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城雨夜
滂沱雨夜,森涼荒城,兩束燈光就像凄魅的鬼火一瞬一瞬地探向,前方路面不遠的一灘積水上,光在黑夜裏被無限拉長。
“靠…..“
出租車司機老陳,粗糲的右手暴躁甩打在方向盤上,面目扭曲地看着光線範圍里的那灘被雨珠砸起漣漪的積水,目測有半小腿深。
隔着密密的雨簾,兩旁空置的建築物,在暗沉的灰色里,如正在吞噬咀嚼的怪物,他不禁地打了個哆嗦,視線再也不敢向兩邊充擴。
“前面雨大,車子可能過不去”,他壓抑着燥怒的聲音。
“那是你的事,收了錢就得履行完這趟交易”,坐在後座的湯君見冷冷地給他丟了一句,整個人隱在幽暗裏,線條硬朗的半張臉貼着車窗邊,感受着外面的冰涼,一隻手蹭在腦側。
“真是見了鬼”,老陳憋屈地又暗暗地罵了一句。
他咬緊牙關,狠狠心踩下油門,讓車子慢慢淌過前面兇險的積水。他現在真的後悔今天財迷心竅接了這個年輕人的單。
當時聽到這個年輕人說要來癸城,他就心裏一陣發怵,猶豫着想要拒絕,可當對方從背包里取出一疊現金,整整有五千元時,他眼珠子一溜,財迷心竅,還是衝動地應了下來。畢竟這是只要跑一趟就能輕鬆把半個月的錢賺到的事。
窗外是一片頹敗,那空蕩的,高低錯落在雨夜裏的高樓,鋪滿了的青苔告訴來人,這是已經被荒廢許久的空城,它曾經繁華過,燈紅酒綠過,見證過無數的起起落落,悲歡與離合。
兩束光在在粘膩的雨夜裏游移,像深海的白鯊。車裏的空氣沉悶,沒有人說話,呼吸都變得無比清晰。
陡然間音樂響起,是一段老陳聽不懂的英文歌,老陳心臟都要跳出嗓外。
湯君見終於改變那萬年不變的坐姿,伸手翻開旁邊黑色背包,從裏面拿出手機,屏幕發出的亮光,把他的臉照亮。
深邃的輪廓,明亮的星目,弧度好看的嘴唇,是一張標準的硬朗的帥哥臉,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好一會。
“湯臣風“
眉頭堆着,眼神陰鬱,遲遲沒有點開屏幕上綠色的箭頭。
“年輕人,你倒是接啊“,老陳有些煩躁地催促。
湯君見滑動了綠色的接聽鍵,手機還沒靠近耳邊,就聽到那頭一個勃然大怒的男人的聲音。
“湯君見,誰讓你不打報告就滾出家的,你是老子生的,要滾也得老子允許,你最好走了以後都不要踏進湯家大門半步“
“好了好了,消消氣,跟一個孩子發那麼大脾氣幹嘛,他剛高考完,你就讓小孩去外散散心“,電話那頭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
“你別縱容他,就算他被名校提前錄取了,也不能如此恃才傲物,目中無人,不把我們所有人放在眼裏“
“行了行了“,那頭的女人似乎搶過了電話,說:”君君啊,不用理你爸,他就一時火氣大,有我在呢,你就好好地散散心,葛姨就先掛了“
劈頭蓋臉的一陣喧囂后,繼而是長長的嘟嘟聲,湯君見抿着唇,不動聲色,把手機重新揣回了背包里。
心想,剛剛如果在電話裏頭直接丟出一句:“我來癸城了“,電話那頭那個男人和女人會是什麼反應,又或者他想要的反應他們都不會有,那個男人早就應該把關於癸城的一切都忘了,也早已將他的結髮妻子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譏誚地笑了一聲,老陳透過後視鏡撇了他一眼,車裏氣氛詭異得讓他大氣都不敢出。
那個所謂的葛姨其實是他的后媽,不,不是后媽,算是第三者,早在他母親懷他之前,她就已經懷上,湯臣風把她藏在外面,藏得嚴嚴實實的,直到他母親在他6歲的時候死於大火中,他被帶進現在的新家,這個葛姨就在新家等着他們,手上還牽着一個7歲大的小男孩。
也就是他現在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湯葛明。
空氣再次安靜了下來,車子緩緩地在黑夜裏穿行,湯君見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挑起眼尾,隔着小了些的雨幕,望進了黑魅里。
眼前一閃而過是一個S型的建築物,是這個廣場地標性的建築,這個城市67天之後就要沒入水中,他不得不趕在這之前,回到這個曾經出生的地方想要拾輟點什麼,以彌補他空虛無着落的心。
是的,即便感覺放眼望去,滿目的凄愴,但那沉重的牽挂卻遠遠地佔據了天平的另一端。
半個小時后,車子終於停在了一片荒廢的曾經的別墅區內,雨也開始小了,湯君見從車裏下來,右肩掛着背包,另一手打開后尾箱,從裏面取下了黑色的行李箱置於腳邊。
頎長的身形立在雨中,他仰頭望着眼前的那一棟灰色的2層陳舊的別墅。老陳只瞟了一眼後視鏡里的他,心裏發著怵:“這一帶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傳聞好幾年前這裏還出現過吃人的東西,也不知這個年輕人來這裏幹嘛”。
他感到後背一陣發麻,撇着嘴,油門一轟,快速逃離這座荒城。
四周立馬寂靜無聲,昏暗裏,遠處還傳來了幾聲貓叫的聲音,那聲音盪在空氣里,再搭配着這昏潮的鬼魅,不無令人毛骨悚然。
湯君見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好可怕的,因為這裏有他熟悉的親人在,他深呼了一口氣,拖着行李箱朝別墅走去。
生鏽的鐵門,他費了點力氣才把它推開,銹色的鐵輪在地面上發出咯吱的粗啞的聲音,裏面的院落似乎有點出乎他意料,十二年沒住過人的宅子,竟然還這般整齊,除了腳底下幾片落葉,他幾乎看不出像很久沒人住的摸樣。繞過前院積水的廢棄噴泉,鼻翼前瀰漫著青苔的味道。
踏上青潮的紅磚階梯,湯君見站在那副厚重的木門前,雙腳卻如灌了鉛,眼前閃過的一些不痛快的畫面。
“媽,我回來了”
他右手撐在門板上,不需要多用力,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十二年輕湯家的人走的時候像丟棄垃圾一樣把它扔在了這裏。他抻手用力一推,半邊的門打開了,跨過小腿高的門檻,屋內已被重重的夜色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