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月教03
隱月教03
萬一鄭雲濤要殺了她怎麼辦?
她十七年的人生里,可是連快走兩步都要挨罰,何況抬腿逃命?出了柳家,柳黛恐怕是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逃與不逃結果都沒差別。
不由得又悲從中來,想哭。
但看身旁滿臉堆着高興的鄭彤,她終是憋住了,咬咬牙,“有……有沒有吃的?”就為這幾個字,柳黛羞得滿臉通紅。
“那自然是有的,就是這客棧沒個好廚子,做的飯菜都不大好入口。”鄭彤沒忍住,伸手往柳黛臉側一撫,悄聲感嘆,“粉嫩嫩、滑溜溜,真好摸……”
在鄭彤的安排下,柳黛用了送嫁路上唯一一頓飽飯,只恨老規矩,不許新娘子吃飽,怕到成親那日出了丑。
吃飽喝足,柳黛與鄭彤擠一張床。
蘇長青的考慮是,柳黛不會武功,沒有威脅,鄭彤與她在一處正好看管她。
而鄭彤卻覺着蘇長青終於做了件好事兒,讓她有機會她提燈觀美人——
柳黛就這樣坐在床上,被鄭彤直勾勾地盯着,也不說話,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兩個人都頂不住了,在客棧的小床上睡成一團,彷彿真成了一對閨中密友。
無驚無險過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未亮蘇長青便叫啟程。
柳黛朦朦朧朧間被人拖起來,手裏被塞了兩個冷饅頭,就聽見鄭彤一個勁地喊:“快快快,趕緊的,我大師兄這人表面看起來和氣,其實罰起人來嚴得很,比我爹狠多了。”
柳黛雙手緊緊握着兩個冷饅頭,似乎聽不懂鄭彤說些什麼。氣得鄭彤敲了敲她腦門,“你怎麼這麼呆呢?看來你只人長得漂亮,腦袋卻不大靈光。”說著,便將柳黛推上馬背,自己也一個躍起,漂亮地翻身上馬。
只聽前頭蘇長青下令“出發”,一行人十三匹馬都跟着他胯0下“烏雲踏雪”向南城門奔去。
淡青色的天還掛着半片月,柳黛在一片靜謐當中出了這座名為“轄關”的小鎮,隨蘇長青一行一路南下,向著那座所謂的九華山。
這還是柳黛頭一回騎馬,她一深閨小姐,哪受得住馬上顛簸,胃裏一陣又一陣翻騰,腦子也彷彿要被顛碎了,眼前咕嚕嚕冒金星,但她極好面子,死死咬住牙冠不肯叫停,兩個冷饅頭也被她攥成了緊緊實實的一小團。
等到午間修整時,她已經神魂離體,心智不清了。
鄭彤自顧自下馬,倒把柳黛忘在馬背上。
柳黛沒了支撐,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從馬背上落下,好在蘇長青眼明手快,環臂接住了她。
柳黛一張臉煞白,幾乎是癱倒在蘇長青懷裏,剛想道聲謝,就覺着胃裏掀出熱浪,翻天覆地地滾,一張嘴吐了蘇長青一身。
柳黛這下子羞得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
鄭彤原本正啃着乾糧同陳懷安吵嘴,見這架勢立刻嘰嘰喳喳衝上來,“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吐了?柳姑娘,你是不是吃着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
蘇長青沒顧上看一眼半身狼藉,見鄭彤來了,便順勢將虛弱無力的柳黛送到鄭彤身前,“扶住她。”
說完轉身剝了外袍,從包袱里抽出唯一的一件替換衣裳,靛藍沉靜,襯得蘇長青越發蒼白,乍看去更像是哪一家的公子郎君,養尊處優,不似一風吹雨淋江湖客。
鄭彤將柳黛扶到一塊大石上坐下,端着水囊喂她喝了半袋子水,又給她順了順背。柳黛適才緩過來些,這時鄭彤才想明白,“是不是馬跑的太快把你顛暈了?”
柳黛艱難地點了點頭。
鄭彤把自己手頭上那半塊餅塞給柳黛,交待她,“你先吃着,墊墊肚子,我去去就回。”
她這去去就回,是去找蘇長青彙報,“大師兄,馬跑得太快,柳姑娘受不了,能不能走慢點兒,讓柳姑娘適應適應。”
蘇長青冷着臉,“遲則生變,必須快馬加持趕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
她就知道,大師兄是最最冷血無情沒人性的,要不然也不會罰了她一次又一次了。
她癟着嘴,垂頭喪氣地走回柳黛身邊,含含糊糊說:“對不住,我師兄他……”
“柳姑娘——”是蘇長青跟了過來,客客氣氣地對柳黛說,“此行艱難,沙坡地的事誰都不想再遇到,還請柳姑娘忍一忍,早回九華山一日,早一日休息。”
“我……”
還沒等柳黛說全了話,蘇長青便吩咐一行人上馬趕路,留下一個委屈的柳黛和氣鼓鼓的鄭彤。
柳黛也曉得人為刀俎的道理,人在屋檐下,不想低頭也得低頭。無奈扶着鄭彤的手,再一咬牙,上了馬車,可人一清醒才意識到,她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等鄭彤打馬跑起來,更如酷刑一般折磨。然則她心裏明白,此時若叫出來,哪怕哭出來,蘇長青也不會為她停下,他要的是將她活着帶回九華山,至於她路上受了多少苦,這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風餐露宿趕了三天路,他們終於出了河南地界,九華山就在兩日路程之內。因此蘇長青大發慈悲,允許當夜在汝原鎮落腳。
柳黛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大腿上的傷結了痂又被磨破,等到了客棧,終於能避開人仔細看看,這才發現褻褲綢布已經被磨得跟傷疤粘合在一起,撕不開,一扯就是鑽心的疼。遇此情形,柳黛一連多日的故作堅強一潰千里,她看着自己被血染透的白綢褲毫無辦法,心裏是比絕望更絕望的情緒,翻江倒海一般將她淹沒。
鄭彤進門時便撞見坐在床邊嚎啕大哭的柳黛。
經過這段日子的馬背交情,她原以為柳黛是個與她一般堅強的女俠,誰知進了城就哭成這樣,這回也不是嚶嚶低泣了,柳黛滿臉橫淚,聲音大得把蘇長青都引了進來。
“收聲。”
這是鐵石心腸的蘇長青進門后同她說的第一句話,繼而是,“城裏魚龍混雜,你一哭豈不是昭告眾人,咱們不尋常嗎?”
見柳黛哭聲不止,他壓低聲音提醒她,“沙坡地的事情你就忘了?”
想到當日屍橫遍地的場景,柳黛顯是怕了,收住聲音,上齒咬住下唇,瞪着一雙水靈靈的眼與蘇長青對視。
半晌,蘇長青無奈,蹲下身來,“傷得什麼樣?我看看。”
柳黛被他這一句關心嚇得往後退,“不要……你別過來……”
鄭彤連忙在一旁勸道:“阿黛,我大師兄懂些醫術,治外傷更是拿手,你就讓他看看嘛……”一雙小姑娘感情甚篤,已叫上了乳名。
但無論鄭彤如何勸,柳黛就是不肯。
蘇長青這才醒過神,“姑娘家的傷,我是不便看的。師妹看過之後說與我聽就是。”
過後,柳黛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先用溫水浸泡,再慢慢將白綢褲撕下,風乾了上好傷葯,已是深夜,柳黛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朦朧間聽見門外有人說話。
“她傷車這樣,明日慢一些,至多三日就到。”
鄭彤心中內疚,“明日我會小心的。”
蘇長青這人……
心不夠硬。
這是柳黛睡着之前腦海里最後一個念頭。
不遠處更夫繞着牆角走,告知天地,三更已過,萬物寂寥。
鄭彤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坐起身卻什麼都沒瞧見,不見涼月的夜裏,屋子裏黑黢黢看不清,但她感受不到任何生人氣息。
突然她手背一癢,彷彿是有臭蟲爬過,嚇得她登時跳起來,把那臭蟲甩到牆角。但又怕那臭蟲再去咬柳黛,便一面叫醒柳黛,一面將燭火點燃——
再度明亮的房間卻如同地獄一般,爬滿了身體肥碩、背殼油亮泛綠的多足蟲,正從門縫、窗縫裏爬進來,層層疊疊密密麻麻,讓人只看一眼就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蘇長青也是被一聲尖利的叫聲驚起,他本就是和衣而眠,立時取劍便衝進了鄭彤屋內,只見鄭彤已然被青背蟲纏住,正以一招“風起浪回”揮得蟲子散開又聚集。而柳黛站在桌上抱頭驚叫,整個人如驚弓之鳥,動也不敢動。
此時幾個師弟也已經趕到,蘇長青吩咐他們去找火把,自己與陳懷安去救快要力竭不支的鄭彤。
窗戶嘩啦一響,有人踢碎了木窗戶,腳蹬窗檯一躍而入,徑直扣住柳黛左肩,一收一帶就將她收攏在身前,另一隻手抽出一把雪亮短刀接住蘇長青迎面而來的劍氣。
窗門接二連三闖進一幫蒙面人,九華山弟子業已舉着火把趕到,兩幫人馬齊聚,又是一場惡戰。
只是今日抓住柳黛的蒙面人,比之前沙坡地白衣人的功夫更勝一籌,此人內力深厚,刀法凌厲,剛猛之中兼有苗刀的靈活,像是師從多處,各取所長了。
而為控制住柳黛,他不得已收住左手,只有右手應敵,周身破綻便多了起來。蘇長青與他過了十餘招便知他路數,與陳懷安一個眼神交換,挽劍向下,刺他後腳經脈,蒙面人後退半步,險險避過,還未穩住心神,蘇長青與陳懷安便各自一招“破月”,運劍如龍騰,一左一右向他襲來。
眼見蘇長青那一劍似烈風轟隆,他決意將柳黛往後拉,出刀去迎蘇長青。這便給了陳懷安機會,捉住柳黛便向門外跑。
蒙面人卻不慌不忙,靜下心來與蘇長青拆招。他越是慢,蘇長青便越是疑惑,到後來疑惑變作焦灼,恨不能即可解決了他,好飛身追出去。
只因蘇長青發現,不知何時,先前滿屋子的青背蟲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