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收束
素和青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了找她而焦頭爛額。事實上，此刻的她有更加值得操心的事。
“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看着自己變小的身體，頭一次有了荒誕的感覺。
阿濁一改從前的恭敬姿態，他長得本就高大，一抬手就按在了素和青毛茸茸的小腦袋上。他猜她心裏定是不爽，但此刻的她不僅外貌上成了小孩子，甚至連一絲一毫法力也無。
換句話說，素和青的時光倒流到了她七八歲的時候。
“你這樣子可愛多了。”
素和青沒有露出任何慌亂的神色，她雖然外貌變了，但心智卻沒有變。她皺着眉瞪了眼居高臨下的阿濁，搬了一塊大石頭，踮着腳站了上去，勉強縮短了些她與阿濁的身高差距。
“阿濁，你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這種仰視別人的感覺並不美妙。
阿濁的眼睛裏露出明晃晃的笑意，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彷彿用眼神告訴她你奈我何？
素和青見阿濁沒有回答也不生氣，她環顧四周，大致判斷出她仍處於修仙世界。遠處炊煙裊裊，身後綠柳依依。這兒應該是個人界的小村莊，她身上穿了件粗麻衣裳，若不是那雙深沉的雙目，她看起來倒與一個鄉野丫頭無異。
她沖阿濁甜甜笑着，揮了揮小手，對他說道：
“阿濁，你過來一下好嘛？”
顯然，這是素和青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話。
阿濁半信半疑地走近了些，問：
“有什麼事……啊！阿清！你又不是真變成了小孩子，怎麼還咬人呢！”
素和青牙上用了狠勁兒，她呸了一聲，吐出口裏的血，咬牙切齒地罵道：
“咬你？我還想殺了你呢！”
她看着一臉委屈的阿濁，忽然覺得事已至此，再也沒了繞圈子的必要。
“還是說，魔尊大人就是喜歡這下三濫的把戲？”
阿濁。
魔尊。
這並不難猜。
難猜的是，堂堂魔尊為何要與墨麟串通費盡心思地留在她身邊？
是為了尋求機會對她下手么？可他僅僅是把她帶走變成了小孩兒。如果朔風寒真有什麼歹心，依他這一手來看，她現在恐怕早就身首異處，更別說還能咬他一手血了。
素和青回憶起她與阿濁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她是沒有對阿濁——也就是朔風寒——非打即罵，但她可是真真切切地在滿足他的願望，即把他當成一個僕從來對待。
朔風寒到底圖個什麼？
她想破了天也想不出來。
先前，素和青還想蜀山大敵當前，天下黎民受苦，她有那麼多正事要去做，實在沒有心思戳穿他的謊言。
哪裏想到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
朔風寒舔了一口掌上的血，那恰好是她剛剛咬出來的傷口，他舔也就舔了，舔完還要直勾勾地盯着素和青瞧，一句話也沒說就把她搞得毛骨悚然。
“阿清，你認出我是誰了么？”
說著，那層覆在朔風寒臉前的迷霧終於緩緩散開，他露出了一張膚色黝黑、英武帥氣的男人臉龐。
正與當年魔相巫訐做出的傀儡一模一樣。
素和青瞧着還很冷靜，她的心底卻泛起滔天巨浪。這個朔風寒着實古怪，他到底是使了什麼幻術，從魔界到修仙界再到人界，竟然可以瞞過這麼多人的眼睛，來讓別人眼中的他是另一張過目即忘的面孔。
他所做的一切超出了素和青對修仙世界的認知。換言之，他做到了很多在修仙世界的法則中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素和青莞爾一笑，玩味說道：
“魔尊大人千變萬化，法力通天，豈是我一介凡人蔘得透的？”
朔風寒苦笑了下，他就知道她還是沒想起來他是誰。也好，倘若阿清當真記起從前，她與他可是有好些帳算的了。
“阿清，你想知道我的身份？你想知道我是怎麼帶你回到小時候的？你想知道我做這些事都有什麼目的？”
朔風寒一邊說素和青一邊點頭，他問完全部問題，笑得愈發燦爛。
就好像是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阿清自己看看不就知道？”
素和青人還沒回過神來，朔風寒就把她架在了肩上，扛着她往不知什麼地方去。素和青連捶帶打愣是絲毫沒有撼動朔風寒半分，他看素和青張牙舞爪的居然還笑了出來。
“阿清，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打人也不疼呀。”
聽聽朔風寒說的是什麼話？分明是在嘲笑她！
素和青的火蹭一下就點着了，她吭哧一口就咬在了朔風寒的耳朵上，朔風寒吃痛低呼一聲卻因怕把她摔了磕了而不敢動作，一動不動地任她咬着。直到他那隻耳朵鮮血淋漓，素和青才一臉鬱卒地鬆開了口。
打他他不動，罵他他不走。
她還能有什麼法子？
且看這位心懷鬼胎的魔尊大人在搞些什麼名堂吧。
“小青，你這孩子可算回來了！快來！快來！今天蜀山的道長要來挑弟子，人都在村東頭的大榕樹呢！你要是被選中了，那以後就吃喝不愁啦！”
素和青坐在朔風寒的肩頭疑慮地看着眼前的大嬸，她看着大嬸頭上頂着“鄰居王大嬸”的文字，心裏產生了一個大膽而又可怕的猜想。
她沒有回答。
“鄰居王大嬸”像是沒看到她座下的高大男子，也不在意她嘴裏的“小青”有沒有理她。
她只是毫無知覺地重複道：
“小青，你這孩子可算回來了！快來！快來！今天蜀山的道長要來挑弟子，人都在村東頭的大榕樹呢！你要是被選中了，那以後就吃喝不愁啦！”
“小青，你這孩子可算回來了！快來！快來！今天蜀山的道長要來挑弟子，人都在村東頭的大榕樹呢！你要是被選中了，那以後就吃喝不愁啦！”
“小青，你這孩子可算回來了！快來！快來！今天蜀山的道長要來挑弟子，人都在村東頭的大榕樹呢！你要是被選中了，那以後就吃喝不愁啦！”
“……”
素和青啞聲開口：
“我會去的，多謝大嬸。”
“鄰居王大嬸”滿意地笑了。
不管素和青再問些什麼，還是有沒有真的去了村東頭，王大嬸兒都不會再管了。
似乎她要的只是素和青的一句“我會去的”。
素和青嘆了一聲，揪着朔風寒的耳朵，說：
“帶我去’村東頭’吧。”
朔風寒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他抬腳就走，嘴裏卻說：
“阿清，你這是把我當座駕了？”
素和青沒心情與他打趣，只頂了一句：
“又不是我要你扛的，不願意可以把我放下。”
朔風寒搖頭失笑。
他步子邁得很大，不一會兒就到了村東頭。人擠人人挨人的，二人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着那些蜀山下來的道長。
其中就有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清冷身影。
……師尊。
素和青默默地在心底叫着雲岫仙君，昨天還與她抵死纏綿的人，今兒個就對面不識了。
她與雲岫仙君不是差了這一天，而是差了幾十年。
那還未發生的幾十年。
雲岫仙君冰肌玉骨，鶴立雞群，他若有所感地朝素和青的方向看去，但目光卻輕輕滑過，並沒有把這個鄉村丫頭放在心上。
“阿清，去吧。去見你的師尊吧。”
朔風寒把她放了下來，素和青不信他有這樣的好心，可還是跌跌撞撞地向雲岫仙君走去。
“誒，你這小孩兒怎麼不打聲招呼就過來啦？”
素和青抬起頭，看到了一臉笑意的妙玄掌門。
恍惚間，她還以為他是認出了她。
“師兄，讓她測。”
說著，雲岫仙君遞來一塊五彩繽紛的石頭，素和青認出那是測人根骨所用。她把石頭攥在手心，攥了有一會兒，可那塊石頭什麼變化也沒有。
妙玄掌門“哎呀”一聲收回了石頭，抱歉地對她說道：
“小姑娘，也不是本掌門不想要你，可你這根骨實在是……”
雲岫仙君打斷了他，說：
“掌門師兄，多說無益。”
沒有必要在一個毫無修鍊天賦的凡間小女孩身上浪費時間。
作為一個被修仙大派宣判不可能踏上修仙大道的小孩子，素和青表現得十分漠然，漠然得簡直可以說得上是不正常。
其餘同村夥伴或哭或笑，大喜大悲，和冷漠的她形成了鮮明對比。
“小孩兒，你過來。”
妙玄掌門向她揮了揮手，素和青沒什麼所謂地走了過去。
“我那個師弟就是不愛說話，不是針對你哈。沒有修仙天賦也沒關係，你好好讀書，長大了就去工作，能養活自己就很好啦。修不了仙不是什麼大事，你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就好。”
無論她是令人驚艷的青年才俊，還是平庸普通的鄉野丫頭，妙玄仙君從來對她是……
素和青那股感動的勁兒還沒過去，她就看到和顏悅色的妙玄掌門走回了蜀山門人之中。他眼睛裏的欣喜藏也藏不住，對他們要帶走的幾個小孩說道：
“以後蜀山就要靠你們了！孩兒們，還不與本掌門速速回山！”
妙玄掌門還特意小聲對雲岫仙君說道：
“師弟，你可要挑一個孩子好好地培養。”
雲岫仙君沉默一瞬，至於他說了什麼，素和青並未聽清。
他們就這樣走了。
素和青無言立於榕樹之下，她明白了一個再淺顯不過的的道理：
愛，是有條件的。
當她不再是那個法力高強的劍修，當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她的親朋、她的好友、她的情人，還會像從前一樣愛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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