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九川 十二章 桃花源記（一）

十三身首後仰，斜看了慕容慕容一眼，又來，我又得想着怎麼哄你，真讓人腦袋發漲啊。

十三：“你又怎麼了？”

慕容嘟囔着翹唇，“我就是好奇，你去年失蹤了半月，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當初很擔心很害怕么。”

十三無奈，但又有些撼動。無奈是這個問題慕容近一年纏問了數十遍，他實在是“不敢”說，作日拉着他進她的府邸，就是逼問他此事，不給說，不給開門回家，最後還是慕容叔回來，給予放行，慕容叔說了，半夜逗留男子回家過夜，傳出去，對女兒名聲不好，便欺哄了女兒放行。十三腦門擦汗，僥倖逃過一劫。感動就是慕容這麼擔心自己。

十三依着木案，撐着腦袋，眼神逐漸模糊，“容我想一想，整理好記憶，再告訴你。”

假則在整理記憶，實則是在想如何編一個故事。想着想着，還是被那件細思極恐的記憶佔據腦海。

靈魂的無形深處莫名的生出一縷寒意，像有人在脊髓灌入了冰水，汗毛悚立。

————

一年前。

同樣是仲春時節，晴空萬里，暖陽照面溫柔如棉。駝峰嶺附近的大山下，山澗的密林綠芽萌發，曲徑小路交叉錯分，沿着小路兩邊生長的花草，顏色各異，紅的白的黃的最為醒目。春意欲滴，彰顯蓬勃生機。

這些小路盡頭伸向山上、河溪、雜草叢生的灌木叢，是附近的葯農獵戶為了方便留下的，路走多了，便有了路。姜泯邊境的百姓溫飽尚足，不缺有人惦記山林的野味藥草奇珍。

附近一帶的環境宜人，景色甚美，資源豐富。幾乎大部分都是姜國境內的土地。如此土地，似珍似金，泯國極度渴望將其納入囊中，而無奈的是，青城像一道堅固的鐵柵欄，又硬又高，無法翻越。

“仲春好時節，踏青精神爽吔。”

十三大口吮吸一口清新芬芳的空氣，隨即看向慕容貞。

慕容撿了塊腦袋大小，稍微平整的石頭放在路邊，一屁，股坐上去，兩腳一蹬，賴着不走了。

“慕容這是作甚，快走，山頂還有很多美景。”

慕容喪着臉，“不走了，不走了，走了三刻，太累了。”

邊說還邊蹬腿撒潑，十三無語，一介武將出身，還不如他一個文弱士子。青城中央的鬧市，好玩好吃好看的不少，每次陪着過去，像是吃了人蔘似的，一逛就是兩個時辰，漫長的兜逛令他痛苦不堪，現在才不過半個時辰，就喊累，明顯是使性子。

計明微老師讓他好生放鬆一下，他便趁着好天氣邀請同為老師學生的樊良一起，來這邊踏青遊玩一番，沒想到守城巡邏的慕容見到，秀臉一拉，不樂意了。

“好吧，休息一會等會（樊良）子期吧，唉——”十三搖搖頭無奈嘆息。

約莫一盞茶功夫，一名白衣士子才悠悠趕來。樊良要比十三慕容兩人年長兩歲，在幾年相處中，兩人將他當成兄長相待，而樊良也覺得要照顧好兩位不成熟的弟弟妹妹。

“怎麼了，等我么？”

十三目光朝慕容點了一下，“這不休息呢，順便等你。”

樊良眯眼一笑，不禁搖搖頭，他可是故意放慢腳步，給兩人騰點空間，沒成想，兩人又矛盾了，唉，好心辦壞事。

“慕容你怎麼了？”樊良語氣溫柔，關心道。

“沒事，就是累了，單純想休息會兒。”

看慕容生悶氣的表情，着實問不出來，樊良習慣了，於是問十三：“十三，怎麼了？”

十三摸着後腦，搖搖頭，他也很想知道慕容怎麼了，一路上只顧欣賞美景，也沒和她說話，按理不說話，應該不會招惹她。

難道不說話，女人會生氣？

樊良哼出一口氣，道：“十三你先去前面探路，看哪條路好走一些，我先休息，和慕容聊聊。”

十三點點頭，知道意思，左看右看，猶猶豫豫選擇一條小道過去。

十三沿着一條小路直走，走了一盞茶功夫，只要不變道，再原路返回就不會迷路，偶爾停下，看看路邊花草，這些花草里還摻雜着一些藥草，十三不識藥理，但是個別幾種藥草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十三的生母楊氏曾經患病，被瘋狗咬傷，病了三年，初始發病時，醫師診斷是瘋犬病，但發現楊氏被瘋狗咬傷的時間竟然過去將近十年。常人被瘋狗咬傷，發病短則幾日死亡，長則三四月，必死無疑，根本無藥可救。若是被咬傷兩日內處理，用傷人者的瘋犬腦髓敷於患處，稍加醫治，或許很大希望康復。

近十年才發現，開始救治，早已為時已晚，哪怕神醫在世，也回天乏術。楊氏堅挺一年未亡，村中醫師直接乾瞪眼，嘴裏一直念叨：“奇迹，奇迹啊。”

發病一年不死，簡直是醫學罕聞，說是奇迹也不為過。

楊氏雖然活了下來，但瘋犬病的病症卻一直困擾着十三的家庭，持續的藥物治理，讓原本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十三附近瀰漫著一股腥苦的味道，於是他採摘下一株草葉，含在口中：“寧枯草，靜心安神，味苦回甘。”心裏生起了對父母的思念。

眼前土地一片青綠，數百點紅黃白色點綴，中間泥土路格外分明，十三開始有心採集藥草，不知不覺深入。

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粉紅花瓣鮮嫩美麗，在小溪兩岸的三丈之內，沒有其它樹木，地上的落花繁多交雜，十三對此感到非常詫異。他眼神炯然一亮，開始沿着溪邊前行，想要走到林子盡頭。

桃花林的盡頭就是溪水的源頭，十三發現了一座小山，山上有個小洞口，洞裏面隱隱約約透着點光亮。十三有些興奮，他想先進去，若是裏面美景不錯，他便待會回去接樊良慕容二人過來一起分享。於是走進洞口，最開始非常狹窄，只能容得下一人通過。又向前行走了幾十步，突然變得開闊明亮。

十三兩眼放光，驚訝至極，眼前是一處下凹的盆地，盆地下端平坦寬廣，房屋排列得非常整齊，還有肥沃的田地、美麗的池塘，以及桑樹、竹子這類的植物，不過最吸引人的當屬花開繽紛的桃樹，粉紅之色佔據了大部分視野。田間阡陌小路三尺纖細，四通八達，雞鳴狗吠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人在田間來來往往耕種勞動，男女的穿戴與平常百姓有些不同，除了髮髻頭飾型式不同，其他相差不大，都是上衣下裳長袖。老年人和小孩兒在民居前休息玩耍，一臉怡然並且自得其樂。

要想去村子裏，需要下坡，於是他小心翼翼扶着附近能夠搭手藤條和岩石緩緩向下觀察，看看有沒有階梯等能夠下去的路。然而實在沒有發現，十三準備扭身回去告訴慕容樊良二人這處世外桃源。

覆蓋在洞口附近的藤根沒有想像中的緊韌，瞬間斷裂，突然失去重心的十三，慌不則神的滾了下去。幸虧是盆地，四周是傾斜的土坡山體，若是斷崖的直面峭壁，非死即殘。

農田裏插秧勞作的人突然發現了一道白色身影置身農田之間，他們眼神奇怪，彷彿難以置信。

“敢問父老，這是何地呀？”十三拱手作揖請問。

“這村子沒路，你是怎麼進來的？”田裏一名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十三全身，眼神很詫異。

十三笑道，“沒留神，一不小心滾進來的。”

“像，像，全身衣服都破了，還有血口子。”

十三又問，“大叔，這是什麼地方。”

“桃源村。”

十三拱手：“我是姜國士子，遊歷來的。”

中年男人歪頭想了想，突然客氣一笑，道：“哦，是姜國士子啊，來者是客，來者是客。”

隨即田間有幾人放下農活，朝民居方向大喊，“有客人來了，有客人來了。”

喊聲驚動整個村子，迴音陣陣。

中年男人招呼其他人停下手裏農活，趕緊接待。村裡像是辦喜事一樣，氣氛瞬間熱鬧起來，人人歡呼雀躍，一行十數人像是開路先鋒，領路來到民居。

民居內一處空地，簇擁成圈牆的眾多村民將十三圍在中央，熱情接待，便設酒殺雞作食，請他赴宴。熱情似洪流，十三被圍在人堆里，空氣擁悶，他揉捏自己腦門，有些發昏，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的場面，一時間竟忘了慕容樊良二人還在外面等他回來。

很快村裡來了位白髮老者，招呼十三去他的木屋休息，等宴席準備好，便請他過去，十三連連拱手點頭答應，順便告訴老者還有朋友在外等他，需要先回去找他們。老者問十三從哪個地方進來的，十三指着一處方向。

桃源村在一隻碗口朝上的盆地里，四周小山環繞。

老者告訴十三，他們是在這個山溝溝里躲避戰亂的百姓，怕有人發現，所以沒有留下出去和進來的路，若是回去，需要找到來時的山洞，而四周山牆坡度太高，牆體濕滑，下來容易上去難，若是攀爬回去，不知耗費多久時間。

十三回想起從上面滾下來的記憶，心有餘悸，若非運氣好，真得當場交待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