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朝倉美羽從很久以前就很討厭一個人——自己的青梅竹馬三浦。
說是青梅竹馬，其實也只是從小認識，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要問為什麼討厭他，朝倉美羽也說不出來。
三浦長得好看，陽光開朗，待人大方，在班上人氣頗高。朝倉美羽經常能聽到身邊的女生在私底下議論他。
每當看到三浦那會引起班上女生小聲驚嘆的笑，朝倉美羽都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感。
“討厭的傢伙……”
回到家裏，父母無休止的爭吵讓朝倉美羽狠狠按住耳朵，最後將那本心愛的《銀河鐵道之夜》撕個粉碎。
直到這時，朝倉美羽才明白自己對於三浦不是討厭，而是嫉妒。
嫉妒他身邊總是有着陽光和歡笑。
這一發現，讓朝倉美羽覺得自己很噁心，同時對三浦更加厭惡。
這種討厭，一直持續到某天清晨。
這一天，天氣陰沉。十點時也像六七點一樣昏暗，似乎殘夜未盡。
三浦遲到了。
當他走進教室時，身邊響起一陣議論聲。
朝倉美羽嫌惡地撇開眼神，看向窗外：庸俗又膚淺的女人們，不過是遲到罷了，至於這麼關注嗎？
三浦的聲音從教室門口飄過來：“老師，對不起，因為父母鬧着要離婚，今天來遲了……”
朝倉美羽渾身像是因為恐懼而顫抖一樣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表情平靜的少年從身邊走過。幾乎忍不住想要回頭。
午休，朝倉美羽沒有像往常一樣帶上書和便當，一個人去中庭。
而是留在座位上，像她往日嫌棄的女生那樣，暗中關注着三浦。
三浦在和朋友聊天。
朝倉美羽能夠清楚聽到他的聲音：“沒什麼大不了的，離婚而已，愛情淡了就放手，很正常的事。”
旁邊的同學一怔，“三浦君好成熟……”
朝倉美羽臉色挺青，手中的筷子被掰斷。只覺得自己受到了無法訴說的侮辱和嘲弄。
什麼叫“沒什麼大不了”？！
為什麼父母離婚你還可以擺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朝倉美羽不理解。
放學后，等所有人都離去，薄暮的光斜灑在她身上，朝倉美羽才合上書，朝外走去。
出乎意料地，朝倉美羽看見了三浦。
他眉頭緊鎖，在體育館外走來走去。
三浦在煩惱？
看來他也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
朝倉美羽不知怎的，有些開心。
想要繞過他，卻被叫住。
“美羽！”
別叫的這麼親密，怪噁心的……朝倉美羽心裏想，停下，靜靜地看着他。
“我有件事想諮詢一下你的建議。”
朝倉美羽點頭，垂下眼帘。
三浦說道：“有一個女生給我寫了情書，我現在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她，你覺得我該怎麼說？”
朝倉美羽語氣清冷：“直接拒絕不就好了？”
三浦摸了摸下巴：“滿懷愛意的來告白，結果被那麼簡單拒絕，不是太可憐了嗎？美羽你能理解嗎……”
朝倉美羽聲音加大幾分：“你是在說我可憐？！”
朝倉美羽一慌：糟了，不小心把對三浦的不滿說了出來！
三浦也慌了，滿頭霧水：“不是，我是說告白的事……”
背後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三浦同學，朝倉，你們……”
朝倉美羽轉過身，看見了她，是班上的女生。
女生看着朝倉美羽兩人，慌忙道歉，結結巴巴地說道：“對不起，朝倉，我不知道你和三浦同學在交往，才寫了那封信……”
朝倉美羽剛想否認，就被三浦扯了一下制服衣袖。
三浦靠近她，聲音壓的極低：“拜託，幫我一下，改日必有重謝！”
見兩人親密的模樣，女生再無懷疑，只留下一句祝福便小跑着離開了。
朝倉美羽甩開三浦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三浦乾笑兩聲，“走吧，我請你吃雪糕。”
“我不需要。”朝倉美羽朝外走去。
“不行，”三浦追了上來，“知恩不報，非男子漢之行為。”
以此為契機，兩人很快熟絡了起來——朝倉美羽覺得完全是他單方面糾纏着自己。
朝倉美羽對他的討厭有增有減。
……
“憑什麼？”
朝倉美羽躲在自己房間，聽着外面父母的爭吵叫罵聲。
他們彼此指責對方的不是，已經說過無數次的事又拿出來攻擊對方，想要將“朝倉美羽”這個拖油瓶甩給對方。
朝倉美羽捂住耳朵，雙眼緊閉，痛苦地倒在床上：“憑什麼你一點也不煩惱，反而會為告白這種小事傷腦筋？”
“憑什麼只有我承受這種痛苦……”
眼前浮現起下午放學后體育館外少年神情寂寥地笑：告白被簡單拒絕了不是很可憐嗎？
“三浦……”
朝倉美羽的眼角流下一滴淚。
……
“早上好，三浦！”
清晨的銀杏林間，朝倉美羽微笑着向他問好。
三浦一愣，臉上露出藏不住的狂喜。這是朝倉美羽第一次對他展示出友好的態度。
朝倉美羽與三浦越來越親密。
班上的人都認為兩人在交往。
“三浦，我教你唱一首歌，叫《印第安老斑鳩》……”朝倉美羽故意用搞怪的語調拉着嗓子唱歌。
三浦照樣做了，並且按照她的要求在班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唱了。
“印第安老斑鳩，腿短毛不多……”
看着像個沒事人的三浦，朝倉美羽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這傢伙不知道羞恥是什麼嗎？”
一個月後。
三浦其實是個很笨的人呢……朝倉美羽如此想到。
只是簡單的話，就能讓對方暈頭轉向。
在朝倉美羽的語言和行為操縱下，三浦和他身邊的人漸漸疏遠了。
但三浦從來沒有露出過煩惱的神情。
某一天，朝倉美羽狀似無意地說道：“三浦，說起來，竹原和你最近都不怎麼說話了。”
“是啊，”三浦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那傢伙在搞什麼。”
竹原當然不會理你，因為是我在他面前說你會在背後說他壞話。朝倉美羽心中得意。
但她隨後失望了。三浦似乎並不在意這件事。
朝倉美羽忍不住問道：“你就沒有感到有點寂寞嗎？”
你曾經的朋友們都離你而去了。
三浦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道：“一點也沒有。”
朝倉美羽怔怔看着他：三浦，你真是我見過最無情的人。
三浦繼續說道：“美羽，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感覺渾身充滿喜悅，不會感到一絲孤獨寂寞。”
說完，三浦才發現朝倉美羽近在眼前，兩隻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三浦有些不自然：
“美羽？”
朝倉美羽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他面前，一直瞪着他。
糟了，該怎麼辦才能糊弄過去？
看着臉上帶着羞怯的少年的臉，朝倉美羽也不知自己在幹什麼，身子前傾，在他右側臉頰輕輕一吻。隨即轉過身，逃出教室。
三浦呆坐在椅子上，看着教室門口。
美羽轉過身的側影，靈動美麗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能看見門口外的半截藍色天空。
三浦摸了摸臉頰，嘴角不由勾起。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可愛的女孩。
如此的嬌羞。
想要表達感情，卻因為過於害羞，剛剛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生氣似的，一副恨不得殺了自己的模樣，讓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一想到她是那麼嬌柔可憐的女孩，佯怒的怪模樣也變得無比可愛了起來，三浦只覺得世間一切都化為了蜂蜜。
“好可愛……”
……
房間裏，朝倉美羽捂住臉：“我到底在幹什麼！”
煩惱的她第一次忽略了房間外面劍拔弩張令人心煩的氣氛。
從那天後，兩人的相處就變得很奇怪。
朝倉美羽似乎也忘了自己接觸三浦的目的，不再編造三浦的黑料然後假裝無意地在別人面前說出。
直到那一天，三浦找到自己，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說道：“美羽，我媽媽要改嫁了，我要搬到其他縣去了。”
朝倉美羽又一次怔住，瘦弱的肩膀在顫抖，腳下一軟，從懸崖墜落，只覺得落入海中，被茫茫黑暗包裹住。
死騙子！
明明說過會永遠陪着我！
朝倉美羽想要尖聲叫出來。
但她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美羽，”三浦深吸口氣，似乎下定決心，“我有話想對你說！”
在樹葉晃動的沙沙聲中，在陰濃的樹蔭下，伴隨着清涼的微風，三浦告白了。
朝倉美羽抬起頭，臉上滿是嘲諷：“三浦，你不會真的以為和我有什麼說法吧？那可真是挺令人作嘔的。”
“三浦，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
“三浦，你根本就不明白……”
三浦離開了。
朝倉美羽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卻總是在黑暗中睜着眼睛思念着他，一個人躲起來流淚，有時甚至憤怒得用針扎手指。
國中二年級，分班后，朝倉美羽鄰座的新同學是一個叫井上心葉的弱氣少年。
他不管對誰，都掛着和氣的笑容。讓朝倉美羽想起了三浦。
“討厭的傢伙……”朝倉美羽不想搭理他。
井上心葉卻總是掛着溫柔的笑：“朝倉同學，你會寫故事，好厲害！”
在崇拜和讚美聲中，朝倉美羽對他的厭惡漸漸消減。
她曾經苦苦尋覓的孤獨與心靈的安靜，第二次在別人身上發現。
某一天，一進教室，班上的同學便圍到她身邊，用崇拜地目光看着她：“朝倉同學，你是‘井上美羽’嗎？”
井上美羽，初出道便一躍成為暢銷作者。
出版社透露的信息只有：國中生。
也因此被媒體冠上了神秘的天才美少女作家的名頭。
都是美羽，再加上朝倉美羽之前說過會參加這個出版社的徵文，難免會令人聯想。
朝倉美羽面無表情，看了她們一眼，沒有回答。
那個遙遠的午後，井上心葉向她坦白，“我就是井上美羽。”
朝倉美羽臉色鐵青。
騙子。
全都是騙子。
明明說過我是你最崇拜的作家，這不是輕易就超過我了嗎？
如果我寫不出故事，你就會離開我……
你們都是騙子！
爸爸，媽媽，三浦，心葉，都是想要拋棄我的騙子！
良久沒有得到回應，井上心葉有些擔憂：“美羽？”
朝倉美羽抬起頭，綻放出天使羽毛般純潔輕盈的笑：“心葉，你一定不懂吧……”
也就是那天下午，朝倉美羽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
咚——
朝倉美羽摔倒在地，兩隻拐杖甩在一邊。
旁邊的護士連忙上前，扶起她。
朝倉美羽推開她的手，狠狠捶着自己的腿。
“小美羽！”護士連忙抱住她。
朝倉美羽冷笑：“呵，我早就成了沒人在意的殘疾了。”
“不要灰心，醫生說了，只要努力鍛煉，保證積極心態，康復的幾率很大……”
朝倉美羽嘆了口氣，在護士的攙扶下，走到窗口，看向醫院門口。
她記得那個地方有一株美麗的白薔薇。
“護士姐姐，也許，等那朵白薔薇枯萎，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怎麼會！小美羽，那朵花還能再開很長時間，到那時你的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護士還想說些什麼，便感覺有人走到門口，“請問你是？”
朝倉美羽扭過頭，看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隻手拎着蛋糕，另一隻手裏握着一枝白薔薇，臉上掛着尷尬的笑。
“美羽，好久不見。”
正是陸天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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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在日語裏，薔薇玫瑰是同一個詞。
同一朵花，根據意境需要，作者菌採用不同的詞。
上一章陸天俊看到的玫瑰，就是本章朝倉美羽說的薔薇。
ps2：本章是朝倉美羽的回憶，從她的角度講起，所以用三浦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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