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東風,不知道在哪裏晃蕩。
此事,要從公孫玄講起。
公孫玄這個人,是極其陰冷自私的。
江湖之中,與他交好的,寥寥無幾。
偏偏我是個萬人迷。
咳咳。
當然也不能說是萬人迷,至少是個人緣極好的人。
我的朋友遍天下。
因此,我和公孫玄,也說得上話。
公孫玄跟我講了一件怪事。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見過一個很怪的人。
這個人,名字叫慕容行。
公孫玄說,這個慕容行,是他見過的,劍術最高明的人。
他的劍法,與中原劍術大相逕庭。
而且公孫玄的父親私下也說,縱觀天下,慕容行的武功,無人能敵。
理論上來講,慕容行將成為江湖之中的傳奇人物。
但奇怪的是,這個慕容行,並沒有在武林之中,掀起什麼水花,留下任何痕迹。
因為,他突然消失了。
他的突然消失,正如他的突然出現一般。
沒有任何人,知道慕容行的下落。
直到在有一年的太乙論道上,公孫玄,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那一年的天下第一,是一個蓬頭丫頭,凌若淵。
公孫玄說,他一眼就認出,凌若淵的劍法,與慕容行,有幾分相似。
他信誓旦旦地說,凌若淵與那個慕容行,肯定有什麼聯繫。
至於是什麼聯繫,公孫玄也不得而知。
但這凌若淵,本就是九劍門的高徒。她年紀不大,又有這樣神秘的傳承,她的將來真真是不可限量。
偏偏不久之後,我們又聽說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事情。
凌若淵去了趟滄浪行。
居然還活着回來了。
還帶回了,寶貝。
有人說,凌若淵,九死一生,去滄浪宮,便是為了去找慕容行。
還有人說,凌若淵帶回了慕容行的武功秘籍,真言宗。
真言宗!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說這個逆天的寶貝!
這個即將掀起腥風血雨的逆天之物!
但凡逆天之物,都是極血腥的。
逆天之物,總是和貪慾、陰謀、伎倆共舞。
逆天之物之下,往往是萬人枯骨。
不知道凌若淵帶回這逆天之物之時,可有設想過自己將要面對的驚濤駭浪?
我們都心中明了,這真言宗,大概將要開始,攪動這個本來就不太平的天下了。
我們也深知,即使自己獨善其身,也自然會有別人,覬覦真言宗。
江湖,從來都不是溫情之地。
江湖,從來都是弱肉強食。
強者,獲得的不僅僅是權力財富,更重要的是,尊嚴。
只有力爭上遊,才能得到他人,還有自己的,尊重。
所以人在江湖之中,便會自然而然地,有了爭強好勝之心。
人生既來此一回,誰都想,在滾滾長河之中,留下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些所謂淡泊名利,其實是懦弱者自欺欺人的說辭。
只是如何成為強者,每個人有不同的認識。
有些人恪守底線。
有些人狗苟蠅營。
當時,我們都很清楚,這真言宗,大概便是成為強者的,捷徑。
人生如同逆水行舟。不爭,便會落後。
如果我們不出手,這真言宗,很快,就會成為他人的捷徑。
因此,我們立即開始籌謀。
所謂的我們,是與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們。
他們是十二追段雲、渾天刀晉南、冰炙掌祁崢、鳳翅鏜肖成、如意珠陸連山、凌霄針方錦宜、烏金劍公孫玄。
我們八人,年紀相仿,志趣相投。
最重要的是,我們八人,都有着相似的困境。
我們八人,各自都有個尷尬的門派。
之所以說尷尬,是因為,我們的門派,在江湖之中,似乎可有可無,名不見經傳。
但是我們偏偏不甘心。
我們或者肩負家族重託,或者自認為懷才不遇,或者真有心懷天下的鴻鵠之志。
不論如何,我們八人,都有強烈的願望和迫切的壓力,想讓自己的門派,能與英雄比肩,能與強者共舞。
或許,強烈的願望和迫切的壓力,便會滋生,陰謀。
我們八人,大致的共識便是,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奪取真言宗。
彼時,凌若淵的背後,是九劍門。
九劍門人多勢大,而且掌門曾瀾和長老聶輕寒都是武功高強之輩,我們斷不敢與之公然為敵。
因此,我們剛開始,設想的便是,分化凌若淵和九劍門。
只有凌若淵離開九劍門,我們才有機可乘。
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好機會出現了。
我們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河婆。
河婆不過是個住在水邊,靠打魚為生的窮苦婆子。但我們無意之間,聽說了她的來歷。
她竟然是慕容行的族人。
我們立即有了個新的計劃。
我們可以借河婆之手,讓真言宗,從萬眾矚目的逆天寶貝,變成眾人唾棄的妖物。
這樣,一場巧取豪奪,便可以名正言順,穿上仁義道德的外衣,變成為天下除惡。
凌若淵身為天下第一劍,九劍門身為武林正派,定不敢再私藏真言宗。
當時,肖成是我們八人之中,武功最高,最有威信之人。他自告奮勇,去找河婆。
後來我們才知道,肖成是通過控制河婆的兒子,威脅河婆為我們所用。
肖成的手段雖不光彩,但結果,是我們沒有想到的。
河婆對慕容行的栽贓,非常成功。
同時,我們順便知道了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凌若淵的身世!
她竟然是慕容行的女兒!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真是一箭三雕。
抹黑慕容行,黑化真言宗,分化凌若淵,這三件事情,任意做到其中一件,另外兩件,就是水到渠成。
我們無不歡欣鼓舞。
真言宗,彷彿已經唾手可得。
我們如同打了雞血一般。
河婆已死,死無對證。
我們便開始,在江湖中,大肆宣揚,一個包藏禍心,謀國殃民的邪教慕容行的形象。
不過,我們還有一個顧慮。
可以說,是心腹大患。
那就是峨嵋派。
峨嵋派的月牙兒,不是一個善茬。
咳咳,我的意思是,月牙兒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人物。
峨嵋派的掌門楚清,更是我們惹不起的。
聽說月牙兒要去九劍門提親。
如果讓凌若淵和峨眉扯上關係,我們的宏圖偉業,基本上,可以說是完犢子了。
所以,我連夜去了峨眉,想要攪和這門親事。
剩下的事情,咳咳,您也知道啦。
我沒有成功攪黃這門親事。
嘿,誰曾想,這門親事,它自己黃了。
咳咳。
月兄,月兄……
您冷靜,您冷靜……
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我繼續講就是了嘛。
聽說凌若淵和峨眉的親事不成,我們便明白,時機已到。
那是一個五月。
我們八人,按約定,來到安樂山。
我們的計劃是,咬死真言宗,是邪族外道之物,逼迫凌若淵交出來,當眾銷毀。
若是凌若淵不肯,就咬死凌若淵是邪族外道傳人,包藏禍心,逼迫九劍門將她逐出門去。
若是九劍門不肯,那,就咬死九劍門包庇邪族外道,逼迫武林孤立九劍門。
若是武林不肯,額,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的計劃周詳,部署得當。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們千算萬算,趕到安樂山,卻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失誤。
凌若淵,並不在安樂山中。
九劍門看門的小弟子,打着哈欠,告訴我們,凌若淵出去玩了。
“去哪兒玩了?”肖成陰沉的臉,幾乎要下雨了。
小弟子昏昏欲睡:“若淵師姐去哪兒玩,從不告訴任何人。”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肖成火冒三丈。萬事俱備,這東風,卻不知道在哪裏晃蕩。
小弟子吐了一下舌頭:“若淵師姐,一般是玩累了,就回來了。”
“混賬!”肖成氣得臉色發紫。
小弟子一驚,惴惴不安,不知混賬的究竟是他自己,還是那個行蹤不定的若淵師姐。
肖成上前一步,抓住小弟子的衣領,將他提溜到半空中,惡狠狠地道:“到底何時回來?”
小弟子嚇得直哆嗦:“少,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多則數月半年。”
肖成還想問話,忽然聽到一陣沉靜的女聲:“貴客造訪,怎麼只跟一個門童弟子敘話?怕是我九劍門招呼不周。”
我們聽到這個聲音,不知為何,心中皆是一沉。
因為這個聲音,我們再熟悉不過了。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簡直是如雷貫耳。
聶輕寒!
只見聶輕寒一身青色長衣,背上挎着個包袱,手中提着玉缺劍,彷彿正要出門。
玉缺劍,閃着溫潤的玉色光芒。
光芒雖溫潤,卻掩藏不住濃重的凌厲氣息。
這種凌厲的氣息,在聶輕寒的身上,更是顯露無餘。
聶輕寒的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但我們怎麼看,都不覺得是微笑,倒像是瞪着我們一般。
她的話,也很客氣。但我們怎麼聽,都不覺得是在歡迎我們。
聶輕寒,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但大部分人,對聶輕寒的印象,都不是覺得她美,而是覺得她,冷。
她的眉眼深邃,但,卻如同迤邐江山,被霜雪籠罩。
一眼望過去,江山秀麗,卻是天地一片蒼茫,寒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