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恭喜玩家完成第三個任務。”

就在素和青伸手從冥君手上接過勾魂鈴的同時,她聽到系統機械的聲音在她耳邊冰冷地響起。

那枚精巧的鈴鐺觸感如玉一般溫潤,她摩挲了好半天,抬眸對他說道:

“小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完成勾魂鈴的任務。

玉瓊樓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滿不在乎地說道:

“一個小小的禮物罷了。”

他撥了撥鈴舌,又說:

“你若不喜歡,丟了也沒什麼。”

勾魂鈴不僅是冥君身份的象徵,亦可號召十萬鬼軍。

權柄與兵力。

在他的嘴裏卻好像是什麼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兒。

素和青眼睫低垂,神色不明,她出聲問道:

“何苦?”

玉瓊樓笑得花枝亂顫,他翻身親了親她的下巴,回道:

“怎麼苦呢?你親起來明明是甜的。”

素和青的心情本來並不算好,可聽他這一句俏皮話也笑了,她將勾魂鈴隨手收進乾坤袋中,之後便摟着玉瓊樓沉沉睡去。

日子過得飛快。

在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素和青先是將冥界政務與十殿閻羅做了交接,又與冥界認識的朋友一一告別,到最後才去忘川之中尋找雲岫仙君。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素和青還是沒有找到雲岫仙君的魂魄。

三十年不斷堅持的尋找彷彿是一場鏡花水月。

她的夢也該醒了。

“素和青,本君沒有騙你。”

玉瓊樓看着頹然坐於忘川之畔的素和青心裏也不好受,他搜腸刮肚地想要找些安慰的話,但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乾巴巴的一句。

他曾告訴她,雲岫仙君的魂魄並未按照常規程序進入冥界,經過大膽猜想與小心論證之後,忘川之水就成了雲岫最為可能的所在。

“小樓不必與我解釋,我沒有懷疑過你。”

素和青抹去臉上的水,她站起身來,沉默着向王宮走去。玉瓊樓拿不准她心裏是怎麼想的,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在從皇都回到王宮的這一路上,素和青遇到了許多與她打招呼的鬼魂。

“青姑娘,您剛從忘川那邊回來?”

“姐姐,你什麼時候走呀?到時候我去送送你。”

“青姑娘,今兒個到我家去坐坐?”

“……”

素和青原本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她笑着一一應了這些問話,慢慢悠悠地逛進了王宮之中。玉瓊樓見她像是心情好了不少,也很着偷偷笑了起來。

“小樓在笑些什麼?”

玉瓊樓不回答她,她便戲謔問道:

“莫非是因為我要走了而高興?”

玉瓊樓一口咬在她唇上,模模糊糊地說道:

“你就會欺負本君……”

他鬆了口,眼如春波瀲灧,色若朝霞璀璨。

素和青長嘆一聲,與他相攜向屋內走去。

又是一夜春色無邊。

然而,分別的那一天遲早會來。

終於,那一天到了。

素和青與玉瓊樓站立於冥界入口的關索之前,她的身後站着一排一排為她送行的魂。

有十殿閻羅,有各位判官,有皇都民眾。

她們向她揮手送別,祈願她安康順遂,長樂無極。

素和青不知為何鼻頭一酸,她向著她們的方向深鞠一躬,久久地、久久地沒有起身。

直到玉瓊樓在一旁催促,素和青才轉過身去。

長風自冥界關口吹來,別是一番蕭瑟離情。

玉瓊樓又從懷中拿出一條紫色緞帶,他笑着問:

“本君幫你戴上?”

那條青色的他收了回去權作紀念。

素和青盯着那帶子瞧了一會兒,問道:

“若是我不肯戴呢?”

玉瓊樓答:

“那你可就再也不能離開本君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就像是那可他不願展露的真心,藏在層層疊疊的口是心非之中。

素和青一笑,將那緞帶接過,緊緊蒙了上去。

她看不到玉瓊樓嘴邊苦澀的笑意,她看不到玉瓊樓眼中淡淡的失望。

玉瓊樓捉住了她的手,在眾鬼惜別的目光之中,牽着她踏上了回去的路。

三十年前,她曾走過這條路一次;三十年後,她再度走上了同一條路。

他始終陪着她。

“小樓沒有什麼要與我說?”

素和青還是像上次那樣數着他的心跳計時,在數到一千三百零七下的時候,她開口這樣問他。

玉瓊樓沒有停下腳步,他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心。

“沒有。”

他沒有說過愛她,他不曾挽留過她,他從未與她道別。

就好像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無法回到當初的模樣。

素和青擺首笑笑,再也沒有說話。

過了不知多久,走在前面的玉瓊樓頓住腳步,他回手扯下那條緞帶,嘆息着與她說道:

“到了。”

這條路還是走完了,也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

素和青揉了揉因長期黑暗而略有不適的雙眼,她一個指頭按在他的心口。玉瓊樓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麼,卻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小樓,三十年前在這條路上我曾數過你的心跳,那時候你的心跳了四千九百八十七下。”

她住了一會兒,說道:

“方才我又數了你的心跳,是四千九百八十八下。”

“這多出的一下,是為了我么?”

玉瓊樓拍開她的手指,澀然說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是打定主意閉緊嘴巴,她又有什麼辦法?

素和青祭出生息之劍,她一腳踏在透明劍身,高聲說道:

“山長水闊,後會有期。”

說著她便疾速向蜀山方向飛去。

玉瓊樓愣在原地等了許久,他痴痴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居然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等到風吹過一遍又一遍,這位言不由衷的冥君大人方喃喃說道:

“別走好嗎?”

無人回答。

玉瓊樓扯扯嘴角,孤身一人回到冥界王宮。十殿閻羅與各殿判官早已等候在此,見他回來,一齊上前問道:

“君上,我們這就前去祭靈骨塔?”

玉瓊樓少見得正經起來,他沉沉點頭,率領一眾臣屬浩浩蕩蕩地向祭靈骨塔走去。秦廣王剛開始的時候還憋住了什麼也沒問,直到她們走到祭靈骨塔之下,她才忍不住發聲問道:

“君上,青姑娘她真的就這麼走了?您可是連冥君之位都傳給了她,怎麼您捨身鎮塔這麼大的事兒她也不來?”

卞城王瞥了一臉無謂的冥君一眼,說道:

“小廣,我看是君上根本就沒同那位青姑娘說罷?”

秦廣王吐了吐舌頭,躲在楚江王后,不說話了。

玉瓊樓沒有給出任何解釋,他抬起頭看向那座骨塔,說道:

“本君入塔之後你們就傳信給她,若是她願意便由她來做冥君。若是她不願意坐上那個不舒服的王座,那便由十位閻羅共同治理冥界。”

這是他的遺言。

“君上,您這是何必呢?又不是再也出不來了。”

楚江王話說完就又咳嗽兩聲,秦廣王撫了撫她清瘦的脊背。

玉瓊樓哼了一聲,說道:

“楚江王,你又何必來哄本君?”

這祭靈骨塔之中供奉的女嬰魂靈越來越多,直到月余之前,他發現骨塔的禁制已然岌岌可危。這座祭靈骨塔若是倒了,千萬嬰魂四散逃逸,十一地獄轟然倒塌,又不知會惹出多少亂子。

他作為一界之主,身上責任不可推卸。

最簡單有效的法子就是他這朵從彼岸之花中生出來的精魂以身鎮塔。

玉瓊樓若是進了這塔再想出來唯有一種辦法,那就是這座骨塔之中再也沒有無辜女嬰的魂靈。

可是,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他將勾魂鈴送給素和青不僅是要給她留個念想,還是因為那枚鈴鐺除了表面上的作用之外,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妙用。

那還是他的護花鈴。

玉瓊樓知道他再也不需要那枚鈴鐺,因為他找到了可以守護他的女人。

然而,她卻還是毫不留戀地走了。

玉瓊樓心中滋味難言,再三與十殿閻羅確認了他的身後事。他最後回眸看了眼他的冥界,抬起腳來就要向骨塔之中走去。

就在這時一道青色的殘影從他來時的方向飛了過來,還沒等玉瓊樓反應過來就從後面一把攬住了他。

“小樓對自己下手也這麼狠?”

是她的聲音。

玉瓊樓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素和青,你怎麼回來了?不,你是怎麼過的關索?”

她沒有放開橫在他腰間的手,調笑說道:

“秘密。”

在場的其他幾個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卞城王將手擺在身後做了個手勢,她們便悄悄地退下,沒有打擾這兩個人。

“你是怎麼知道的?”

玉瓊樓有些氣餒,他還以為他騙過了她。

素和青背過手,她看着白色的塔和紫色的月,回答他說:

“小樓,你實在不會騙人。”

玉瓊樓心中五味雜陳,他既為了她回頭而欣喜,又為了即將到來的再次分別而痛苦。為什麼不肯將實情告與她知?還不是因為想讓和她最後的記憶沒那麼慘烈?

可她還是回來了。

“本君還是要去鎮塔,你回來又有何用?”

素和青歪着頭問道:

“那我這就走了?”

玉瓊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問:

“你已開眼見過冥界關索,怕是不可能再回人間。”

素和青手中結起印來,一縷青色從她丹田逸出。她將那縷清氣引至塔上,對着猶是一頭霧水的他說:

“可我就是想做那些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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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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