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殺機初現
就這樣,新主子來的頭天,齊翓兒就從一個宮女掌事升至了七品侍長,這事可是羨煞人眼。
整個二月,眾人私下都議論紛紛。當時和齊翓兒一起派過來的內侍掌事覃善才,更是覺得失了面子。
這人原先是西廠提督汪直的手下。因辦事得力,皇帝便將萬貴妃宮裏的掌膳宮女蔡芝賜給他作對食,一時風光無限。只是後來西廠被封,汪直貶往南京,他亦受到牽連。
好在蔡芝央求萬貴妃說情,皇帝為避人言,便把他暫時安置在了清靜的直殿監,掌打掃廊廡,不久新人入宮,他便被派了過來做內侍掌事。
二月下旬,覃善才負責去內務局領月例,和往常一樣,各宮來領月例銀子的人擠滿了整個屋子。
覃善才淡定地在長長的隊伍里閉目養神,忽然感覺有人在肩上重重地拍了下。眼前的正是自己月余未見的對食,萬貴妃跟前的紅人蔡芝。
“早就看到你了,張貴人那份我幫你領了,給。”摟了下覃善才的脖子,蔡芝將銀袋子塞入他懷中。
蔡芝和其他宮女一樣,梳着高高的假髻,但她身上卻穿着松江府料子的襦裙,外罩一件緋紅色的披風,明眼人都當她是半個主子。
兩人走出內務局班房,漫步在回程的廊道上,覃善才看了看四下無人,從懷中掏出一枚成色不錯的翡翠戒指,戴在她無名指上,討好道:“芝兒,這些天我那兒事情太多,沒顧上去昭德宮看你,不會怪我吧。”
蔡芝瞅了瞅那戒指,搖了搖頭:“我知道,新人進宮免不了麻煩。只是打剛才看你的樣子,沒個精神氣的,雖說沒能坐上侍長的位子,總不至於如此吧。”
“真是啥事也瞞不過你,”覃善才輕嘆了口氣,“其實吧,齊翓兒奪了侍長之位本在我意料之中,她原是太后宮裏的人,自是不能得罪。只是……張如燕那丫頭近來頗得聖意,這一個月以來,又時不時往坤寧宮跑,我怕長此以往,她便會和娘娘對立,若她再懷個一男半女,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別繞到娘娘身上,就你那點小心思,”蔡芝敲了敲他額頭,嬌聲笑道,“現下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那兒吧,那丫頭毫無背景的,就算得寵,又能如何?眼下咱們要擔心的是安貴人,她可是皇后的人。至於娘娘嘛,這些年咱倆也算看明白了,誰的恩寵能越過她去?”
“那是自然,我也就隨便說說。”覃善才朝她笑笑,兩人繼續朝前走去。
仁壽宮裏,王皇后陪着周太後用午膳。
兩個母儀天下的女人同坐一桌卻不說話,整個內殿鴉雀無聲,氣氛緊張。
“張貴人,”周太后喝了口平菇人蔘萬福湯,頓了頓道,“就是同沈氏和安氏一同來的丫頭,聽說最近和你走得挺近的。”
“稟母后,那丫頭是應天府右參議張巒的長女,懂禮數且為人謙恭,陛下也挺中意的。”王皇后小聲應道。
周太後點點頭,笑道,“家世不錯,皇后覺得行就好,新人嘛,該提點的地方就靠你多費點心了。”
說著,她朝一旁的程姑姑遞了個眼色。
待殿內的侍者都退下后,她立刻變了臉色,厲聲喝道:“哀家怎麼聽說,安貴人最近連日高燒,你這個娘家人也不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聽這話,王皇后立馬放下筷子,跪在地上,一時聲淚俱下,“母后明鑒,臣妾先後派張院判和程太醫去診過脈,好像是……昨夜吃了水晶餃里的羊肉,過敏所致。不過,幸好發現及時,已沒有大礙。此事也已稟告陛下,具體原因……尚在調查中。”
“呵,調查?調查會有結果的話,還要下毒作甚!”
周太后看着腳邊的王皇后,撫了撫胸口,過了好久,淡淡地道了一句,“也罷,起來吧……你我都知道,只要有昭德宮那妖婦在,這宮裏就不太平。”
“母后,”王皇後用絹帕拭去眼淚,緩緩起身,“臣妾已派人查過新來的沈嬪底細,她雖不是萬氏的人,可卻是邵宸妃的族親,日前,邵宸妃宮裏的掌燈林霏,就是梁芳的那個菜戶,時常出入昭德宮,怕是萬氏最近會有大動靜……”
“哀家也聽說了,這樣,你派個丫頭去東宮走一趟,把這個交給祐樘,讓他好有所準備。”周太后說著,從腕上摘下一串黑瑪瑙佛珠,遞給皇后。
王皇后連忙恭恭敬敬地捧過,“臣妾遵命。”
“哎,你宮裏的人現下是越發不中用了,”周太后嘆息一聲,“眼下這事兒雖小,卻可磨練新人,你可有什麼人選?”
王皇后思忖了一會兒,“臣妾覺得,長樂宮的張星夢甚是不錯,就是前些日子臣妾跟您說的,用自己的嫁妝四處替主子打點下人的那丫頭。”
“張星夢,”周太後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皇后,許久,微微頷首,“那好吧,暫且讓她去辦此事,告訴祐樘,宮中有變,萬事小心。”
這日下午,東宮書房。
“殿下,門外有一宮女執意求見您,她說自己是長樂宮的,不過臉生得很。”傍晚的時候,近侍李廣走進內殿,看見桌上壘着一疊翻閱過的札記,朱祐樘正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於是,李廣小心地將一錠銀子放在桌沿上,輕聲道,“這是她硬塞給侍衛的五兩銀子。”
朱祐樘揉了揉太陽穴,坐回桌前,瞅了瞅那鋥亮無比的銀子,放在手上擺弄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李廣,見他低着個頭笑而不語,於是輕輕敲了敲檯面,咳了一聲,“讓她去正殿等本王。”
站在端敬殿中央,星夢一聲不響地等待着接見,此刻的她梳着高高的假髻,穿着淡紫色團領窄袖襦裙,儼然一副宮女的打扮。
過了半晌,她聽見裏頭珠簾掀起的聲音,餘光瞥見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
星夢知道走在前面的那人自然就是太子,待他坐上主位后,便俯身行禮道:“奴婢長樂宮張星夢參見太子殿下。”
“平身。”似曾相識的聲音淡淡道。
“謝殿下。”星夢抬頭的剎那,愣住了。
眼前這人頭戴烏紗折角向上巾,身着赤色盤領窄袖蟒袍,他,是皇帝的兒子,是大明的繼任者……
不過那俊秀的臉龐,清澈的眸子還是讓星夢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數次邂逅,廣福客棧、鰲山燈會、長安大街……一切的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此刻,他正淡然地看着自己,沒有一絲驚訝的神情,只是點頭示意她坐到一邊的客位上。
這時宮女上前來遞茶,星夢點頭道謝,站起來行了個福身禮,從容道,“殿下,奴婢有事要向您稟告。”
星夢說著,看了看兩旁的內侍和宮女。
朱祐樘啜了口茶,朝身邊侍立的李廣揮了揮手。待宮人都退下后,他溫言道:“一月不見,張姑娘別來無恙。”
“奴婢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失禮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星夢朝他福了福身,從袖中掏出一串黑瑪瑙佛珠,雙手捧着,走到他面前,輕聲道,“太后命奴婢將此物密陳於您,另外要奴婢捎話給您,宮中有變,萬事小心。”
朱祐樘接過那串佛珠,放入袖中,又從袖中拿出先前星夢硬塞給侍衛的那錠銀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笑問道,“這五兩銀子,本王不知是何意?”
“殿下,銀子底下刻着‘福仁貴壽’的字樣,指的是太后所住的仁壽宮,殿下應是看過之後才讓奴婢進來的吧。”
星夢抬頭看他,迎上的依舊是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
“不錯,本王知道你是奉太后密旨前來,”朱祐樘注視她良久,緩緩道,“只是,本王沒想到,才短短的一月,你竟從南京的官家小姐變成了得祖母賞識的宮人。”
“奴婢亦是這樣覺得。”
原先遇見的紀公子竟是大明的皇太子,對於眼前的人和事,星夢依舊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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