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宰治做了一個夢,恍惚間似乎是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
夢裏他依然披着長長的黑風衣外套,半長不短的額發遮住了他纏着繃帶的右眼,坐在高樓的天台上,兩條腿懸在空中,眺望着地平線上即將照亮整個橫濱的黎明之光。
從高處往下看去,整個橫濱彷彿都變得無比渺小。看的久了,恍惚間生出一種眩暈感。
真是讓人有一種想要不顧一切跳下去的衝動啊。
太宰治只是靜靜地看着一切,並沒有真的跳下去。
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太宰治不用回頭,就知道來的人是那個身高一米六的橘發小矮子。
他懶洋洋地喊了一聲:“中也。”
太宰治笑着回了頭,屈起一膝搭在身前,側身看着他。
中原中也仍然穿着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暗綠色外套,裏面是一件連帽衫。
他雙手插在兜里,一臉不爽:“怎麼,跑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是又想出什麼自殺的新方式了嗎?混蛋太宰!”
“才不會呢,”太宰治懶洋洋地接過話來,“說好了要和一位美女殉情,我怎麼會獨自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呢?”
這是太宰治十五歲時絕不會說出口的話。
他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愣了一下,感覺到現實和夢境的微妙重合。
太宰治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沉默地看着中原中也走到他身邊來,雙臂交叉搭在天台的欄杆上,和他一起向遠方眺望。
兩個人就這麼默然不語很久,在高高的天台上,清晨的風吹起他們的髮絲。
天邊,一輪朝陽終於噴薄而出,染紅了整個橫濱。
中原中也的兜帽始終扣在頭上,只留出幾縷橙紅的碎發,他雕塑般的身影在朝陽的流光下顯得神秘而優雅,周身籠罩着一層橙色的光芒,彷彿天使蒞臨人間。
太宰治看不清他的神色,卻不妨礙他覺得這場景很順眼。
“很美啊。”中原中也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感嘆。
“是啊是啊……”太宰治一邊隨口應付着應聲,一邊繼續目不轉睛。
他在看朝陽,他在看他。
太宰治心底感嘆道,簡直就像一幅畫一樣。
他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
太宰治不由得感到有些遺憾,如果現在手裏能有一架相機,就能夠將這幅畫留下來作為紀念了。
當然,這話他也只在心裏想想,如果說出口的話,這個脾氣暴躁的小矮子想來會直接炸毛吧,這棟樓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個問題。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怎麼才能惹毛自己的搭檔,不管什麼時候,他對於戲弄中也這件事總也樂此不疲。
甚至於,太宰治還曾經惡趣味地想過,要不要出版一本書,就叫做《讓中也暴跳如雷的一百種方法》。
裏面只需要寫99種就夠了,他知道,只要讓中也看到這本書的封面,就會瞬間暴躁起來的。
不過今天的氣氛太好,他有些捨不得破壞掉。
算了算了,太宰治略有些不滿足地想到,下次吧。
太宰治偏頭移開了目光,只用餘光打量着他,順便轉移了話題:“又是很值得期待的一天吶。”
“每一天都很值得期待。”中原中也語氣平靜道。
“吶,”太宰治輕笑着說,“明天,咱們繼續一起看日出吧。”
沉默了一個呼吸的瞬間,中原中也的發梢染上了金色的光,聲音低低的:“我要去一個地方,很遠的地方,趕不回來的。”
“噫,”太宰治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感嘆,漫不經心地垂下了眼,“那就等你有時間,後天,大後天,下星期,下個月……”
他勾起嘴角:“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這一次,中原中也沒有回答。
半晌,他才開了口:“可能沒有機會了。”
一聲輕嘆。
“太宰,以後要好好活着啊。”
“那麼,再見了,太宰。”
聽到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太宰治總覺得很有些不妙的預感,心不由得跟着一沉。
“等等,中也……”
太宰治伸手想拉住中原中也,指尖卻只感受到清晨空氣的冰涼。
他的手拉了個空。
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空空蕩蕩的。
中原中也已經不見了。
“中也!”太宰治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趴在武裝偵探社的桌子上。
原來……只是個夢嗎。
他長出了一口氣,懸着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太宰治似乎已經趴着睡了很久,午後熾熱的陽光從玻璃窗透過來,將屋子烘的暖洋洋的。
他直起身來,用手揉着脖頸,以緩解酸痛。
“啊,脖子突然好痛,果然,還是去喝杯酒緩解一下心情吧~”
國木田獨步對自己現任搭檔的懶散深惡痛絕:“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吧,從早上一來就睡到現在,現在竟然還妄圖逃班跑去喝酒。”
他就坐在不遠處的辦公桌旁處理工作,雙眼不離電腦,鍵盤在他手下發出連續不斷的清脆聲響,痛斥道:“這麼光明正大地偷懶,你也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正是因為你沒有掌握到享受生活的正確方式,”太宰治突然嘆了一口氣,“所以你才領略不到酒的美妙。”
“而且你有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說法,有研究表明,每天喝一杯酒的人,能夠提高百分之三十的工作效率。”
“哦,是這樣的嗎?”國木田愣了愣,似乎學到了什麼,拿出隨身攜帶的名為“理想”的筆記本,趕緊將之記錄在上。
然後他聽見太宰治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當然是——騙你的。”
國木田額頭青筋暴跳,再一次幾乎捏斷了筆桿,他一字一頓地咆哮道:“太、宰、治!”
“國木田先生你冷靜一下!”中島敦一看形勢不好,連手中拿着的文件都顧不得了,趕緊飛撲過去緊緊抱住國木田,語無倫次,勸解他趕緊放下手中高高舉着的,意圖用來砸死太宰先生的椅子。
武裝偵探社一片兵荒馬亂,太宰治毫不在乎,哼着自己編曲的稀奇古怪的殉情小調,雙手插在風衣兜里,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關上門,太宰治依然能聽到屋內國木田的咆哮以及宮澤賢治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聲。
他靠在門上,望着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中緩慢浮動的灰塵。
過了一會兒,太宰治從手機通訊錄中翻出被備註為“蛞蝓”的號碼,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撥了過去。
電話那邊傳來機械的“嘟嘟”聲,三十秒后自動掛斷了。
無人接聽。
太宰治靜默良久,緩緩地,向窗戶透進來的那束光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將什麼握在手裏。
他攥緊了拳,手中卻什麼也沒有。
他沒有抓住光,就像夢裏他沒有抓住中也一樣。
太宰治閉了眼,後腦不輕不重地磕在了身後的門板上,在輕微的疼痛中,他回想起剛剛的那個夢。
他總覺得這是什麼不好的預兆,甚至不敢過分深思其中的含義。
太宰治抬起手按了按鼻樑,突然感覺有些疲憊。
***
深夜,一間酒吧背後的巷口,傳來了激烈的槍聲與火光,但沒有引來任何人多餘的關注。
說得更清楚明白一點,是沒有任何人敢來關注這件事。
對於這個城市陰暗面本身,比所有黑|社會更加陰暗的危險團體——港口黑手黨來說,他們要做的任何事,本身就沒有其他任何組織或者勢力置喙的餘地。
芥川龍之介環抱雙臂,靠在巷口的牆壁上閉目養神。
夜風徐徐而來,吸進肺部的空氣似乎是讓他受了涼,芥川龍之介突然抬手捂住嘴,低聲悶咳起來。
在他身邊不遠的樋口一葉本在垂手等待,見狀幾步趕過來,緊張地扶住他:“芥川前輩,您怎麼樣?”
芥川龍之介掩着唇咳了半晌,擺了擺手,聲音暗啞道:“沒事。”
樋口一葉壓不住心中的擔憂:“不過是處決一群冒犯港口Mafia威嚴的小嘍啰而已,遠遠沒有您親自來看顧的必要。”
芥川龍之介垂着眼,冷漠道:“樋口,你是在質疑我的安排嗎?”
樋口一葉後背上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不敢再進行多餘的分辯:“是屬下多嘴了,芥川前輩,請原諒屬下的冒失。”
“算了,”芥川龍之介冷然道,“你只需要做好你該做的事。”
樋口一葉恭敬垂首:“是。”
樋口一葉起身,躬身後退幾步,轉身詢問守衛在巷口的黑蜥蜴成員:“還需要多久才能結束?”
她的眼神冷得可怕:“不過是一群不入流的雜魚,竟然到現在都沒能解決完畢嗎?”
“黑蜥蜴現在的辦事效率,實在是讓人失望。”
小巷內的槍聲已經停了,然後傳來規律的腳步聲,跟在廣津柳浪身後走出的立原道造發出了一聲略帶嘲諷的笑來。
“可不僅僅是普通的雜魚哦”,他臉上掛着滿不在乎的微笑,目光銳利而殘忍,“這是一群野心大到,膽敢將手伸向港口Mafia勢力範圍,囂張的過分的雜碎。”
銀依然默不作聲,彷彿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只有手中隱藏的匕首閃出一點冷冽的光來。
走在最前方的廣津柳浪嘆氣,不由發出一聲感嘆:“略有些棘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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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吉,宜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