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元宵燈會
待樂新走後,星夢笑道:“公子可是中招了,我倆也沒能幫上忙,敢情如此破費。”
“張姑娘說笑了,倒是在下日前讓舍妹帶給你的《茶經》,不知收到了沒有?”
“那書印得甚好,想是宋版的孤本了,萍水相逢,公子何故將這樣珍貴的古籍贈予我呢?”
“這書是以前友人相贈的,”朱祐樘靠在椅背上,笑看着她,“那日在廣福客棧,聽姑娘談了雨前新茶的見解,這書與其束之高閣不如贈予行家。”
“行家可不敢當,只是賣弄賣弄罷了。”星夢聽得了誇讚,但面上依舊錶示謙遜。
一會兒兒功夫,茶點便上來了,真是給了錢就有做生意的無限動力,店小二幫兩人斟了茶。
朱祐樘啜了一口,不動聲色道:“這茶又得如何品呢?”
“這……這是龍井么?”星夢抿了一口,抬起頭來,表情像是嘴裏含了幾個酸梅。
兩人對視良久,終是忍不住一道笑出聲來,星夢壓低聲音道,“好像是天目山的白茶。”
朱祐樘搖頭笑嘆:“可惜了我的銀子。”
“其實,比起龍井,”星夢愜意地望着外頭的燈海,“我倒覺得這白茶更是難得。”
“哦?願聞其詳。”
星夢見他饒有興緻的樣子,便繼續道:“北宋徽宗曾言,白茶自為一種,與常茶不同。其條敷闡,其葉瑩簿,崖林之間,偶然生出。”
“雖非人力所致,有者不過四五家,生者不過一二株,”朱祐樘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贊道,“《大觀茶論》中的這段所云甚妙,看來,那本古籍我可是送對人了。”
“哪裏哪裏,班門弄斧。”星夢微微頷首,莞爾一笑。
“哥!”離二人三四步遠的地方,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走過來。
仁和公主,團領袖衫透着幾分儒生氣,她俏皮地看了看朱祐樘,又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繼而轉頭,有些驚訝:“張姑娘!好久不見。”
這時候樂新走過來,星夢起身介紹道:“這是府上的侍女樂新。紀姑娘,別來無恙啊。”樂新亦見禮。
曼陵愣了一下,她對“紀姑娘”這個詞不太適應,不過在星夢看來“紀公子”的舍妹自然也就是“紀姑娘”了,於是反應過來:“這鰲山燈火年年如此,就是人太多,看不真切。”
“可是你自己說要來的。”朱祐樘調侃道。
“無妨,這兒熱鬧得很,張姑娘不也來了么。”仁和公主對着星夢笑笑,坐下道,“你們可是點了菜了?”
店小二過來上了菜,待大家一起開動筷子后,朱祐樘夾了些放在妹妹碗裏,“點了茶和小菜,知道你在府里沒吃飽。”
樂新本侍立一旁,只是她不時張望門外的車水馬龍,星夢看了看她,便從袖子裏拿了二十兩銀子給她,笑道:“待會兒你回廣福等我吧。”
樂新會心一笑,便與眾人行了個告退禮,出了門去。
“張姑娘,你剛才給了她二十兩,”曼陵很驚訝,“一個小丫頭,怎麼給她這麼多?”
“這是元宵節給她的私房錢,”星夢目送她出去,解釋道,“這丫頭年紀小可辦事實誠,以往都是如此的,你們別見怪啊。”
其實,樂新對於她而言,更多的時候不是一個忠誠的丫鬟,而是一位默契的朋友。
“今日與你在鰲山燈會那邊失散后,正巧遇到了張姑娘,還勞煩了她和侍女幫忙尋找,”朱祐樘親自將三人的酒杯斟滿,“張姑娘,我們得敬你一杯。”
曼陵見此情景,看了他好久,放下筷子,“恕我不知還有這事。張姑娘,來,這杯我一定要敬你!”
星夢將那酒一飲而盡,微微頷首:“區區小事,我也沒能幫上忙,不足掛齒。”
“張姑娘,打第一次在方記珠寶行遇見的時候,就覺得和你投緣,”仁和公主吃了一塊鹽水鴨,點點頭,“嗯,這個鴨子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據在下所知,京里善做的還是烤鴨吧,這鹽水鴨可就不怎麼地道了。”星夢嘗了一口。
“南京的鹽水鴨是最有名的,”朱祐樘也夾了一塊嘗了嘗,眉毛微微上揚,贊道,“咸而不膩,確實不錯。不知張姑娘可是金陵人氏?”
星夢點點頭,啜了口香茗,“下次要是二位去我們那兒遊玩,我願做東,請你們遍嘗美食。”
“甚好,只是家父管得緊,每次我想出府都得求個半天,更別提遠遊南京了,還是張姑娘你自在啊,”曼陵說著,不由好奇道,“不過算起來你來京城也有月余了,就不怕家人擔心么?”
“我是奉家命來京辦事的,不過並非一人,還有同來的姐姐,只是她不喜熱鬧罷了,”星夢望了望外頭皎潔的明月,“天色不早了,今日元宵,看來我得早些趕回去與她團聚了。”
“小二,結賬,”朱祐樘放下茶杯,甚是禮貌地起身做揖,“張姑娘,夜色已深,我們兄妹送你回去吧。”
“不勞二位麻煩了,我熟路,自己回去便是了。”星夢連忙擺了擺手,欲起身告辭。
“張姑娘,你等會兒,”曼陵忙上前拉住她,回過頭瞥了眼哥哥,“廣福離這兒還是有些路的,你一個人走夜路回去叫人不放心。”
經不住來回的推脫,星夢便應了下來。
朱祐樘將賬結了之後,三人便一同向廣福走去。
一路上,星夢給兩人講了南京的風土人情,兩人聽得津津有味,還各自學了幾句怪腔怪調的金陵話,星夢也展示了自己剛學起來的京話,並用它說了各種奇怪的菜名,一時三人皆笑得肚子疼。
送完星夢,兄妹倆一路漫步回去。
“你剛才去哪兒了?”朱祐樘瞅了眼身旁的妹妹,見其沉默不語,“是不是又去找柯尋了?”
曼陵輕輕嗯了一聲,小聲道:“不過這趟我倒是沒白跑,哥,我還給你探到了個消息,保准你想聽。”
“哦,什麼消息?”朱祐樘裝作好奇,繼續朝前走着。
“是關於你這位張姑娘的,”曼陵湊到他耳邊,神秘兮兮地彙報道,“遜安跟我說,她是應天府右參議張巒的次女張星夢,這次進京是陪着她姐姐來選秀的,之前呢,兩姐妹在城東的朝貢集市那兒走散了,晚上星夢還找不到人就先來了廣福住店,後來她姐姐一行人找了過來,就和她一塊兒住下了。”
“這麼說,兩次遇見都只是巧合了,”朱祐樘放緩步子,“如此便好。”
“哎呀,她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曼陵瞅了瞅他,轉而蹙眉道,“不過,你說你倆這是什麼緣分哪,以後要是真能成事兒”
“別瞎琢磨了,”朱祐樘拍了拍她的肩,轉移話題道,“還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兒,要是明日父皇問起來”
“不會的,年前年後咱們都出來多少回了,”曼陵甚是不以為然,“放心,我自有辦法應付。”
朱祐樘見她如此,無奈搖了搖頭,“那是因為前朝事多,父皇還沒空來管你。別忘了,柯尋雖然順利回了京,但現在蟄居廣福,掛職末品校尉,依舊還是戴罪之身。”
“別打岔,現在要說的是你和那位張姑娘,”曼陵一臉壞笑地瞧着他,“哥,先是送黏玉劑、再是送宋版古書,今日更是親自敬她酒,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殷勤了。”
朱祐樘繼續朝前走着,臉上依舊一副千年不變的平靜,“客套而已,畢竟她幫忙找你。”
“找我,哥,你當我是傻子么?”曼陵看了眼後面嘰嘰喳喳的人群,遠遠近近有那麼十幾個人在兩人身後漫步着,於是便在朱祐樘耳畔附了一句,“跟着那麼多錦衣衛,還會把我弄丟么?”
“我只是不放心。”朱祐樘笑笑。
“是啊,你呀,不——放——心。”曼陵拉長語調,饒富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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