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小艾打開公寓門的時候,穆雪衣正坐在角落的鞦韆吊椅里翻一本金融相關的雜誌。屋子很黑,只有那個角落開了一盞昏黃的燈,燈下的人和物都像蒙了一層塵。
她壓低了嗓子用虛聲喊:“二小姐,周總來了!”
穆雪衣收了雜誌,馬上從鞦韆吊椅里下來,光腳踩在地板上走過來,眼裏閃着希冀:“在哪裏?”
周枕月在小艾後面進了門,看到屋內黑暗的環境,皺了皺眉,順手打開了客廳的燈。
小艾手裏抱着幾個文件袋,她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之後就麻溜地和兩個人告了別,蹭蹭蹭地跑了。
門被關上。
穆雪衣駐足在客廳的隔斷處,看着周枕月坐進沙發里,突然不敢上前。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她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處”。雖然她們之前在這個房子裏獨處過千千萬萬次,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清清楚楚地有一道鴻溝橫亘在兩人中間。
背叛,時光,死亡,重生。
她拚命地想挽回,想彌補。
可是太過迫切,就像摔碎了玩具的小孩,總會帶着手足無措的笨拙。
周枕月習慣性地坐得端正,臉上沒什麼表情,從茶几盤裏翻了兩個玻璃杯起來,倒上水,淡淡地說:
“聊一聊。”
穆雪衣看着那兩個杯子,心瞬間一涼。
那是……她們以前招待客人時才會使用的玻璃杯。
她努力不讓情緒表露在臉上,默默地走過去,在沙發另一端坐下。
周枕月把玻璃杯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穆雪衣不敢看她,低着頭握住水杯:“……你說。”
周枕月又沉默了一陣子,空氣彷彿都不流動了。
她終於問出了口:“當初……你是在跟我談戀愛的期間臨時起了偷文件的念頭,還是從一開始,你就是為了偷文件才接近我?”
穆雪衣張了張嘴,喉嚨哽住,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或者說,也沒什麼能解釋的。
她確實一開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她的。
周枕月看着她,看她始終不說話,輕笑一聲:“果然,從頭到尾,你都是為了那份文件。”
“不是的,”穆雪衣忙說,“我其實……”
“穆雪衣,”周枕月打斷她,語氣像是在商業場上談判斡旋,“既然你我本質都是商人,那麼,有些事商議起來就簡單多了。”
她打開了一個文件袋,從裏面抽出一份表,推到穆雪衣面前。
“這是你當初泄露文件后,周氏所遭受的所有財產損失。”
穆雪衣愣愣地拿起那份表,看着上面排成一列的天文數字。
周枕月:“我想我沒有必要為你承擔這些損失。這些錢,你必須得還給我。”
穆雪衣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收穫一份賬單,拿着文件的手都在顫抖,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我現在可能沒辦法……”
周枕月面無波瀾,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知道,你拿不出這麼多錢。”
她又打開了第二個文件袋,從裏面取出兩份相同的合約,把其中一份遞給了穆雪衣。
周枕月:“這是一份戀愛合約。”
周枕月:“我直說了,爺爺最近身體不好,他唯一的願望就是看到我和你複合。他不知道咱們倆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你我都清楚,事到如今,複合是絕對不可能的。我也不想告訴他事實,我不想他在病中還受刺激,所以,我讓人準備了這樣一份合約。你配合我在爺爺面前演戲,讓他老人家能安安心心地度過晚年,就當是償還你欠我的這些錢。”
穆雪衣腦子頓了頓。
……合約?
她接過文件,大概翻了翻,瀏覽到最後一頁的計算結果時,恍惚了一下。
五年。
五年的合約期。
周枕月看到她的反應,眉尾微挑。
“怎麼,嫌久?”
“不是,”穆雪衣看着合約上複雜的計算公式,頭垂得很低,“我只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害你損失了這麼多錢……”
多嗎?
周枕月瞥着合約上的那串總數字。
這已經是她讓會計把小數點往前挪了兩位的結果了。
要不然按實際損失數來算,穆雪衣得給她打五百年的工才行。
她從口袋裏取出一支鋼筆,推到穆雪衣面前:“你看一下合約內容,確認一下你需要配合完成的事項,看完以後就簽字吧。”
話音一落,穆雪衣捏着合約紙的手指一下就縮緊了。
周枕月根本就沒給她商量的餘地,她要做的只是瀏覽一下合約,然後簽字就可以了。毫無拒絕的可能。
她的確想要多靠近周枕月一點。
可是,比起依靠這種不對等的合約來拉近距離,她更想要和周枕月談一次名正言順的戀愛。
周枕月看她在猶豫,不慌不忙道:“以你現在的處境,你應該明白,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資本。對不對,二……小姐?”
一聽這話,穆雪衣就明白了,周枕月來之前在暗地調查出了自己和家裏鬧翻的事,這是在旁敲側擊地進行威脅。
威逼,敲打,施壓。
她知道周枕月一直都是個精於算計的商人,但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把這些談判桌上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除了乖乖配合,再沒任何選擇。
她由鼻息間嘆了口氣,認命地接過了鋼筆。
也罷,她本來就欠她的,如果這樣能償還一些,也算一種彌補。
簽完合約,穆雪衣捏着手裏的鋼筆,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落寞。
周枕月收拾好東西,起身去到玄關處準備離開,開門時囑咐道:“明天上午九點我來接你,去醫院看望爺爺。”
穆雪衣坐在沙發里,重新翻看那份合約。
或許是周枕月說話時的語氣柔軟了一點,又或許是她坐在一張太過熟悉的沙發中。燈光溫和,氣氛沉澱,穆雪衣眼也沒抬,說出了一句沒過大腦的話:
“垃圾帶上。”
就像過去那些年,她們兩個人在這間公寓裏日常生活的日子。
出門的人,總是要順便帶上門口的垃圾袋。
防盜門沉重地關上,屋子裏又只剩下一個人的氣息。
過了好久。
穆雪衣忽然抬眼,猛地意識到——
自己好像不該說剛剛那句話。
.
公寓樓下的大門口,公共垃圾桶的頂端,兩袋才被拎下來的垃圾並排躺在那裏,褶子都帶着新鮮的輪廓。
小艾一邊開車,一邊偷偷從後視鏡里看那漸行漸遠的兩袋垃圾。
周枕月坐在後排,面無表情地問:“你在看什麼?”
小艾打了個寒顫,忙收回目光。
她想到剛剛周枕月乖乖地把垃圾拎下來、又乖乖地扔進垃圾桶的模樣,不禁腹誹:老爺子說得真沒錯。
周總要是結了婚,絕對是個妻管嚴。
.
周宅。
周豐年住院后,這個宅子就冷清了下來。
周枕月把鑰匙放在鞋柜上,打開客廳的燈,一個人慢慢走到沙發邊。她彎下腰,指尖在周豐年常坐的位置上輕輕滑動,眼眸垂得很低。
也不知在想什麼。
樓梯口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趙管家走過來,朝她深深地鞠躬:“小姐,您回來了。”
周枕月斂起眼底的情緒,不緊不慢地側身坐了下來,腰背是習慣性地挺直,儀態極好:“什麼事?”
趙管家靠近了一些,戴着手套的手從西服口袋裏取出一塊白手帕包裹的東西,雙手遞給周枕月:“這是您當年為少奶奶打的金鐲子。您下午來電話說要,我就先幫您從保險柜取出來了。”
周枕月接了過來,打開白帕子。
她看着那鐲子淡淡地笑:“三年了,人變了不少,鐲子倒沒怎麼變。”
趙管家小心地問:“是……少奶奶要回來了么?”
周枕月沒答話,只是用白帕子裹了回去。
半晌,她唇角一勾:“是,要回來了。”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一點:“看來……只有制訂合同,明碼標價,簽字,蓋章,把我們變成甲乙方,才能交易來我想要的東西。”
趙管家有些疑惑:“您、您在說什麼?”
周枕月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剛剛簽了份不知是對是錯的合約。”
趙管家馬上接道:“小姐決定做的生意,從來都不會出差錯。”
周枕月不置可否,只站起身禮貌地微微俯首:“您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趙管家答了“是”,安靜地離開了。
夜已深。
周枕月回到卧室,洗漱之後關燈上床。
臨睡前,她定了個鬧鐘,手指隨意一滑,定到了七點零九。
躺在床上醞釀了一會兒睡意,有點睡不着,好像對那個不是整數的鬧鈴格外在意。
於是翻出手機,把鬧鐘改到了七點整。
只是可惜。
鬧鐘最終也沒能在七點響。
凌晨天還未亮的時候,她在睡夢中隱約聽到枕頭下面的手機在振鈴,朦朧間接通了電話放在耳邊,模糊地“喂?”了一聲。
伴着救護車高低起伏的呼鳴聲,小艾的聲音從聽筒驚慌地響起:
“周、周總,二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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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重點,【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