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霄,我相信你
(一)
夜深了,齊霄抬頭望了望天上的點點繁星,思緒萬千。
自己的好兄弟陳卓,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正在仰望着星空?
不管怎麼樣,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回家休息,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
在回家的路上,齊霄經過了一家烤着胡餅的攤子。這時,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姑娘正好看到了他,朝他打了一聲招呼。齊霄回過頭,滿臉驚訝。
“小麻花,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幹什麼?”
小麻花拿出一個胡餅遞給齊霄,輕輕地說:“齊大哥,你去哪裏了?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我出去辦個差事,所以遲了些。”齊霄吃了一口胡餅,微微一笑。“讓你擔心了。”
小麻花搖了搖頭,說:“我倒無所謂,就是你屋子裏的那個叫阿雪的姐姐挺擔心你,她已經在屋子裏等你很久了。”
“她什麼時候來的?”
小麻花低着頭說:“中午的時候她就來了。”
齊霄也不再多問,他抓起一個胡餅,拉着小麻花就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當他推開屋門的時候,裏面並沒有人。映入眼帘的只有擺在方桌上的一盞茶。
茶已涼。
雪姬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伸了一個懶腰。她忽然看見齊霄,卻不驚訝,而是輕輕地說:“你回來了。”
雪姬從沒來過齊霄的家,這一次為什麼突然來造訪?齊霄正想問她,她居然自己說了出來。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來這裏。”雪姬微微一笑,“我是為了奈奈。”
“奈奈?”齊霄怔了怔,“你有她的消息了?”
雪姬說:“昨天早上,在你離開后沒多久,忽然有個人到我那裏去找奈奈。”
齊霄問:“他是誰?”
雪姬說:“源公子,源義真。”
聽到這個名字,齊霄頗感意外。“他去找奈奈?他和奈奈沒在一起?”
“沒有。”雪姬說,“他說奈奈已經離開很多天了。”
齊霄讓小麻花關好門窗,自己親自給雪姬沏了壺茶。“阿雪,你知道奈奈離開源義真後去了哪裏嗎?”
雪姬抿了口茶,說:“源義真告訴我,奈奈是和他去游湖的時候不辭而別的。他也不知道奈奈去了哪裏。”
齊霄接着問:“你覺得她會去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雪姬輕嘆一聲,“因為我不相信源義真說的話,不相信奈奈會離開他。”
“為什麼?”
雪姬回答:“因為我和奈奈關係非常親密,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說嫁給像源義真那樣的男人是她的夢想。就算人心多變,我也不會相信她會對我撒謊。”
齊霄又給雪姬沏了壺茶。“阿雪,你懷疑源義真對你撒了謊?”雪姬說:“以源義真的身份,他沒有撒謊的必要,但我還是感到有些害怕。”
“害怕?”齊霄又問,“你在怕什麼?”
“我怕奈奈會出事。”雪姬握住齊霄的手,齊霄感覺到她是真的害怕,因為她的手是冰冷的。
“沒什麼好怕的。”齊霄撤開雪姬的手,輕聲安慰:“如果源義真真的對奈奈做了什麼事,不管他的身份有多麼尊貴,我都不會放過他的。我一定會替你查出奈奈的下落。”
雪姬嘆了口氣,說:“阿霄,我相信你。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放心了。”
(二)
深夜。
景德鎮,悅來客棧。
源義真正斜靠在一張軟榻上,手裏搖着一盞盛着葡萄酒的白玉杯,彷彿是在等人。
沒過多久,他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來者何人?”
“公子,是萬馬堂的人。”
源義真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終於來了,他開口說了句:“進來。”
門吱的一聲打開,從外面走進一個男子。“源公子,別來無恙?”
源義真放下酒杯,轉頭看向那人,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是你?”
“沒錯,是我。”男子笑嘻嘻地說,“源公子,你一定想不到百里堂主會派我和你見面。”
“我的確想不到會是你。”源義真說,“金總管,說吧,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金之煥輕輕咳嗽一聲,說:“公子可還記得三個月前的劉通?”
“劉通?”源義真怔了怔,忽然又笑了笑,“我當然記得。這件事我不是已經替你們堂主完成了嗎?”
金之煥依舊笑容滿面:“公子,劉通的事我已經告訴百里堂主了,堂主得到消息后很是高興,他讓我帶了話給你,日後公子若是有用得着我們幫忙的地方,就儘管吩咐,我們一定儘力去辦。”
“喲,你們堂主的報答還挺勤快。”源義真晃了晃酒杯,喝了下去。“金總管,你說我若是現在想讓你死,你能做到嗎?”
“這個”,金之煥的神情有些慌張,他看見源義真那兇惡的眼神,更加慌張了。“公子,你要讓我死,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源義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金總管,不過是句玩笑話而已,何必當真?你現在若是死了,只怕會弄髒了我這乾淨的不能再乾淨的屋子。而且,我可不想讓你死,我還希望你能夠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呢。”
金之煥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勉強笑着說:“公子剛剛真是嚇壞金某了,我們畢竟是朋友,這玩笑開不得。”
源義真收起笑容:“金總管,你剛剛說到劉通,他是有什麼問題嗎?”
金之煥說:“公子,劉通雖死,但他的弟弟最近卻在暗中調查宴會那天的事情,百里堂主擔心他遲早會查到我們頭上,想讓公子你出手把這件事也一起解決了。”
“回去告訴你們百里堂主,我源義真從來就沒做過替別人擦屁股的事情。”源義真喝了口美酒,接著說,“劉進這種小人物掀不起什麼風浪,他百里馳若是擔心,就讓他自己做去。”
“公子,你可以不出手,但不能不小心。”金之煥說,”這劉通劉進在武林中交了不少朋友,其中還有幾個死黨。這幾個死黨當中還有一個就住在這景德鎮中。我聽說此人姓齊,名叫齊思遠,人稱‘黑麒麟’,三十年前就憑着一把天絕刀打敗武林各路高手,甚是厲害,只可惜他現在已不在人世了。”
“說了這麼多,到頭來還不是死人一個?”源義真冷笑,“金總管,就算這個齊思遠真能從鬼門關里殺回來,以你們萬馬堂的實力,還怕對付不了?”
金之煥說:“公子,這齊思遠是死了,可他的兒子還活着,而且據線人傳來的消息,他的兒子齊霄經常和雪姬姑娘待在一起。公子不擔心齊霄,難道也不擔心雪姬嗎?”
聽了這話,源義真不得不緊張起來。“看來我倒真有一件事要你們辦。”他說,“替我殺了這兩個人。”
(三)
半夜時分,小麻花突然從夢中驚醒。
她匆匆下了床,來到齊霄的房間,發現齊霄還在沉睡。
小麻花長舒了一口氣,正當她要轉身離開之時,忽然看見對面的屋頂上站着三個人。
這三個人很特別。他們穿着緊身的衣服,頭上包裹着黑布,只露出一雙餓狼般兇狠的眼睛。
小麻花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找上自己,她很想叫醒齊霄,可又害怕叫不醒他。
見神秘人還沒動手,小麻花趕緊把門關了起來。可門沒來得及關上,一隻粗壯的手就忽然冒出,把小麻花嚇了一跳。
門口的響聲吵醒了齊霄,他先是看見小麻花那張驚慌恐怖的臉,接着又看見門外站着的一個人。
這個人高大威猛,一雙眼睛炯炯有光。他正盯着齊霄,沒等齊霄開口,便搶着說:“齊霄,你可真有膽子。”
齊霄見狀,從床上一躍而起。
“虞侯大人,您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李虞侯嘆了口氣,把手一揮,屋頂那三個人便一個輕功跳了下來,拔出手裏的佩刀將齊霄和小麻花圍住。
“齊老弟,我真沒想到,你一向是條漢子,怎麼會幹出做這種事來?”
齊霄聽后,大驚:“大人,我做了什麼事?”
李虞侯冷笑:“事到如今,你還想裝蒜?”
齊霄說:“大人,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既然你不知道,拿我就讓你知道知道。”李虞侯又是一揮手,只見身後走來四個兵士,抬着四箱木匣子,李虞侯拔出手裏的紫金刀,朝其中一個木匣子砍了下去。
齊霄見到那個木匣子時,覺得很是眼熟。這種木匣子,和王飛他們裝鏢銀用的匣子一模一樣。
當木匣子被劈開后,眾人發現裏面並沒有銀子,只是一些破銅爛鐵。
李虞侯又把另外三個匣子都砍了。和之前那個一樣,裏面也是破銅爛鐵。
齊霄還是沒有弄明白李虞侯的用意。
“怎麼,你還不明白?”李虞侯指着齊霄,厲聲問,“快說,你把銀子藏到哪裏去了?”
“銀子?”齊霄愣了一下,“鏢局的銀子不都是被我和兄弟們追回來了嗎?”
“是,你們的確是追回來了。”李虞侯冷笑,“可當殿帥看到時候,裏面就是這些玩意了。齊霄,事情是你辦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銀子的去向。所以,你還是從實招來,要不然等殿帥怪罪下來,我可保不了你。”
齊霄問:“你為什麼懷疑是我動了手腳?為什麼不懷疑朱七?”
“朱七當然也有嫌疑,只不過他已經被你殺了,死無對證。”
“好一句死無對證。”齊霄嘆了口氣。
李虞侯又說:“你去擒拿朱七的時候,身邊都是你的好兄弟,若是你得了銀子,起了私心,以你和他們的關係,必定會見者有份,所以他們當然也不會承認。賀超跟陳卓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若是要把證人和銀子轉移,他們也不會出賣你。”
聽了這話,齊霄回頭對小麻花說:“你先出去吧,我和這位大人說幾句話。”
小麻花知道齊霄一定不會做這種事,但她也知道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垂下頭,默默地離開了。
小麻花離開后,齊霄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李虞侯。
李虞侯屏退左右,同樣看着齊霄。“有什麼想說的,就請說吧。”
“大人,你為什麼認定這樁案子就是我做的?”
“不是我認定了你,而是殿帥認定了你。”李虞侯說,“看見剛才那三個帶着刀的蒙面人了吧?他們是殿前司的暗衛,要不是有我在,他們隨時都可能把你殺了。齊霄,你答應過我三日之後把人找到,現在我再給你延長兩日,不能再多了。殿帥那邊我會幫你求情,但你別讓我等太久,若是時限到了還破不了這個案子,小王爺要拿你治罪,我也就無法替你開脫了。”
齊霄點了點頭,目送着李虞侯離開。他很想知道這批鏢銀去了哪裏,還有那個處心積慮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究竟是誰,可他沒有線索,如何能在五天的時間裏把案子破了?
這時,他想起了雪姬。
齊霄走出屋外,想告訴小麻花一聲,他呼喚着小麻花的名字,可小麻花並沒有應答。
小麻花去哪了呢?
齊霄來到一個鄰居家裏,敲了敲他家的門。“許叔,你在家嗎?”
許叔打開了門,看見一臉着急的齊霄。“小齊,發生什麼事了?”
“你見到小麻花了嗎?”
許叔搖了搖頭:“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
許叔沉思了片刻,忽然說:“剛才我在屋裏,聽見一聲慘呼,好像是個小丫頭的聲音,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小麻花。後來我推開門,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齊霄聽了這話,忙問:“許叔,你聽見聲音是從哪發出來的嗎?”
許叔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屋子。“差不多在那邊吧。”
“多謝許叔。”齊霄告退,快步往那間屋子走去。他發現那是一間荒廢很久的屋子,屋前還有一口老井,只是老井的井口已經被人用石頭蓋住了。
這樣的場景在別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畢竟這屋子沒人住,就算屋子的主人離開前沒把井口封住,坊正也會讓人封住井口,防止有人偷喝裏面的井水。
但齊霄卻不這麼覺得。屋子附近的鄰居他都問過了,沒有人見到小麻花。齊霄在屋子裏仔細地搜索,發現地上有鞋印,還有血跡。這讓齊霄不得不警覺起來。
如果許叔說的沒錯,那麼小麻花最後出現的地方,應該就在這間屋子裏。
沿着血跡,齊霄走出了屋子,在門口的老井邊上停住了。他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小麻花難道就在這口井裏?齊霄不敢再想下去,他使出全身力氣搬走石頭,接着又撿起一顆小石子朝井底丟了下去。他發現這口井並不深,於是站在井口上,深吸了口氣,心裏默念:“小麻花,堅持住,哥哥我來了。”念完縱身一躍,跳入井中。
雪姬並不知道齊霄現在的遭遇。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當她回到家時,輕聲呼喚着雀兒的名字,但雀兒卻和小麻花一樣,神秘地消失了。
這絕不僅僅只是巧合。
(四)
景德鎮。
一間看着很普通的茶棚里。
天剛蒙蒙亮,黑鬼悠閑地坐在凳子上,喝着粗茶。
他曾經是朱七的手下,朱七死後,他便來到金之煥身邊,揚言要為朱七復仇。
金之煥已經見過了源義真,並答應了他的要求。現在,他把任務交給了黑鬼。
黑鬼的任務,就是在天亮之前,殺了歸化里的雪姬,事成之後立刻遠走高飛。
錢帛動人心。只要殺了雪姬,黑鬼就能得到一萬兩的銀子。這些銀子夠他過上三五年逍遙快活的日子了。
黑鬼本來就是個殺手,殺人這種事,對他來說就好比拍胡瓜,再簡單不過了。
他一夜沒有合眼,但依然精神抖擻。
喝了一壺茶,金之煥就帶着一個女人來到黑鬼的面前。
黑鬼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
“金總管,事情我已經辦成了。”
金之煥也笑了:“是嗎?”
“是。”黑鬼說,“那個女人現在已經被埋進土裏了。”
“哦?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天晚上。”黑鬼胸有成竹,“我去的時候,她正好從屋子裏出來。那個女人的個子沒有我的肩膀高,所以我只是把她的脖子一扭,事情就辦成了。”
“你辦的很好。”金之煥捋了捋鬍子,“可惜你還是沒能讓我滿意。”
黑鬼問:“我哪一點做的不太好?”
“你殺錯了人。”金之煥冷笑,“昨天晚上,雪姬根本就不在歸化里的家中。”
黑鬼怔住了。
“我知道你報仇心切,誤殺了一個人,這也很正常。”金之煥輕輕地拍了拍黑鬼的肩膀。黑鬼嘆了口氣,說:“金總管,我向您保證,今天去絕不會再殺錯。”
“好,我就信你一回。”金之煥說完,吩咐起身邊那個姑娘來:“楚楚,你聽見這位大哥說的話了吧?”
慕容楚楚點了點頭。她笑了,笑得很甜,很醉人。
“替我再送一千兩銀子給這位大哥。”
慕容楚楚伸出那隻纖細的手臂,從衣袋裏掏出幾張嶄新的銀票。她邁着蓮步,一步一步地走到黑鬼的面前。
黑鬼也笑了,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他接過銀票,說:“姑娘你長得真美。”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慕容楚楚的笑容消失了,緊接着感受到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只看到了慕容楚楚拿着銀票的一隻手,卻沒有看見她握着短劍的另一隻手。
那柄劍比魚腸還短,雖然很短,但只要刺入一個人的要害,依然可以致命。
沒等黑鬼反應過來,慕容楚楚就輕輕鬆鬆地把劍刺進了他的小腹里去,一點也不剩。
黑鬼死了,死的一點也不讓人可惜。
他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死在仇家的手裏,就是死在僱主的手裏。
真正可惜的人,是那個從屋子裏走出卻不明不白地死去的姑娘。
她當然不是雪姬。她是雪姬要找的人,雀兒。
黑鬼等了一整夜,雪姬也找了一整夜。
黑鬼等來了金之煥的誇讚,雪姬卻等來了雀兒的噩耗。
誰也沒想到她是被人誤殺而死的。
當棺材板被撬開的那一刻,雪姬癱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她沒有流淚,因為她已經無淚可流。
對她來說,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