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后室有酒,彼岸有畫
西界,五行域,青木部落,墨落城。
春天即將過去,夏天還未到來。百花慵倦,萬木蕭疏,煙雲暗淡。一個天地靈氣持續詭異喪失的地域,四季零亂,一切都顯得不太正常。
下午,浮雲籠罩的陽光,極其寡淡。
青木部落北風大將軍帶着一臉慍怒從指揮大帳中出來,徑直去往後室。
走出大帳之時,北風在將軍的心突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后室有酒,一個少年正在喝酒。準確地說,是在品酒。杯一沾唇,瞬即離開,吧嗒一下嘴,似是餘味無窮。
少年約摸十七八歲光景,穿藏青色衣衫,長發一半盤於頭頂之上,以竹簪束起,又有一半垂於腦後及兩鬢之間,看上去有些散亂,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如蘭麝般的香味。身材修長,五官精緻,神情閑雅卻又有些懶散,一副洒脫不羈的神態。
少年名叫彼岸,大將軍北風的兒子。
彼岸剛剛完成了一副畫,畫得是白金部落與青木部落兩支軍隊的第六次作戰態勢圖。開戰七天以來,他在墨落城的城牆上觀看了攻守雙方的整個作戰過程,然後把它們畫進了畫中。
畫上,作戰雙方圍繞攻城與守城的態勢極為清晰,只是在攻城一方的後方,以灰色胡亂塗抹了一番,然後畫上了無數個問號。
“父親,你已經下達出城作戰命令了?”見北風進來,彼岸的目光從畫上移開,放下酒杯,飄然起身,迎了上來。他已經知道,在指揮大帳之中,眾將軍一定圍繞着是否出城作戰的問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論,而自己的父親,很可能會妥協。強迫父親妥協的,絕不會是他手下的將軍們,而是此次作戰的督軍木揚,青木部落的主師,王上木斗的弟弟。
“彼岸,你可知戰前飲酒,違犯軍紀?”北風的語氣極為嚴厲,他一向治軍嚴明,賞罰有度,對兒子的要求也是極嚴。
彼岸“嘿嘿”一笑,對於父親的質問不置可否,說:“父親,我不是你的士兵,只是跟着你出來玩玩,你的軍紀管不着我。何況,我並沒有喝酒,只是品酒,品了一點點而已。”
“品酒不算飲酒嗎?”
彼岸仍是“嘿嘿”一笑,“可算,也可不算。”
“什麼時候學得如此油腔滑調。”北風不滿地瞪了彼岸一眼。語氣雖然嚴厲,但眼神之中,卻又充滿了父愛。北風是極為喜歡這個兒子的,不過十八歲的年紀,早已熟讀兵法,窮盡精髓,謀略之天賦極強,多加培養,定能成為青木部落的棟樑之材。
彼岸不再嘻笑,正色說:“父親,看來你的確已經下達出城作戰命令了。”
北風看着彼岸的畫,說:“我雖然是大將軍,卻要受主師木揚的節制。作為督軍,木揚主師甚至可以代我下達作戰命令,我不同意,又能如何?”
“父親,這完全不是一回事,主師木揚代你下達作戰命令,若是敗了,自然有他擔責,若是你下達了作戰命令,便要由你擔責了。白金部落軍隊六次攻城,雖極力營造傾力之勢,但有哪一次,是真的傾盡了全力?哪一次,不是虛張聲勢一番,便即撤離?如此攻城,定有陰謀,出城作戰,勝算極低,萬一敗了,父親豈不是要擔起全部責任?”
“我是大將軍,自然要負兵敗之責。”北風堅決地說。
“可出城作戰並不是你的本意。”彼岸顯得非常着急。
北風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你有所不知,方才在大帳之中,木一將軍與柏約將軍極力勸我趁敵攻城新敗士氣低落之時,出城追擊作戰,一鼓作氣,殲敵於墨落城外。我自然不許,但木揚主師卻以部落餘糧緊缺,難以支撐長久作戰為由,促我出城,迫於無奈,我這才下達了作戰命令。”
“父親,青木部落生死存亡,繫於墨落一城。萬一兵敗城破,白金軍隊的兵鋒將直指青木王城。如今敵情未明,怎能貿然出城作戰?作為領軍大將軍,父親有作戰決策之權,豈可受制於部屬與督軍?”彼岸對於父親的這一冒失決斷,似乎極為不解。
彼岸的不解自有他的道理,北風大將軍是名震五大部落的傳奇將軍,與其齊名的只有一人,便是此次領軍攻擊墨落城的白金部落狼牙大將軍,二位大將軍領兵作戰均已有近二十年,從未有過敗績。
這一次,兩位傳奇大將軍在戰場上首次相遇,面對面交鋒。有戰爭便會有勝敗,而敗的那一方,必會因為這一場戰爭而終結傳奇將軍的生涯。
在彼岸看來,作為傳奇將軍的父親,絕不應該如此冒失地下達出城作戰命令。
這不是父親的性格。
也不符合領軍之道。
北風苦笑,“作為大將軍,我怎會不知其中利害?但木揚主師是王上的弟弟,他代表的是王上,他的話,就是王上的話。彼岸,領兵打仗,並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這裏面還有很多東西,非大將軍所能左右,你現在不懂。”北風看着彼岸的畫,手指一點灰色墨汁亂塗地帶和那些問號,說:“你已經看出端倪了?”
“我在懷疑,但我不能確定。”彼岸若有沉思。
“告訴我,你在懷疑什麼?”
“白金軍隊只所以虛張聲勢攻城,一定是想誘引我軍出城決戰。白金軍隊的綜合戰力本就強於我軍,若是我軍放棄城牆之優勢,取勝幾無可能。”彼岸說道,“而且,我還有一個懷疑,白金部落如此費盡心機誘我大軍出城,恐怕絕不是伺機與我決戰那麼簡單,背後肯定藏有更大的陰謀,只是,這個陰謀究竟是什麼,我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出頭緒。”
“你說的有道理。”北風點頭,“我心中一直有不詳的預感,為此深感憂慮。只是,僅憑預感,說服不了木揚主師。何況,他說的不無道理,眼下正值春夏交替季節,部落存糧極為有限,實在是難以支撐長期作戰,只能速戰速決。”
“藉助城牆之優勢阻敵於墨落城外,以持久作戰拖垮敵軍,本是一個極好的作戰策略,大軍一旦出城,這個優勢就會蕩然無存,只剩下血拚一途了。”彼岸說完,嘆了一口氣。
北風不再與兒子爭論,壓低聲音,說:“彼岸,戰令已下,不可更改,你不是士兵,萬一墨落城破,城內百姓難逃被屠之命運,你應尋機逃走,不可留在這裏白白送死。”
“父親,作為大將軍的兒子,你覺得我會舍下一城百姓,自己逃走嗎?”彼岸語氣嚴肅而堅定。“父親應留條後路,萬不可傾城而出,請留下五千士兵,我要帶着他們守城。”
北風看着彼岸,又看了一眼彼岸畫的畫,略一思索,說:“我答應你的要求,但你不是將軍,無權領兵,我將司徒將軍留下,你與他一起守城,你自小熟讀兵法,可助他一臂之力。”
彼岸點頭,“請父親放心,只要我還活着,墨落城就不會破。”
北風嘆了口氣,伸手輕撫了一下彼岸的頭髮,說:“彼岸,我只有你一個兒子,我可以死,你不能,你得活着。”
彼岸心中一陣暖流涌過,但這陣暖流,很快就被如潮的擔憂湮沒。“請父親審時度勢,若是察覺形勢不妙,切不可戀戰,應瞬即回城。”
“這是自然。”北風說完,轉向離去,督導各部完成戰前準備。
申時,太陽躲入煙雲后,天色朦朧,雖是下午,卻像個黃昏。大戰即將來臨的墨落城,路上行人零落,尋常百姓,都早早地關了門,縮在房子裏,小聲議論着這一場持續了七天的戰爭。
有大膽的人,從房門伸頭,遠遠看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城外四野,那樹,那花,那獸,都被籠罩在了淡淡的煙雲氣色之中,似乎在打瞌睡,又似乎都睜着眼,窺視着這支出城的軍隊。
四萬五千大軍,從墨落城中蜂擁而出,聲音管制,只有馬蹄和士兵的腳步踏過黃土的聲音。
木一將軍率一萬人馬在左,柏約將軍率一萬人馬在右,北風、木揚及另兩位將軍率兩萬餘人馬在中,近五萬人馬如狂風漫卷落葉般,向著十裡外的白金軍隊撲了過去。
彼岸和司徒將軍率五千士兵站在城牆上,看着遠去的軍隊,馬蹄和腳步捲起黃土瀰漫,與煙雲攪和在一起,很快將軍隊淹沒。
悵然若失,彼岸的心裏突然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他覺得在極遠的前方,在沉重的煙雲之下,似乎隱藏着一隻巨大的猛獸,張開了血噴大口,等着青木大軍自動上門。
軍隊已去,不可回頭,彼岸只能在心暗暗禱告,希望他和父親的預感是錯的,父親和他的軍隊,在經過鏖戰之後,能夠平安歸來。
大軍出了城門,士兵將沉重的木門關閉。
北風和他的軍隊,與堅守了七日的墨落城,隔上了一道厚厚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