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妙手藥王
四人翻山越嶺,馬不停蹄,餓了吃點乾糧,渴了喝口溪泉,累了那是不能休息的,當中困苦勞頓一言難盡。
論輕功,當然數溫儀的紅妝盟《花間舞》最高;但在林間行走,遠不如夏藥王的《靈猴百變身法》靈活;曲如意勝在內功渾厚,氣息綿長,若不是他時常扶持,白如雲怕要半途落單。
太陽爬上桿頭,終於到了一處僻靜空幽的山谷,入口矗立着一塊十分顯眼的大石碑,削平,刻上幾個血紅大字——藥王谷!
大石碑後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常年瀰漫著淡淡的白霧,點綴着各種五顏六色的野花,格外詭異。大老遠便瞧見白霧掩映之間隱隱約約有屋檐,宛如天庭仙境,暗喜地勢平坦。
豈料更是折騰。
夏藥王領頭鑽入白霧,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專撿偏僻艱險處行,興之所至,還繞路摘上幾枝草藥,自然不消說。他久居此地,閉上眼睛也能摸得清楚;有時候前面明明有路可走,卻折身鑽入密林;有時候前面明明是絕路,走過去撥拉幾下,叢生的灌木便中間分開,眾人匆匆走過,身後灌木又自動合攏,不露半點痕迹。其中玄機,連鼎鼎大名的“琴魔”曲如意也莫名其妙。
三人就這樣懵懵懂懂地緊跟着夏藥王走,唯恐落下一步,就難找到去路。又大約走了一炷香時間,沿途幾經周折,再次迂迴出來時,已經離那茅屋不遠了。
最後這段路頗為舒服,一條蜿蜒的石徑,寬可容雙人並排同行,全是由不規則的碎石子鋪成,並不是很平整,那些石子生來就在那裏,後來被人弄碎鋪平,有大有小,上面鋪滿落葉。兩旁茂樹掩映,走在其中,就像是走在一條綠色的走廊里。
沿着石徑走到盡頭,繞過高聳的青石台,便是茅屋。
一道九曲迴環的小溪,在茅屋前稍作駐歇,匯聚成一個小潭,又奔騰而去。溪上是一座極其簡陋的木橋,說是橋有點勉強,不過是幾根大樹榦並排捆紮,上面爬滿青笞,可見時日已久。四人過橋時,橋身顫顫悠悠,好像隨時都會從中斷開。
茅屋四周開墾植圃,種滿稀奇古怪的東西,錯落有致,不似尋常瓜菜,曲如意溫儀夫婦沒有一樣認識,白如雲居然能勉強認出幾樣,夏藥王頓時對他刮目相看。
原來,白慕華自小被江湖郎中收養,粗讀醫書,因此書房裏也存有幾本經典醫籍。白如雲無聊就到書房裏面玩,什麼書都亂翻,白慕華也不管他。
其實白如雲更是驚詫不已,這些都是稀罕草藥,難為他逐樣搜集移植。須知不同草藥脾性迥異,難以伺候,若非十分熟悉,根本種不活。
這茅屋遠遠不及李布衣的小竹舍精緻,屋頂毛糙,牆壁粗重,只管往結實里弄,越結實越好,規模倒是不小,能隔出好幾間房呢。
忽然,茅屋側邊樹叢,聞聲撲出一團腥風黑影,竟然是只吊睛白額大老虎!體積龐巨,眼若銅鈴,雪白的額頭上寫着一個大大的“王”字,嘴裏還叼着一隻獐子。
白如雲嚇了一跳,卻見虎背上騎着一個小姑娘,臉蛋素潔,眉宇間一團野氣;楊柳細腰,頭髮隨便紮成一對蓬鬆的羊角辮,皮膚晒成健康的黃色;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讓人不禁想多看幾眼。
夏藥王含笑:“虎妞,你又騎大王出去嚇唬人了?”
虎妞,是夏藥王的女兒,幸虧長得不像她爹。
大王,是夏藥王在長白山收養的東北虎崽,身軀比華南虎要龐大。
虎妞躍下虎背,山雀般活靈,從虎口奪過獐子,用小手輕輕的撫摸它的鬃毛。大王特別的溫順,用碩大的腦袋磨蹭着野丫頭的腿,那裏是老虎,分明是只大貓,這一幕看呆了眾人。
“我……我能騎一下嗎?”
白如雲少年心性躍躍欲試,猛虎卻發出低聲的咆哮,似乎是在警告。
虎妞抿嘴而笑,拍拍猛虎的頭顱:“大王,你自己去玩吧。”
猛虎又是低吼,依依不捨的繞着野丫頭轉了一圈,方才撲身離去。
夏藥王將布袋遞給她,虎妞也不害怕,隨手接過,吊在眼前,忽而布袋翻騰起來,裏面的傢伙還在垂死掙扎呢,頓時齜牙咧嘴:“這就是那隻血蝠爺爺啊?果真頭髮都是白的呢!”
“把它鎖進鐵籠子,莫要被它飛走。還有,把辟邪丹、冷凝膏拿出來。”
“啊,誰被蝙蝠抓傷了?”
她眼珠子滴滴轉動,曲氏夫婦自然是認識的,好奇的瞅了落魄的小乞丐一眼,衣衫撕爛,隱約可見男孩子的肌膚,忽而臉蛋羞赧,趕緊轉身溜進藥房。
曲氏夫婦則直奔另外一個小房間。沒有人招待,白如雲便尾隨曲氏夫婦而去。
房間緊湊,但五臟俱全,床櫃桌椅,應有盡有。陰暗角落的一張木床便佔了一半位置,帳簾低垂,裏面依稀躺有人,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大白天的睡得正沉。
曲如意拉開窗帘,刺眼的陽光灑進來,那人動了動。
溫儀俯身替他掖了掖鋪蓋,那人沙啞着嗓音喊了聲“娘。”
“非兒,你覺得身子怎麼樣?”
她的孩子,叫曲非。
“好多了,娘不用擔心。”
他努力裝得輕鬆,但有氣無力的模樣,卻教人越發憂忡。
“那就好,你繼續休息吧。”
夫婦二人挽手並肩,都是滿臉的憐愛。
白如雲悄悄擠上前,偷瞧過去,原來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光頭,五官俊朗,臉色卻慘白的不尋常;頭頂沒有出家戒疤,卻見皮膚龜裂,彷彿被沙漠烈日暴晒了一整天的嘴唇,怵目驚心。
溫儀從衣櫃裏面翻出一套衣衫:“去洗個澡吧,試下這套衣服。你和非兒身高差不多,應該合穿。”
白如雲雙手接過,滿手柔順,乃是上好布料,還是全新的,縫得細緻,疊得工整。以前過年必換新衣裳,不知珍惜,穿着滿地爬滾,此時竟然有點捨不得穿了。
住的房間也很快安排好,本來是雜物間,臨時加張竹榻,便算是床了。雖然狹窄凌亂,但白如雲已經十分滿足。
不知不覺眼角濕潤,很久沒有感受過關懷的滋味,現在心裏百味交加,有喜悅,有憂愁,這種感覺他害怕再次失去。
痛痛快快的沐浴,乾乾淨淨的衣裳,白如雲頓時整個人容光煥發。舊衣裳自然是扔了,也沒有什麼貴重東西,只有那匹袈裟,一直安安靜靜的躺在懷裏,暗紅得彷彿浸過血池,扔也不是,看也不是,摩挲良久,終究藏回去。
屋裏已經張羅開來,每個人都很忙碌。虎妞守着大灶台生火,夏藥王眯着小秤子配藥,溫儀浸濕毛巾替兒子抹洗身子,曲如意挽起袖子將白頭血蝠王開腔刨肚,那靈活精巧的手指染滿血腥,若是它知道自己死在武林鼎鼎大名的《如意幻魔手》之下,想必死有餘榮。
白如雲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想要幫忙又無處下手,便鑽入廚房。看見她,彷彿就看見嬌憨的妹妹雲挽霞,心中頓生親近。
廚房天花板被柴火熏得漆黑,灶台油膩透亮,油鹽醬醋排成行;牆角摞着高高的柴垛,時常熬藥,乾柴的儲量不能少。葯煲黑亮厚實,燒得正歡,嘟嘟冒着蒸汽,偶爾滿溢出來,啫啫聲響,空氣中飄着濃濃的藥味。
虎妞蹲在灶台前,側影苗條,正拿着大蒲扇扇火;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野靈靈的眼珠子頓時一亮。
只見一個俊俏的小哥哥走過來,沐浴更衣之後,頭髮捋得順滑,還帶着水氣,衣衫光鮮,穿在身上不違和,就差手中拿把墜玉小摺扇了。哪裏還是邋遢的小乞丐,分明是個風流的公子爺。
這哥哥真好看。
她臉蛋又是羞赧,恨柴火燒得太旺,烘得臉蛋紅撲撲。
白如雲搬張矮凳子,坐在她旁邊,手工拙劣,多半又是夏藥王制的。
“這煲葯要燉多久?”
“至少要燉三個時辰呢。裏面有骨碎補、血餘炭、合歡皮、淫羊藿、白僵蠶、龍棺菌等等……足足三十二味葯呢,最後再加上白頭蝙蝠作主葯,總算湊齊了。”
野丫頭嘴裏連珠彈出一個個拗口可怖的名字,如數家珍,尋常人只怕聽得如墜霧裏。
白如雲咋舌:“這麼多稀罕藥材,倒難為你爹爹收集。”
“你能聽懂?”虎妞驚喜的忽眨着大眼睛,“爹爹和曲伯伯本來要去南疆求火鼠,人家不給,打了一架,也沒有搶到。只好回來抓那隻白了頭的蝙蝠爺爺。爹爹心疼着呢,說要等到全身毛髮變白才算成精。”
她自小在藥王谷中長大,沒有玩伴,大王又不會說話,悶得很;平時就看書練武,種草淋花,幫爹爹配藥;好不容易來了曲氏一家,曲非哥哥卻成了活死人,連個屁也不放;現在好了,終於來了一個會說話的同齡人。話匣子打開,便再也關不上。
“對了,你身上多處蝙蝠抓傷,已經開始發炎,雖是皮外傷,但也需治療哦。我去一去就回,你等我。”
虎妞興沖沖,像小山雀般快去快回,手中已經多了兩瓶葯。
“辟邪丹內服。”
首先從瓷瓶里倒出一粒丹藥,不過指甲大小,顏色碧綠,藥味很重,有一股特殊的芬芳,非但不讓人厭惡,反而覺得神清氣爽,入口即溶,好吃。白如雲還想吃,被虎妞瞪了一眼。
辟邪丹,祛邪扶正,乃療治內傷的聖葯,走遍神州大地才搜羅二十二種珍稀藥材。煉製方法也不簡單,各味藥材碾磨成粉,置爐鼎內密封,文武火輪流煅燒,連續燒七七四十九個時辰,方凝結成丹,可累死這個野丫頭了。
“冷凝膏外塗。早晚塗一次,不出半個月,皮膚連疤痕都不留呢。”
接着遞過一個小圓鐵盒,盛着暗青凝脂的膏藥,辛熏沖鼻,粘着手指不放,抹在皮膚上冰涼透心,毛孔即時疏通。白如雲猜忖應該含有紅花、三七粉、薄荷腦,虎妞豎起大拇指。
冷凝膏,去腐生肌,乃療治外傷的良藥,亦是精選十一種藥材煉製而成,樣樣都是挑最頂尖的品相。同樣是金創葯,夏藥王出品,當然效果非比尋常,比西蜀唐門有名的黑玉膏還要勝幾分。
如果把這兩種葯放諸江湖,定然會引起不少人覬覦。兩個小鬼頭渾然不知,都當作過家家的糖果了。
“你的名字真叫虎妞?”
“那是乳名,人家還有名字的。”
“叫什麼?”
“不告訴你!”虎妞吐了吐舌頭。
接着,白如雲還自告奮勇一起做飯呢,想着將來行走江湖,窮困潦倒時,好歹有門手藝傍身,至不濟當個伙頭也能混口飯吃。
平心而論,白如雲的廚藝遠不及他的武功。當然,武功也不咋的。
多虧虎妞妙手回春。
那尾魚煎得外焦內生,便添水燒成湯。油菜心忘記放鹽,便另燒調料,直接油潑。便是米飯燒煳,野丫頭也有辦法,摘三五根鮮蔥段放在飯上,蓋上鍋蓋燜幾分鐘,煳味就消除。想必都是以前踩過的坑。
主菜炭燒獐子肉,是虎妞的拿手好菜,自然是要親自下廚的,不能讓某人糟蹋好食材。
午飯時分,白如雲大快朵頤,虎妞不禁莞爾,夏藥王食不甘味。曲如意溫儀夫婦匆匆扒拉幾口,哪裏有什麼胃口。待眾人離席,白如雲又將剩餘的飯菜全部掃光,恨不得連盤子也舔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