異常冷靜，他稍稍安心了些，可又有些說不出的茫然。

“阿青，別怕。”

素和青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禮貌地回：

“我沒怕。”

雲岫仙君心裏的挫敗之感更強。

二人行走於幻境之中，誰也不先說話。這幻境陰氣森森，鬼影繚繞，素和青細細分辨，一時間也想不起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仙君，您可曾記得這是什麼地方？”

她還以為這是雲岫仙君的幻境。

雲岫仙君環視四周，搖了搖頭。

“本座雲遊六界，踏遍八荒，所及之處太多，並不記得此處。”

真是怪哉。

如果她和雲岫仙君都不記得這個地方，那這裏究竟是誰的幻境？

二人繼續走着。

雲岫仙君有打破幻境的實力與自信，他心裏更糾結的是那隻紙鶴的事。也許，現在不是一個適合告白的時機，但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不被祝福的出生，不被在乎的少年。

他剛想開口叫她的名字，但素和青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突兀出現的一座廢塔吸引。那塔前立着一塊石碑，大致內容是說這塔里關了世上至惡至賤之人，該受萬人踐踏、萬人唾罵、萬人捶打。

這塔是進不去的。

透過那小小的窗子向里看，素和青只能看見血肉模糊的人形，隱約能看出是一個身材纖細的男人。他的四肢被釘在牆上，手腕腳腕纏着鐵鏈。他的嘴唇是殘破的，但他一直在說些什麼。

可是她卻聽不清。

“阿青……”

那塔與人影倏爾消失不見。

素和青的心口沉甸甸的，她在這條世界線里呆了這麼多年，那原來的世界又會怎麼樣呢？是就此停滯不前，還是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在乎的一切，又會怎麼樣呢？

“仙君，回蜀山罷。”

雲岫仙君總覺得阿青的心裏裝了許多他看不懂的事，那有一堵看不見的牆，是不允許任何人探聽的秘密。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茫然挫敗，可他也不懂要如何排解，唯有一手劃開幻境，與素和青回到蜀山。

凌雲峰前。

“小青！你終於回來了！我可是擔心死你了！”

方天賜看素和青回了恨不得直接將人一把抱住，因瞧見雲岫仙君在側他並不敢放肆，只好擠眉弄眼暗示她一番。素和青沒有理他，他便厚着臉皮跟在了雲岫仙君身後。

嘰嘰喳喳吵鬧不停。

素和青忘不了那幻境之中的人形，她是如何也想不出那人是誰。回了外門之後，她剛一落座就聽到色空空驚喜地叫她的名字。

“青青，我還怕你出了什麼事，看你平安回來就好啦。”

素和青緊繃的神經暫時放鬆下來，她剛想與色空空打趣幾句，下一刻她的神經繼續繃緊了弦。

“青青，看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素和青無語地望着被五花大綁的無心和尚，開始計劃跑路事宜。她如今就是一個蜀山外門弟子，和妖王之女捆了大慈悲殿的住持。這罪名要她如何擔當得起？

“施主，又見面了。”

無心和尚被人捆得像只螃蟹似的也不生氣，他這樣落落大方倒叫素和青愈發汗顏。她緊忙為無心和尚鬆開繩索，道歉說：

“大師，今日之事首責在我，請您不要怪罪空空。”

色空空無法無天慣了，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甚至還覺得青青沒什麼道歉的必要。

無心和尚還是溫軟的性子，即便與素和青再無紅線牽扯，他仍以最大限度的善意對她。

“貧僧會當作無事發生。”

素和青道了謝就想將無心從蜀山後山秘密送走，色空空卻不解地吵鬧說：

“青青，你明明喜歡無心和尚，做什麼要放他走？如果是我喜歡的人，那我一定天天纏着她！生生世世都不放她走！”

此言一出，一室沉默。

“大師，我……”

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雲岫仙君。

素和青抬頭一看，朔風寒笑得陰險。

他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從在魔界與“阿濁”相識開始，素和青就遇到了數不清的巧合，其中沒有朔風寒的手筆怎麼可能？

雲岫仙君手裏還抓着什麼，他笑得勉強，問：

“阿青，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他么？”

素和青皺起眉，她懷疑自己陷入了戀愛腦的世界，所有人都在關心她喜歡的是誰，沒有人在乎她到底有多麼渴望再度變強。

“雲岫仙君，貧僧想你是誤會了。貧僧不過是來蜀山尋妙玄掌門共商大事，與這位施主沒有什麼關係。是貧僧尋不到路，誤入此地。既然今日得遇仙君，那就勞煩仙君帶路可好？”

無心和尚說了一堆漂亮話，仔細聽來全是借口，可這借口只要無人拆穿，大家都可以相安無事。他偷偷朝素和青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裏盛滿了調皮的笑意。

素和青微微頷首，權作感謝。

雲岫仙君沒有錯過二人互動，他挼碎了手中紙鶴，冷哼說道：

“本座看無心住持與我蜀山弟子有緣，不如就由阿青來帶你去吧。”

一股微妙的氣流在幾人之間涌動。

素和青看出雲岫是生了氣，但她既沒有哄他的義務，也沒有哄他的心思。

“那就由在下帶大師去歸雲峰罷。”

素和青做了個“請”的手勢，與無心前後走了。雲岫仙君看着兩人背影不禁氣結，隨後又用那種冰冷的眼神掃向色空空。色空空還沒來得及溜走，她一臉尷尬地笑道：

“仙君您好，仙君再見。”

雲岫仙君拎出流遐，說：

“本座要問你一些事。”

色空空抬起雙手，呵呵笑道：

“仙君您有什麼話就問，不用提劍不用提劍。”

其實，他早就察覺了色空空的存在。他知道素和青在蜀山的朋友並不算多，若不是他有意遮掩色空空的蹤跡，她又怎麼會潛藏於蜀山這麼多年還沒被人發現？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默默地用他的方式對阿青好。

只是阿青從來不知道。

歸雲峰。

“多謝施主。”

素和青差不多習慣了無心和尚的客氣，她把人領到了地方就打算回去，沒想到無心和尚叫住了她，踟躕着問：

“施主，方才那狐妖說的可是真的？”

色空空說：青青，你明明喜歡無心和尚……

素和青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向不遠處鬼鬼祟祟盯着她與無心的妙玄掌門行了一禮，比無心和尚還要客氣、還要有分寸地回道：

“大師，在下不過是一介外門弟子，您若有事盡可去問掌門。”

妙玄掌門適時地蹦了出來，拉着無心和尚就往堂內走，他邊走還邊對素和青吩咐說：

“阿青，你且在外稍等片刻，本掌門還有些事託付給你。”

素和青就站在原地，獃獃地去看天上的雲與遠方的山。朔風寒現了身形，他想抱一下素和青，但又怕看到她眼中的厭惡。

明明是為了報復她，他卻始終猶疑不定。如果他也能像她那個時候一劍刺下般果決，那麼，這個世界裏的人興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阿清，你恨不恨我？”

素和青答：

“無感。”

朔風寒慘然一笑，再度消失。

“阿青，就由你帶着無心住持熟悉蜀山你看如何？”

素和青領命。

隨後幾天之中素和青與無心幾乎走遍了蜀山的每每一個角落，他幾次想要重提舊事，都被素和青巧妙地避開話題。

“施主，貧僧只是想……”

素和青終於忍不住說：

“無心大師，你既然紅線另牽，何必磨煩此事？”

他喜歡的是她么？從來不是。他喜歡的是那個與他共度情劫的人，而這一世那個人已經不是她了。

無心和尚手現金光，待金光褪去，素和青這才看見他的小指仍糾纏着一條紅線，然而這次的紅線已經斷裂，只剩短短的一截飄散風中。

“施主，你是為了它才一直不肯理我么？”

素和青有些詫異，她沒想到這紅線竟然是會斷的。更令她想不到的是，無心緊接著說：

“是貧僧自己斬斷的。”

在每一次的輪迴之中，他手上會纏繞數不清的紅線，而那紅線的另一頭是什麼人都有可能。素和青以為無心就像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他會愛上所有與他一樣綁定同一條紅線的人，可事實並非如此。

他才不在乎什麼紅線，什麼命數，世間那麼多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只有她是唯一的例外。

“施主，你才是我的情劫。因為，只有青青的這根情絲，貧僧不捨得斬斷。”

無心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根紅線，仔細地纏在了素和青的小指。

一個很輕、很輕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兜兜轉轉，有些事是註定要發生的。

就比如，無心和尚註定要愛上素和青。

還比如，在她與無心接吻的時候，雲岫仙君就在幾步之遙，無悲無喜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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