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大家族
江來順啜了一口熱茶，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低頭端詳杯中那幾片貌不驚人的茶葉，看它們吸飽山泉水，懶洋洋的舒展開來，就像出浴美人般惹人憐愛，頓時覺得心中的念頭越來越可行，遂略略整理一下思緒，側身靠過來：“白老弟，愚兄想和你談一樁生意。”
白慕華隨口哦了一聲，自嘲笑道：“大哥又來取笑小弟了，小弟那裏是做生意的料。”
“做生意嘛，說到底不過是八個字——人無我有，人有我精。這八字真言從我祖父傳到我父親，再從我父親傳到我。”
他以牙籤挑起一塊山楂糕，道：“以這山楂糕為例，山楂在北方遍野都是，十之八九成了童孩的玩弄之具。如果運到福建，去核濾渣，再以白糖瓊脂等配料煎熬，可製成山楂糕，再行銷各地，可賺取厚利。”
只見那山楂糕切得方方正正，色如琥珀，單單看起來就已經令人食指大動。
“這生意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大不容易。這山楂從北方運到福建，再從福建運到各地，靠的是什麼——我江南小築的漕運生意啊！”
“中原水路能到的地方都有我家商號的船隊。又造巨船出遠海，滿載絲綢、瓷器、茶葉。東去換回日本刀、高麗秘色、朝鮮人蔘；西去波斯灣、紅海，見過金髮碧眼的夷婦，也見過皮膚全黑的崑崙奴，帶回琉璃器皿、自鳴鐘、聖母像；南到南洋諸島，帶回沉香、象牙、犀角，還見着傳說中的麒麟獸了。”
江來順娓娓道來，如數家珍，隨便一樣都是聞所未聞的新奇玩意。白慕華登時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般光怪陸離的事情。
“得物流者得天下，是以天底下的生意，我江家都可以分一杯羹。南方，江南小築有天下最大的船隊。北方，藏刀山莊有天下最大的馬幫。但是這幾十年，朝廷封鎖邊關，韃靼人滋擾擄掠，馬賊四起，藏刀山莊的馬幫生意大不如前了。”
江來順說話的時候，表情動作不斷，大開大合，如當眾演講，說到激動處更是吐沫亂飛。
“你可聽聞，武林中除了黑白兩道，還有四大世家。”
江南小築富有四海，美食薈萃，是以他臉生贅肉，又皮膚白皙，顯得一雙眼睛小，此時笑吟吟的，更是眯成一條縫。
“當然，首屈一指就是大哥你的江南小築。”白慕華小心翼翼的奉承道，他每次瞧見江來順這種表情，就知道他開始醞釀滿肚子壞水。
“西蜀唐門。唐門是武林世家，數百年傳承，一直在武林榜中屹立不倒，靠的是兩大絕技——暗器和用毒。唐門恪守祖訓，處世低調，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不過如果誰招惹了他們，就像冤鬼纏身，至死方休。”
白慕華意味深長的微笑：“唐門中人的確不好惹，不過小弟倒是和唐大小姐有過一段交情……”
江來順還他一個同樣意味深長的微笑：“只怕不止是交情那麼簡單吧？”
白慕華嘿嘿狎笑，用杯蓋輕輕颳去茶湯表面泛起的白色泡沫，不置可否。
“塞北完顏。塞外多牧場，盛產良馬，其中以完顏氏的飛天牧場為上上等，各國每年都要從他家購買不少馬匹。飛天牧場地處北蒙與我朝兩國邊疆夾縫，自成一家，誰也不賣賬，一貫在商言商，勢力雄厚，但極少參與武林間的事，所以名氣不如中原三大勢力。”
豈料白慕華又邪邪笑了起來：“說來也巧，小弟和完顏小姐也有一番交情……”
江來順這下當真是坐不住了：“哦？什麼交情？”
白慕華又是嘿嘿狎笑，端起滾燙的茶湯輕輕的吹了吹，守口如瓶。
江來順也不追問，接着往下說：“關東藏刀。以馬幫起家，生意沒落之後，尚有三大財源，製藥、鑄鐵、茶葉，隨便一項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所以藏刀山莊曾經一度躋身四大家族之首。”
說到這裏，江來順忽然嘴角勾起一絲陰笑，雙目炯炯有神：“不過，如今的藏刀山莊已經是江河日下了。”
白慕華雖然熟稔四大勢力，但這些秘辛倒是第一次聽見，好奇的追問：“啊？這是怎麼回事？”
江來順哈哈大笑：“那是因為我們江南小築！自從我們開拓了昭化到渝州的漕運新航線，唐門製藥便源源不斷的運入中原。西蜀唐門以用毒聞名，葯毒本是一家，所以唐門製藥也是十分了得，豈是藏刀山莊可以媲美的？很快生意就被搶光了。藏刀山莊這一代的接班人叫刀晚亭，你是認識的。”
白慕華冷笑：“何止認識，當年他死纏爛打追求拙荊，就像跟屁蟲一樣可惡。聽說那廝刀法了得，若不是看在拙荊份上，非和他比劃一番不可……”
他心中想道：上次挑戰李布衣，強行突破了無形劍氣的境界，雖然只是初窺門徑，但也足以傲視武林，下次再碰到刀晚亭，准叫他心悅誠服。
“呵呵，那廝的確是個刀法天才，不過經商才能就一般般了，否則藏刀山莊也不至於淪落到苟延殘喘的地步。”
“可是，還有鑄鐵、茶葉兩大財源呢，藏刀山莊還不至於苟延殘喘吧？”
“你還記得剛才愚兄向你提及一個人嗎？”
白慕華登時眼睛放亮：“王尊？”腦子轉得飛快，略略思索幾下，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正是！王尊這個人說起來真是了不得，他和你同樣歲數，一樣是孤兒，學得一手氣勢磅礴的獨門刀法，綽號‘刀王’，然後白手起家，創辦鑄鐵坊，如今已經躋身鑄鐵業龍頭。武林中有‘京師王家’之稱謂，假以時日，說不定可以擠掉‘關東藏刀’呢！這次愚兄親自去京師，主要便是找他洽談漕運生意。”
白慕華感嘆道：“原來如此，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幸虧藏刀山莊還有茶葉生意。”說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頭低着，不與江來順目光接觸。
江來順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這就是愚兄想和你談的生意——將你家的白雲茶，通過愚兄的漕運渠道，賣遍中原，讓‘白雲茶莊’這個名號也響亮起來！愚兄也是為白老弟着想呢，叫嫂子享享清福，至不濟也可以賺個生計。”
白慕華是聰明人，一點即通。四大世家中，西蜀唐門和塞北完顏遠離中原，影響力有限，江南小築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關東藏刀，如果關東藏刀沒落，江南小築便可獨佔鰲頭，高枕無憂。江大哥用的是“養虎咬人”的法子啊。
他指尖輕輕的敲着桌子，帶着咯咯的節奏，腦子飛速的盤算着：自己這些年走南闖北，尋訪自己的身世，順便倒賣特產，薄有積蓄，如今在白雲山置地蓋宅，已經花得七七八八，正為未來的生計發愁呢；自己清貧無所謂，但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跟着自己一起捱窮啊！現在難得財神爺找上門，豈有拒絕之理？
白慕華故作猶豫，吞吞吐吐說道：“不瞞江大哥，前些時日，小弟和拙荊拜訪李布衣前輩，曾經答應他，再過幾年便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到時候發帖邀請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江大哥記得賞臉。當然，在退隱江湖之前，小弟還得先出去走一走，把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作個了斷。”
說到最後，他雙目中忽然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機。
江來順沒有瞧見他雙目中的殺機，繼續慫恿他：“退隱江湖，不正好可以專心打理茶莊么？這樣吧……”咬了咬牙：“愚兄還準備投資一筆錢，和你合夥經營，利潤五五分成，不能再少了。白老弟意下如何？”
白慕華暗喜，目光中透着狡黠，連忙拱手道：“難得大哥提攜，小弟感激不盡！”
兩人一拍即合，相視大笑，不再說什麼，雙手捧起杯子，熱氣騰騰的茶霧讓他們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便在此時，一陣婦嬰的笑聲響起，各有各的聲線，清脆悅耳，正是兩女抱着三嬰兒聯袂而出。再仔細看看，雲霓裳懷中的是白如雲和影兒，武早乙懷中的卻是雲挽霞，原來兩女交換了女嬰兒來抱。說來也奇，白如雲和影兒共享一個懷抱，互相瞪着一對眼珠兒，捏成拳頭，一副“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模樣。
雲霓裳將影兒遞給白慕華：“慕華你瞧，影兒好可愛哦。”
白慕華接過來，輕輕搖晃，果然見她明眸飛眉，高鼻勾唇，怎麼看都可愛：“哦，她叫影兒？這名字當真好聽。”再仔細看看，只覺她五官熟稔，倍感親切，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影兒被搖的舒坦，竟然對着白慕華咯咯笑起來，一雙沾水的眸子分外明亮，真叫人疼到心坎里去了。
武早乙道：“老爺本來擬了兩個名字的，大的叫月人，小的叫碧影……”她說著說著，臉色驀地變得黯淡。
江來順又是連聲嘆息，挽着她的柳腰稍作安慰。
“咦？”白慕華好像發現什麼東西，俯首細看，只見江碧影幼萌的頸脖上佩戴着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玉石，髓黑中透着光澤，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以他的閱歷，竟然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想來江南小築家底殷實，能拿出手的東西定非凡品。
武早乙甜笑道：“這是妾身家族長輩贈送的玩意兒，在我家鄉叫火山玉，是火山噴發后急劇冷凝而成，倒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不值錢的，圖個吉利罷了。”
“難怪，難怪，原來是這般罕見東西。”
今天江來順甚是開懷，提議道：“愚兄還有一個主意，瞧我家影兒和你家雲兒多般配，何不幹脆指腹為婚，成就一件美事？”
“好啊。”雲霓裳心中也甚樂意。
武早乙卻結結巴巴的道：“此事有待商榷……”大約是覺得自己語氣不善，連忙補充道：“若是這娃兒長大后和你們一般風流成性，我家影兒是決計不嫁的。”說罷，還狠狠的瞪了江來順和白慕華一眼。
江來順有軟肋被夫人拿捏着，連聲道：“娘子說得有理，此事從長計議。”
白慕華趁熱打鐵，將合夥經營茶莊的計劃說了出來，兩女自然連聲叫好。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何況是兩個？
至於具體細節，兩女那裏懂得什麼門道，只要男人們拿主意便是。雲霓裳興高采烈的引領江來順去地窖，觀看白雲茶的工序和庫存，至於將來如何購置茶園，雇傭人手，自然不在話下。
白慕華見左右無人，忽然趨前兩步，一把拉住武早乙的柔荑：“乙兒……”
武早乙乍然臉色大變，柔荑閃縮，無奈男人虎口緊扣，掙之不脫：“白公子請自重！”
白慕華壓低聲音道：“我瞧影兒五官倒有幾分像我……”
武早乙嗤嗤冷笑：“姓白的，好生狂妄，見我家娃兒生得可愛，就說是你的種……哼，也不害臊。”
“唉，乙兒，我知道是我不好，辜負了你……”
武早乙用力翻轉手腕，終於擺脫男人的束縛，啞着嗓音，眼神凝重：“我現在已經是江夫人，那晚的糊塗事勿再提起。”
白慕華五指屈伸在虛空，彷彿想要抓緊什麼東西，卻最終什麼都抓不到，僅餘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