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種花
平靜，平靜，這絕對不是真實的我自己。裴靖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這一天的經歷，實在是讓他感受到了人生的坎坷……
裴靖對此這個愛哭的遲鈍小女孩算是徹底無能為力了，只得同她保持距離，以防止進一步的刺激到這小女孩，要是她再喊出什麼東西，自己真是要悲劇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小女孩哭的累了，抽泣聲漸漸小了下來，但是還是癟着一張可愛的小嘴，不斷的吸着鼻子哽咽着。
她從大石頭的後邊探出半個小腦袋，看見裴靖正盯着她看，似乎被抓了個現行似的輕輕驚叫一聲，立馬縮了回去。而後，開始繼續哭泣……
好吧，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嗯，最終魔音灌腦，方有所成……裴靖在心中提醒自己。
古代聖賢有言，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不欺我。聖賢難道也有遇上過這樣進退兩難的事情嗎？否則怎麼能夠句句說到到心坎里去呢？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小女孩再次探出她的小腦袋，噘着一張小嘴問道：“大哥哥……你……你真的……真的不會打草化嗎？草化是個好孩子哦……”每說幾個字，小女孩總是吸幾下自己的小瓊鼻，一副我很委屈的樣子。
本來心境無波的裴靖不知為何鬆了口氣，這小傢伙肯與他交流就行了，別的不說，至少在成功的道路上打開了一個口子不是。
裴靖說：“當然了，哥哥自然不會打草化了，草化是個好孩子嘛，哥哥最疼乖孩子了。”
說出這句話，裴靖只覺的渾身的不舒暢，這話純粹是小的時候聽其他家的孩子被父母這樣哄而抄襲過來的，看着情況看起來還是初步見成效的，至少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一下在就停住了哭泣。
裴靖靜靜的等待着小女孩，他感覺這番之後，這小女孩應該回歸正題了吧。他實在是無心無力去和這樣一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鬥智斗勇……
那小女孩愣愣的看着裴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剛張開口，臉就紅到了耳根，半響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裴靖見到小女孩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送上一個鼓勵的眼神。
有什麼就說吧，我實在忙的很呢。
他都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着。似乎，當初選擇四處看風景就是個錯誤。
那個小女孩似乎思考了好久，雙手緊握在胸前，才做出一副‘我好崇拜你’的樣子說：“大哥哥……你好厲害啊……你怎麼知道草化的名字呢？草化沒有告訴你草化的名字叫草化，你就已經知道草化名叫草化了……”
裴靖彷彿聽見了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廢話，你就反覆說著草化很乖，草化是個好孩子什麼的，是個正常人就都該知道你的名字了。
裴靖只覺的頭暈目眩，傳聞在中土世界之中，有着如此一群人，行事乖張，特立獨行，大有上古遺風，常人與之無法交流。人們常常對其有着一種稱呼，表示自己對其敬而遠之——腦殘。
裴靖拍了拍額頭，深深吸了幾口氣，果然，父親說的極是，人與人的交流是要抱有極大的勇氣的，尤其是與女人。
而後他不得不很虛偽地對小女孩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避開了這個幾乎要讓他崩潰的問題說：“草化啊，你剛才找哥哥有什麼事情嗎？”
那個叫做草化的小女孩愣了愣，做沉思狀，小臉憋得那個通紅，好一會兒才嬌憨地摸摸小腦袋，弱弱的說：“不好意思啊，大哥哥，我忘記了……”
這兒，有妖獸嗎？裴靖悲哀地看看四周。他寧願和那些妖獸進行殊死搏鬥去，也不願這麼讓自己被同化……
“哦！對了！”小女孩一拍腦袋，興奮地叫起來，臉上的笑容就彷彿是遇上了什麼世上最快樂的事情一般。
裴靖將目光投過去，這個原本還一臉興奮的小女孩，瞬時間又紅了臉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咪一般，“刷”的一下躲到了原本的大石塊後邊，還好這次她沒把自己藏起來，而是怯怯的問到：“大哥哥……你、你能不能把那朵小花種回去啊……好不好嘛？”
裴靖一愣，看看自己的手上已經有點失去色彩的小小花朵。只是為了這一朵小花么？至於這麼勞師動眾嗎？他無語，由於短暫的生命，他總是抱着一種“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人生態度。
“這朵小花很珍貴嗎？”裴靖把這朵小花放在自己的手心，問向草化。在他看來，這朵花普通的很，根本就是隨處可見，他也只是無心才採摘起來的。難道，這一采就採到了天地奇珍？這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恩、恩。”小草化把頭點的和啄木鳥似的，語氣依舊是那麼弱弱的，卻有着一種肯定。“她是草化的好朋友啊……可珍貴了。大哥哥，你就把她種回去嘛……好不好嘛……”
裴靖愕然，僅僅是因為這朵花兒在她的眼中是一個好朋友？在他的生命之中，除了父母和與之相關的事物，從未重視過什麼，他一時間很難理解這個小女孩心中的所想。
“她，好難過哦……”小草化低着頭，有些傷心的說，那眼淚說著說著就在她的眼眶中轉動，似乎裴靖說一個“不”字，就要馬上哭出來了。
“難過？”這句充滿着之氣的話，卻令裴靖不由一陣沉默。
難道，這朵貌不驚人的小花之中，也有着自己的心靈嗎？她會以為自己的無禮對待而產生悲傷嗎？
他心中一片悲傷。
也許花草樹木之靈真的都有着自己的靈魂吧。憑什麼，到底憑什麼人類可以如此無視他們的存在呢？自己妄稱可以感受這世界上的一切悲傷難過，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去感受過這些花草樹木的內心吧？在這十數年的時光里，自己曾經讓多少這樣幼小的靈魂哭泣呢？
花草樹木，也是有着自己的喜怒哀怒的，就算是人類，你，沒資格去否定它們的存在！裴靖在心中鞭笞自己。
“好的，大哥哥現在就去把她種下去，好不好？小草化千萬不要哭哦。草化要做個堅強的好孩子，絕對不能老哭鼻子哦！”裴靖罕見的溫柔對小草化說。
小草化重重地點了點頭，吸吸可愛的鼻子，小手一呼啦，把眼眶旁邊打轉的眼淚抹乾凈，做出一副我很堅強的樣子。
“草化不哭，草花是個好孩子，草化會很堅強的。”
裴靖輕輕的一笑，笑的如此輕鬆自然，就像是一陣春風輕撫過面龐的舒服。他從未在自己的記憶中發現，自己還有真正笑的時候。原來這笑，可以讓人如此舒暢啊。自己笑，不是因為“喜”，而是一種……叫做“欣慰”的東西。
“大哥哥笑起來很好看嘛，一點都不可怕哦。”小草化憨憨的拍拍小手。
裴靖沒說什麼，而是轉身將那朵小小的花兒小心翼翼地種進有些鬆軟的泥土之中。
“可惜，無根的花，是不能夠在這世界上長存的……這一切，也怪我。”裴靖傷感說。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小小的一舉，傷害了三顆心，草化的，花朵的，還有自己的……
小草化見到花兒被種了下去，反而沒有多少傷悲了，她開心地拍拍小手，臉上露出了快樂的笑容，一路小跑到裴靖的身邊，蹲下身子，小小心的端詳着有些失去鮮艷的花朵。
“她在說謝謝呢！她原諒大哥哥了，她說她不難過了哦！”小草化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那個嫩嫩的臉上有着說不出的可愛。
她伸出細細的小手，輕輕地撫摸着那朵小小的花兒。裴靖即便用肉眼也能看到，就在小草化的手接觸到花朵的時候，一道淺淺的青綠色光芒突然在她的手中跳動，搖曳着覆蓋了花朵。
此時的小草化，臉上有着一種神聖的光芒，純潔地讓人無法直視，卻又捨不得移開雙眼。她就像是一個翩然濁世的小仙女一般，來到這個世界之上，只為了給這個世間的一切痛苦畫上一個句號，讓荒城乃至中土大地和蒼茫世界的傷懷全都終結。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
裴靖突然想到了這首《洛神賦》，這是中土世界之中幾千年前一位名為曹植才子所作，歌頌的是一代絕世傾城的美女甄宓。眼前年齡上小的草化沒有辭賦中洛神的那種成熟之美，但是，毫無疑問的，裴靖從兩者身上看到了共同點，那就是如他第一眼看到草化之時的那種感覺——純粹到靈魂的潔凈之美！
同樣，這片潔凈之中映出的還有另外一樣同樣純凈的東西……
光芒！這個女孩有着整座荒城都缺少着的陽光，缺少了整整近五千年的陽光！
不知為何，裴靖的心中淺淺的叨念着這些。
過了不多久，小草化站了起來，擦了擦自己筆尖細密的汗珠，臉上滿是微笑。
“草化的好朋友，現在很開心哦！”
裴靖定神一看，那朵小花還哪兒有原本的疲倦？原本的生機又回到了這株花朵之上，撲面而來的，是最為純粹的生命的氣息！原本必死無疑的小花，竟然就在那種青綠色的光芒之下重新煥發了光彩！何等奇妙的神通啊！
這並不是一般的治療之術，而是真正蘊含了可以拯救萬物的生命之能。即便是以裴靖淺薄的道行，也能輕易感受到其中的萬千玄妙！
裴靖不咋舌不已。與這種可以賦予生命的神通相比，原本自己所學的“虛鼎煉器術”“奇境”“九變”都顯得落於下乘了，因為那不過是對於天地靈力的運用之術，唯有這種神通，上合天道，才是最被上天所眷顧的吧。
可能，唯有當“奇境”練至數萬載以來，從未有人練至極致的虛實相生之境，達到虛空造物的神話程度，才有可能與之一爭高下。
小草化轉過身子，看見裴靖正一臉愣愣地望着自己，臉“唰”的一下又紅了起來。不過也許是因為經過這一小段交流和裴靖有些熟識了，也沒像原本一樣動不動就跑到石頭後邊躲起來。
她忸怩的低下頭，擺弄着自己的一角，身子一晃一晃的。“草化是不是怪怪的？草化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啊？草化是不是不乖啊……”說著說著，似乎越來越委屈，馬上就要掉眼淚下來。
唉，真是個敏感的孩子。這小女孩，動不動就有一種你不說好話，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裴靖極其的無奈，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底喊出了那句：“這是一個多麼瘋狂的世界啊……”
裴靖連忙勸慰草化道：“怎麼會呢，怎麼會呢，草化做的最棒了，草花是個好孩子呢。草化，咱們說好不哭的哦，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哦！”沒辦法，女孩子就是用來哄的，無論她的年齡大小……
小草化一聽，頓時又高興起來：“真的嗎？太好了，草化是個堅強的好孩子。草化不會哭的！”
裴靖，你要堅持住！他在心中為自己加油打氣着。
小女孩在四周歡快的跑來跑去，就像是花叢之中飛舞的蝴蝶。
擁有生氣的世界是最美的，不知道天上的那群永遠只會把自己埋在記憶之中的修者們，是否會有一天明白這一切呢？
“草化，你的爸爸媽媽呢？”
女孩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詢問的裴靖。
“爸爸……媽媽？”她生澀地讀着這兩個字。
看這表現，怕是她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吧。裴靖想着，他直接就把草化被遺棄的這種可能性給忽略過去了，雖然眼前的這個小女孩有的時候很讓人頭疼，但是沒有一位父母會捨得割開血脈親情，把這樣一個如同瓷娃娃一般，疼惜還來不及的小女孩給拋棄吧。
“草化沒有爸爸媽媽啊！”小草化一臉小鬱悶的說。
“嗯？”裴靖一愣，難不成真被他給猜中了么？這麼可愛的小女孩竟然還會有父母會去捨棄她？真是沒有一點兒的天理了。
“草化就是和好朋友們一起長大的呢！”女孩一臉幸福的說。
“呃……”裴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些什麼，他不想自己再多問些什麼，要是觸到了草化的悲傷之處，他也不好過。
他的心中氤氳着一種霧氣，朦朦朧朧的沉澱不下來，似乎這種東西，叫做“憐愛”。這究竟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是不是今後，這顆之後感覺悲傷的心，能夠感受到其他的情感呢？
是不是，這顆殘缺的心得到補充，自己還能活着，還能看見這個可愛的女孩，還能再多看幾眼妲己、歐冶、邵峰他們呢？
很多的疑問，很無解的未來。
裴靖可能未曾發現，當他有着這麼多的疑惑在心中期盼得到解答的時候，除了“憐愛”，還有另一種東西在他心中的貧瘠土壤中,種下了不知能否發芽的種子，那顆種子，有個極富詩意的名字，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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