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沈懷星把穆雪衣直接送去了醫院。
醫生來看過,先叫護士給紮上了針,和沈懷星說,病人發燒太久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細菌已經侵入肺部引起了急性肺炎。不過好在並不嚴重,堅持來打一個禮拜的吊瓶,應該很快就能痊癒。
四個吊瓶連着打,一打就打到了半夜。
沈懷星沒有回家,一直陪在穆雪衣身邊。最後一瓶的時候,穆雪衣才清醒過來。
穆雪衣睜開眼睛后,第一時間撐起乏力的身子朝沈懷星頷首:“老師,麻煩您了。”
沈懷星坐在她床邊,食指曲起用指骨推了推眼鏡,笑着說:“看來你上學那會兒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要找機會通通補給我呢。”
聽沈懷星這樣說,穆雪衣不禁想起了大學的往事。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
上大學那會兒,沈懷星是學院裏最年輕漂亮的女教授,暗戀她的學生多如牛毛,數都數不清。
穆雪衣也免不了俗。
她懵懂青澀的初戀,就這樣莽撞地交給了沈懷星。
起初只是她一個人的單戀。
她給沈懷星寫了很多隱晦的情書,有過許多生澀羞赧的告白,沈懷星都溫柔而有禮地逐一回絕。可後來慢慢的,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沈懷星的目光越來越多地落在了這個學生身上,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每一天起床時,她最期待的事從做學術研究變成了等待穆雪衣的情書。
再後來,某一天下了課,沈懷星主動叫住了穆雪衣。
只要被追的那一方肯低頭,兩個人在一起是很容易的事。
她們就這樣暗暗地談起了戀愛。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她們總是一起出現在各種地方,學校操場,食堂大廳,宿舍樓下,有時還會拉手。注意她們的人多了起來,學校貼吧論壇紛紛傳聞穆氏的二小姐和沈教授有曖昧關係,引起了不少作風上的議論。
校方不敢找穆雪衣的麻煩,因為穆氏給學校投了不少錢,於是他們就開始找沈懷星的麻煩。
那段時間,沈懷星被三天兩頭地叫過去寫報告做檢查,中間還被迫停課了一段時間,博士論文都差點沒完成。
師生戀,不管放到什麼時代都是遭人指點的罪過。
沈懷星很清楚,之後自己和穆雪衣說分手,並不是因為這段愛情影響到了自己的事業。她不怕丟飯碗,她只是過不去那道坎。
所有人都和她說,年輕人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
於是,她為了做那個別人口中“懂事”的人,親手結束了這段世俗不容的感情。
穆雪衣以為是自己給沈懷星帶來了困擾,分手時,也不敢說出挽留的話。
但畢竟是學生時期最單純的一場戀愛,雖有不舍,卻也沒想像中離了對方就要死要活的程度。時間久了,哭得累了,也就放下了。
之後一年,她就進入了周枕月的生命軌跡,生活的重心也變成了周枕月。沈懷星變成了畢業照背面印刷的一個名字,和其他老師排在一起,再無不同。
這些年她和沈懷星幾乎沒什麼聯繫,只是逢年過節發個禮貌的問候寒暄寒暄,維持着師生間最後一點情誼。
六年過去了。
不論是她還是沈懷星,都該釋懷了。
沈懷星摸了一下穆雪衣的額頭,看她已經退燒了,心裏也定了下來。主動對穆雪衣笑了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啊,穆二小姐?”
穆雪衣對沈懷星探額頭的動作有點抵觸,但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只說:“還行。”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
沈懷星又問:“看你發的那條朋友圈,是和家人鬧矛盾了?”
穆雪衣:“……是,是鬧翻了。”
沈懷星:“翻得有多嚴重?”
穆雪衣開了個小玩笑調節有些僵硬的氛圍:“嚴重到您以後可以叫我‘小要飯的’。”
沈懷星果然被她逗得笑了笑。
她沒有過多地追問她的家事,只問:“現在有地方住么?”
穆雪衣搖頭。
沈懷星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先住到我的公寓來,我的公寓還有一間次卧空着。在你的事情解決前可以一直住着,不收你房租。”
穆雪衣沒有馬上答應,似乎對她們之間的過往有點芥蒂:“這樣……是不是不太方便?”
沈懷星不以為意:“你現在有難處,我作為你曾經的老師,幫幫你而已。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穆雪衣又沉默了一陣,有點猶豫:“可是……我住在您的公寓裏,難道不會影響您帶男朋友回來……”
沈懷星一愣。
她抿着唇笑:“雪衣,我還是單身。”
穆雪衣低着頭不說話。
沈懷星盯着她,忽然問:
“你呢?也還是單身么?”
穆雪衣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現況,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周枕月確實沒有同意和自己複合。只能苦澀地點點頭。
“是,單身。”
沈懷星也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了。
掛完吊瓶,沈懷星就帶着穆雪衣回了自己的公寓。雖然穆雪衣始終覺得住到沈懷星家裏十分不妥,可眼下她這個喪家之犬也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
兩個人多年不見,本來氣氛有點半吊不弔的尷尬,但這又打針又吃藥的一晚折騰下來,倒是聊開了不少的芥蒂。
沈懷星對待她的尺度控制得很好,不刻意疏遠,也不親近曖昧。穆雪衣覺得再那麼有意避嫌的話,反而顯得是自己還放不下那段過往。
去睡覺前,沈懷星主動和穆雪衣提起,自己一個朋友的新酒吧“THE1”會在明晚開張,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去捧個場,權當散散心。
穆雪衣寄人籬下,沒好意思推脫。
.
下午的時候,周枕月本來在和高層們開一個重要的會。小艾在她身邊端茶遞水時,瞥見周枕月在休息空隙翻看微信,她看到穆二小姐發了一條:
“在么?”
然後小艾就看見周枕月發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個呆。
周枕月雙手握着手機,大拇指懸在輸入框上方,似乎下一秒就要按上去,又似乎永遠都不會按上去。過了不知多久,她像是用了極大的意念才逼自己退出了那個界面。
她又點進朋友圈,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沒想到,一進朋友圈,刷新出來的第一條就是穆雪衣發的——
【高燒39度,無家可歸了[生病]】
小艾才大致瞥了一眼那內容,沒來得及細看呢,就見周枕月刷的一下站了起來。
她忙湊上去:“周總,有什麼需要?”
周枕月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邊走邊囑咐:“馬上叫張副總過來替我把會開完,去車庫把車開到門口,目的地定位我會在一分鐘后發到你的手機上。”
小艾:“是,我馬上去!”
一分鐘后,她看着周枕月發過來的定位,嘖了一聲。
果然,就是穆二小姐朋友圈帶的那條定位。
小艾都替穆二小姐高興,努力這麼久,終於可以憑藉這次生病和周總有點進展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到了目的地,車都還沒停穩,那刺眼的畫面就猝不及防地在她們面前劈頭蓋臉地上演。
路燈昏黃,燈下的兩團身影都疊在了一起。
車廂里的空氣壓抑得像要凍成冰。
小艾一直縮着脖子,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後視鏡,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把周枕月送回老宅后,她就逃命一樣地溜了。
周枕月進了門,冷着臉在玄關處換鞋,換完以後朝裏面才走了兩步,就見爺爺周豐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收拾了一下凌亂的心情與表情,走過去垂首問好:
“爺爺。”
周豐年一身仙風道骨的純白綢袍,眉毛鬍子都已花白,和周枕月一樣,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雅溫潤的玉戒指。
這是數百年傳承下來的祖訓,周家人,手上必配玉。
周豐年朝周枕月招招手,眉眼可親:“月牙兒,過來,坐。”
周枕月順從地走到周豐年身邊坐下,腰背挺直如竹。
周豐年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捋了捋鬍鬚,慢悠悠地問:“最近雪丫頭一直在找你,你為什麼不理她?”
知道三年前穆雪衣偷盜文件的人極少,周枕月沒有選擇告訴家人。周豐年一直以為她們當年分手只是感情出現了問題。
在公司,機密泄露的後果也由她一人承擔了下來。那一年,公司股市大跌,合作商紛紛轉投穆氏,董事會差點因為這件事把她從董事長的位置上拉下來,她也沒有向任何人說是穆雪衣偷了文件。
她始終為穆雪衣留着後路。
留着她們還能再在一起的後路。
周豐年又說:“我說過很多遍了,不要因為雪丫頭是穆氏的二小姐就覺得你倆之間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腦子不糊塗,禍不及後代,公司之間爭得再厲害都是商業場上的事,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對她有什麼偏見,知道嗎?”
周枕月沉默半晌,點點頭:“我知道了,爺爺。”
周豐年佯怒:“知道了就好!別和她鬧性子了,早點和好,把她帶回家來。”
周枕月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周豐年嘆了口氣:“想當年我連婚房都給你倆買好了,沒想到你倆說分手就分手,搞得我一把年紀了愁得晚上覺都睡不好。雪丫頭那麼乖巧柔弱的孩子,對你又那麼好,你倆分手肯定是你這個悶性子的錯。人家現在回來了,你又這樣冷着她,我都看不下去!”
周枕月看周豐年皺了眉,馬上低頭:“我錯了,爺爺。”
“知錯了就行。你知道咱們家的規矩,祖宗們講究個‘金玉良緣’,周家人佩玉,配偶則戴金。你挑個日子,去金鋪選塊好料,打個精細的金鐲子給雪丫頭送過去,當賠禮,也當定親。”
老人講究比較多,認風俗和傳統。對周家人來說,一件金器比一枚鑽戒更有意義。
周枕月不願違逆老人的願望,周豐年說的她都逐一應了下來。
她怕再聊下去周豐年就開始籌備她們的婚禮細節了,尋了個空隙告辭上了樓。
簡單洗漱后,她坐在陽台的竹椅上,翻看一本厚重的英文書。看着看着,思緒不禁飄遠。
她和穆雪衣,真的還能在一起嗎?
她不否認自己仍然喜歡穆雪衣,就像看見她淋雨就想上去給她撐傘,看到她說發燒了無家可歸就想帶她回家。可是,曾經的背叛已經在她心裏埋下了堅實的梗,化不開,繞不過。
她仍然喜歡她。
但她好像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相信她了。
比如穆雪衣在大雨中對她喊:“我喜歡你!”
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聽到她說喜歡自己,心底卻忍不住萌生了別樣的想法:
這次是真話嗎?
還是她又想從自己這裏騙走什麼東西?
信任就像鏡子,打碎了之後,再怎麼努力地去拼也會有無法挽回的裂痕。
周枕月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哪怕自己再怎麼喜歡穆雪衣,她都不打算與她複合。
然而,今天碰到穆雪衣和那個陌生女人抱在一起之後,周枕月猛然發現,比起修補看似不可能恢復的裂痕,其實她更介意穆雪衣身邊的人不是自己。
不願再親近她。
卻又無法抑制地想把她據為己有。
磨人的矛盾。
手機忽然開始震動。
周枕月回過神來,看來電人是李璐璐,順手接了:“小李總?”
李璐璐風風火火的聲音壓着嘈雜的背景響起:“周大總裁!最近怎麼樣呀?”
周枕月:“有事直說。”
李璐璐:“嗨,得,您真是貴人話少,一句閑話也不和我多聊!”
周枕月:“……有事直說。”又重複了一遍。
李璐璐:“你明天有沒有空?有個叫‘THE1’的酒吧明兒新開張,我有股份在裏面。新店開張我做東,請了幾個朋友,大家一塊兒聚聚。”
周枕月才張開口,還沒說一個字,就又聽到李璐璐說:
“哎,我知道你肯定說不去。嘿嘿,偷偷告訴你,請的人裏面有你一直想認識的沈懷星,沈教授!怎麼樣,你不是想和她家談校企聯合很久了嗎,還去不去呀?”
“……”
周枕月權衡片刻,應了: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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