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九川 第一章
九川大陸玄歷1187年,這是一個禮樂崩壞,瓦釜雷鳴,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文明思想劇烈變化的時代。
同時也是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型的重要時期。
九川大陸大中小國四十有九,縱橫捭闔,紛爭不息。
巳國位處大陸西北,彈丸之地,僅只有兩座城池,又處於泯、羅、初渠三國之間夾縫生存,極度尷尬。
因地理位置交連三國,交利於商貿,三國簽訂盟約,得以倖存至今,盟約形成之際,巳國便已成為了沒有主權的國家。
羅國因大旱四年,國力積弱,三國平衡局面失調,泯國乘機滅巳,巳國滅亡,此消息在各國傳出,如葉沾水,影響甚微。
同年又歷時三月,泯軍以閃電之勢,向羅國西進,直接擊潰還沒準備充分的羅軍,奪城池十六,初渠聞動起兵相援,三方兵力投入后,一時間戰事膠着不下,最後以羅國屈降商議停戰,至此三國之爭暫時告一段落。
巳國彈丸之地,被泯國滅亡,在其他諸國並沒有掀起什麼驚瀾大波,在各國士子眼中是茶桌飯後議論的話題。
歸其原因,弱小是原罪,全在意料之內。
不過泯國對羅國後續行為,其中較為有用的戰略、謀略、影響讓許多學家士子頗感興趣,甚至在周國聚賢閣內,引起眾多學派士子爭鳴。
聚賢閣是周王吸引各國名流士子而建立的風雅之所,同時也是舉賢納才之地,非王室貴胄、達官使臣、名流學士、富商大賈不得隨意入內。
閣內常有士子觀眾談論時政秘聞,各國局勢,若有語出驚人之高論,便會獲得眾人喝彩。若一人屢屢有這等高論,這人便成了聚賢閣的名仕,身價倏忽大漲,再有學識才能出奇者,更會受到各國王侯捧搶,拜官封爵,成就功名。
四尺見方三尺高的站台置立於閣內中央,站台下士子簇擁一團,一士子登台道:
“各位我乃燕國遊學士子,聽聞羅、泯、初渠三國戰事,有此疑惑:兵法雲,春耕秋戰,秋後起戰,泯國糧草供足佔優,不止奪十六城這麼簡單,泯國竟先發力,選擇初秋開戰,欲意何為?”
“春耕秋戰是兵法常識,泯國是想破除常規,乘其不備減少傷亡代價,先取城削弱羅國實力,逐步蠶食,後續定然還會有動作,暫時停戰只是拖垮羅國而已,不出幾年泯國還會起戰。”台下一名墨衣士子道。
“不對,我覺得泯國可能目的不是吞滅羅國,初渠不會袖手旁觀,泯國想要西進必然受到兩國聯軍牽制,費時費力,羅國西部土地貧瘠,不值侵佔,反而是想藉助新奪之地南下開道,目的是南下土地富庶的姜國!”台下另一名紫衣士子發表自己看法。
“不對,不對,姜國有天下第一堅固城池青城,泯國人不會這麼無知,有膽量自信想去碰這塊硬石頭。”多數士子質疑。
“若是有呢?”台下其他士子道。
“簡直是笑話!”有人嘲諷笑道。
“你才是笑話,你沒有並不代表泯國人沒有。”
“哈哈好,那便看看幾年後泯國接下來幹什麼……”
台下士子果斷圍繞話題爭辯起來,爭得面紅耳赤,吐沫飛揚,傲慢指使,此等現象在他國廟堂也未多見,聚賢閣內卻是屢見不鮮。
……
同年入冬,姜國邊境青城,已然下起了鵝毛大雪,路林山巒成了一片白。
青城高聳泛青的城牆比一般城牆要高出幾丈,牆面多有坑窪,沉凝的血跡風乾后,像附鐵紅銹,給看着醜陋卻不失威嚴感的城牆增添了幾分森然,這是姜人引以為傲的城池,經過多次艱戰遺留下的痕迹。
姜人常以此向外人吹噓,青城之堅,宛如天障。
戰爭造就難民,一批難民逃難流徙過來,約莫兩三千人駐紮在青城周圍,樹立起一落落帳篷,錯落有矩。
烽火戰國,人口數量決定了部分國力,各國王侯看得深遠,對於難民的處置非常人性,多數將其納編予以新國籍,不願入籍者編為散戶收繳額外稅收。
難民新來,不可能馬上歸納,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完成駁雜繁多的入城程序。
一夜過後,翌日,餓殍凍死者有數十人,橫屍城外,難民帳篷內外哭聲,謾罵禍首聲瀰漫,盡顯悲涼。
“娘啊——,我娘死了,我沒娘了——嗚嗚——”空曠的雪地一個清瘦男孩抱着一位凍僵的婦人嚎嚎大哭。附近的難民群被這凄慘濃烈的聲音感染,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但卻沒有一人過去安慰,這種場景他們已然見過太多,嘆息一聲搖搖頭便不再關注。
“小小年紀就沒娘了,真可憐。”難民群中同是一位母親的婦人同情道,她和別人不同,她的丈夫孩子在戰亂中跑散了,要想在這消息閉塞的戰國里尋人,無疑大海撈針,可聽到這孩子的哭聲,她的心裏如針似扎。
於是婦人走近孩童身邊,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孩童肩膀道:“娃兒,你叫甚?”
男孩拭眼抹乾眼淚,抬頭哽咽道:“我叫十三。”婦人又問:“十三,你爹呢。”
“也死了。”
聽了這,婦人眉頭凝了一下,接着道:“好娃兒,別哭,跟嬸走,以後嬸就是你娘。”
十三沒有說話,一直看着跪在雪地里,懷裏抱着根木樁的娘親,他娘親多年前被瘋狗咬過,患了病,神志不清,意識恍惚,常常記不起自己孩子已經長大,夜裏趁着還在熟睡的十三,突然發瘋的跑出去,錯把木樁當成自己還在襁褓中的嬰兒,直至凍死。
婦人見十三沉默不說話,默認的拉起十三小手便走,十三被拽着走了幾步,視線卻未從娘親身上轉移開,十三緩緩開口道:“我想把我娘埋了。”
婦人看了一眼十三娘親屍身,再看向十三,微微點頭道:“好。”
突然兩名披甲士兵朝着十三這邊過來,一名士兵指着十三小身板說道:“應該就是他了。”
十三與婦人一臉疑惑,兩位兵長大張旗鼓的過來不知干甚。
“小娃兒,你是不是有一隻白毛狐?”士兵問道。
十三一愣,低頭摸了微微鼓脹的衣襟,懷裏冒出一個白毛茸茸的小腦袋,可愛水汪的眼睛帶着迷潤,伸了個懶腰,向外打哈欠,又鑽進十三懷裏。士兵一看確認無誤,伸出手道:“把白毛狐給我,我們買了。”
十三側身一扭,將小傢伙緊緊抱住,“這是我娘給我的,不給!”
“給你錢。”士兵即使看到旁邊屍首也未動容,反而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
“不給!”十三一再堅持。士兵聽后瞬間沒了耐心,抬手便搶。
婦人見這架勢,頓感不妙,大喊道:“沒天理啊,當兵的搶東西啦……”,士兵急了,指着婦人道,“不要亂說。”
婦人叫喊聲傳到了難民群里,如同巨石砸在低淺水窪中,濺起一灘水花,一股怒氣湧上難民心頭,泯兵劫掠他們,如今初來姜國安家,姜兵也要劫掠他們,忍能不憤。
近百十號難民聽聲趕來,好在沒有直接動手,而是向婦人先問清緣由,士兵被圍在中間,手足無措,解釋不通。城樓士兵高出觀望見同伴被圍,難民異常騷動,立即飛身向城將報道。
不出一刻,城將趕到,身後緊跟着一隊士兵。
姜國下至士兵上至將帥都是墨甲素袍,裝束色調一致,級別區分是由胸口所系錦繩數量以及頭盔辨別。甲葉摩擦時發出咧咧聲響,仔細觀察,甲葉由竹片製成而非金屬鐵片。並非姜國窮困使用不起鐵甲,而是姜國技工造術發達,能工巧匠倍出,經過多次改良製成,實戰效果不輸鐵甲。
諸國多曰:強弓勁弩,機關巧匠皆出於姜。
來將身姿偉岸,頭盔不是竹制,由青銅鍛造而成。深青頭盔之上盔矛流光熠熠,等身絲制大紅披風在身後飛揚,英姿華麗。難民見來將風度威嚴,不敢觸威,紛紛讓出一條通道。
兩名被圍住的士兵如釋重負,拱手請候道“將軍!這些百姓他們……”將軍抬手打斷,示意士兵閉嘴。轉而向婦人與男孩微躬作揖道:“足下失禮了,帶兵不嚴,還請見諒。”
婦人回禮道“將軍多禮了,您識得大體,見怪勿怪。”
將軍問道:“還請鄉民告解,部下因何惹怒各位。”婦人如實回答不敢欺瞞誇大,“這孩子母親剛剛去世,留下一養寵,捨不得,兩位兵長正打算搶咧。”
“什麼是搶,我們明明是掏錢買的!”士兵解釋道。
“哪有人有這種架勢的買法,分明是強買強賣。”圍堵的村民叫問。
“將軍,我們只是……”
將軍看向兩名部下還想狡辯,喝斥道:“解釋什麼?自己去刑官那領二十軍棍吧!”士兵頭一低,自覺理虧,不敢借口尋找託辭,於是拱手不迭,勛勛退下,“是!將軍。”
將軍左右向百姓拱手道:“給各位添麻煩了,事後我會多加管制下屬,絕對不會讓鄉親們寒了心。如若再有欺民現象,還請各位積極告知,我們姜國絕對不會有損軍威的人存在。”
眾多難民拍手叫好:“好,將軍公正,不比泯國人咧。”
將軍心裏鬆了口氣,笑着道:“各位鄉親,城門自己開了,請各位隨我進城吧。”於是抬手開始招呼難民隨他進城。
難民注意力瞬間被帶動,沒有人再關注剛才發生的小事。“進城啰。”難民高聲歡呼,長期擔心受怕,居無定所的遷徙終於結束了,眾人疲憊的臉上難得顯現一絲喜色,隨後紛紛散開開始整理行李準備入城。
糾紛解決了,婦人見鄉民兵將們轟擁散去,準備帶着男孩收拾他母親的遺體。走開不遠的將軍不由回頭多看了一眼,兩個無助弱小的身影在空蕩的雪地里竟顯得格外凄涼,特別是男孩和他的女兒年紀相仿,將軍突然眉頭一皺,莫名的對年幼孩童生起些惻隱之心,低頭想了一會兒,城裏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曾經是他的授業老師,如今年歲大了,需要有人照料,於是將軍回身走來對婦人道:“鄉親,見你帶着個孩子不易,不妨隨我進城給你尋個差事。”
婦人一怔,激動叩首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還請愚婦先將娃兒他娘葬了,有勞將軍稍加等候。”
“無妨,我先進城,待你處理完畢,向城兵們尋我就可,我姓慕容,城裏就我一個慕容姓。”
“多謝慕容將軍!”婦人再次答謝道。慕容將軍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婦人撇過頭,滿臉欣慰的對男孩道:“娃兒,我們真的遇到貴人了,將來長大要好好謝謝慕容將軍。”
男孩看着慕容將軍漸漸縮小的背影,突然腦海里浮現出已經亡故父親的模樣,心裏一暖,只見他目光肯定的點頭:“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