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穆雪衣在得知當年車禍的事後猶豫了幾天,在愧疚和忐忑的夾擊中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主動去找周枕月聊一聊。
可她問起小艾時,才得知周枕月去外省的分公司視察了,一個月後才回來。
周豐年聽說穆雪衣這些天的狀態不太好,擔心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便吩咐小艾把她接到老宅去吃個飯。
這天午後,小艾帶着穆雪衣去了老宅。
走到周宅後院,兩人正好撞見周豐年坐在草地上修水管,老爺子穿着一件臟舊的藍色工裝,擰螺絲的動作看起來還挺有力。
周豐年見她來了,抹了把頭上的汗,笑着招手:“丫頭,我煮了茶在廊下桌上,你去坐坐,我馬上就好。”
穆雪衣沒有去坐,而是走入草地幫老爺子托住管子,有些詫異:“沒想到您還會修這種東西?”
周豐年用扳手敲了敲管道:“水管算什麼,年輕時我還修過坦克呢。”他又問:“見過坦克嗎,丫頭?”
穆雪衣搖頭:“沒有。”
周豐年哈哈大笑:“如今這個年代,沒見過是好事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把最後一顆螺絲擰緊,脫了髒兮兮的工裝遞給一旁的管家,用水管子把手沖乾淨了牽起穆雪衣,走向廊下。
周豐年為她倒好茶,慢悠悠地說:“月牙兒出差去了,其實……你一個人要是無聊,也可以住到我身邊來。”
穆雪衣忙搖頭:“不用了,謝謝您。”
周豐年又問了一遍:“真的不用?”
穆雪衣很堅定:“真的不用。”
周枕月一定在這個宅子裏放了很重要的文檔,她怎麼敢私自答應老爺子住進來?
她畢竟……是偷過她東西的人。
周豐年看出了她目光里的異樣,沉默片刻,主動問道:“是不是那天告訴了你當年她車禍的事,你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穆雪衣沒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茶杯里的蔥綠茶葉。
周豐年呷了口茶,咳去喉嚨里的混沌,緩緩道:“丫頭,我不知道你們那時在鬧什麼彆扭,但……那個意外不能怪你。人一輩子肯定要有點意外,有時候發生在普普通通的上班路上,有時候就剛好撞到鬧分手的節骨眼,巧合而已,你真的沒有必要自責。”
老爺子的寬容沒有讓穆雪衣好受,反而讓她更覺得喘不過氣。
周豐年看穆雪衣還是不說話,沉思少刻,故作輕快地問:“哎,你有幾天沒見到她了,有沒有和她視頻聊聊天?”
穆雪衣垂着眼:“……沒有。”
周豐年嘆了口氣:“你倆還鬧着彆扭呢,對不對?其實上次在醫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們之間氣氛怪怪的。”他溫和一笑,和藹地拍了拍穆雪衣的手背,又問:“那她走了這麼多天,你想不想她?”
穆雪衣紅着眼眶點了點頭,嗓音里有點哽咽:“想。”
周豐年叫管家拿來一台筆記本電腦,把攝像頭面對着自己擺好,給周枕月發去了視頻請求。
穆雪衣急道:“爺爺,不能讓她知道我來了老宅……”
周豐年笑了笑:“沒事,你在一邊不要出聲,我不讓她知道你在這裏。別緊張,我只是想讓你看看她。”
穆雪衣見視頻界面只入鏡了周豐年一個人,這才放下心來。
周枕月接通了視頻。畫面中,她正坐在酒店的桌子旁,眉眼間看起來有點疲倦。
穆雪衣看見她的臉時不禁屏住了呼吸,心跳陡然加速,血液瞬間都湧向了大腦,耳垂滾燙,手腳卻緊張得冰涼。
她忽然意識到,原來她是這麼想她。
周枕月向周豐年微微頷首:“爺爺,中午好。”
老爺子點頭:“你忙不忙?”
周枕月:“剛剛忙完,昨晚通宵開會把最新的報價表定下來了,晚上我去見見趙總,談一談下個季度的合作。”
老爺子有點心疼:“很累吧,要仔細休息。”
周枕月淡淡地答:“還好。”
一陣風忽然吹過,將穆雪衣的捲髮吹得飄了起來,有那麼幾縷不小心拂入了鏡頭。
穆雪衣忙壓下頭髮,她緊張地看向屏幕里的周枕月,生怕她察覺到什麼異樣。
周枕月的目光好似僵了一下,又好似什麼都沒注意到,一切如常。
老爺子沒有發現這個小插曲,只說:“你趕緊去睡會兒覺,我不打擾你了。”
周枕月沉默片刻,抬起混着紅血絲的眼睛,說:“我不困,再聊一會兒。”
周豐年嘆口氣,答應她再聊一聊。
他們聊了分公司的狀況,聊了員工的新政策,聊了周枕月在外地吃到的小吃,聊了老宅院子裏被狗啃壞的水管,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
老爺子看了看錶,又催道:“快睡覺去吧。”
周枕月沒答話。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再聊一會兒。”
周豐年無奈地笑了:“可是咱們能聊的都已經聊完了。往常也沒見你這麼愛聊天,你今天都累成這樣了,怎麼話反而多了起來?”
周枕月只是嗯了一聲。
老爺子說:“睡覺去吧。”
周枕月緩緩抬起眼,目光似乎要穿過屏幕一般。
她頓了頓,對着屏幕這邊說:
“……再見。”
這兩個字她說得很莊重,彷彿並不只是普通的道別,而是真的在期待着能再一次見到視頻這邊的人。
老爺子:“再見,回頭再聊。”
視頻被掛斷,界面在周枕月低頭拿鼠標的時刻卡頓了兩秒,停滯的畫面中,周枕月眼底有再也遮掩不住的疲倦。
周豐年合上電腦,一轉頭,看見穆雪衣在恍惚出神。
他乾咳一聲,從兜里掏出一張機票,說:“我買了張三天後的機票,本來想去探望一下她,可是這幾天身體又不大好了,不敢奔波。給你吧。”
穆雪衣沒有接,只是搖頭:“她不會想要見到我的。”
老爺子笑道:“無所謂,票給你,去或不去都由你自己決定。”
從周宅出來時,已經是傍晚。
穆雪衣低頭走着,手揣在兜里緊緊捏着那張機票,機票的一角已經被汗濡濕。
她很想去看看周枕月,哪怕她不和自己說話,能近近地待在一間屋子裏也好。可她們現在這一紙合同的關係,她又有什麼立場去找她呢?
最重要的是……
她希望自己去找她嗎?
小艾碰了碰她,提醒道:“二小姐,你的手機在響。”
穆雪衣反應過來,來不及看來電人的姓名就接通了電話:“您好?”
電話那頭,沈懷星的聲音響起:“雪衣。”
穆雪衣愣了一下:“……老師?”
沈懷星:“我剛剛打理屋子,收拾了一下你之前在我這兒留下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剛好明天沒課,給你送過去吧,你現在住在哪?”
穆雪衣不太想透露自己的住址,便說:“我去您家裏拿好了。”
沈懷星溫柔地笑:“都可以。”她又問:“有人送了我兩張畫展的票,明天順便一起去看看畫展么?”
穆雪衣有點猶豫:“這個……”
沈懷星:“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穆雪衣:“什麼事?”
沈懷星:“明天見面慢慢說,好么?”
穆雪衣沉默良久,輕聲說:“老師,我想您應該明白,我和您之間……沒有可能了。”
電話那端安靜了好一陣子。
沈懷星好像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想趁放假去畫展逛逛,不去的話票就浪費了。而且,我要和你說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和感情問題無關。”
沈懷星的話讓穆雪衣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不禁尷尬起來。
這樣的對話之下,她也不好再拒絕。
沈懷星的來電並沒有打散穆雪衣的煩惱,壓在她心頭的第一件大事仍是那張無法處理妥當的機票,她在去與不去之間反覆搖擺,拿捏不定。
晚上入睡時她還在糾結,且這種糾結的心態一直延續到了第二天和沈懷星見面。
午後吃過飯,沈懷星在約好的地點載上穆雪衣去往畫展館。她溫聲細語地和穆雪衣說話,但穆雪衣沒聽進去幾句,藏在兜里的手還攥着那張皺巴巴的票子。
沈懷星握着方向盤:“……所以,雪衣,你覺得怎麼樣?”
穆雪衣回過神來,有點茫然:“什麼?”
沈懷星耐心道:“我剛剛問你的事,你覺得好不好?”
穆雪衣:“抱歉,我剛剛……沒聽清。”
沈懷星在開車間隙看了她一眼,溫和地說:“有心事可以和我聊聊啊。我記得當時在學校,你在家裏受了什麼委屈都會去辦公室找我聊天。有的時候下了課,我還會帶你去麥當勞,給你買有玩具的兒童套餐……”
穆雪衣打斷她:“老師,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懷星頓了頓,又問:“一會兒看完畫展,要不要去麥當勞?”
穆雪衣沉默了一陣子,答:“不用了。”
沈懷星沒有再多問什麼。
只是很久之後眼鏡滑到了鼻尖,她也沒記起去扶。
到了畫展館,兩人一路無話,順着長廊默默地走。
在短暫駐足時,穆雪衣主動打破了疏冷的氣氛:“老師,您昨天說有事想要和我說,是什麼事?”
沈懷星想到剛剛在車上被打斷的問題,醞釀了一下,重新問道:
“雪衣,你會不會……考慮一下讀研?”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把這個詞在自己腦海中打碎仔細理解。
讀書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過於遙不可及。
沈懷星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說:“我知道,你都畢業六年了,可提升學歷什麼時候都不算晚。你想和周枕月好好發展,她可是耶魯大學的管理學碩士。你不想做一個吃她軟飯的女人,對吧?你是讀金融的,你也想和她一起打拚不是嗎?學得越多,商業場上才越得心應手。”
沈懷星:“跟着我讀研吧,我做你的導師。”
穆雪衣微微出神。
她畢業以後就蟄伏在了周枕月身邊,那幾年,她唯一學會的就是如何討女孩子開心。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也是一個正兒八經拿了學位證的本科大學生。
那些荒廢的東西如果真能撿起來,總好過現在這樣終日無所事事。
畢竟她現在能待在周枕月身邊,都是因為周枕月還需要跟她演戲給老爺子看。那一紙合同到期后呢?她又有什麼價值能夠留下來?
可是……如果選擇了跟着沈懷星讀研,這一去,又得要三年才能回到周枕月身邊了。
三年……
說話間,一個講解員帶着一群人走到了這邊,講解員戴着耳麥,聲音又大又清晰,叫人無法忽視。
“現在大家看到的這幅畫,是周氏集團的現任總裁周枕月於一年前捐給展館的親筆畫作。周氏連續三年穩坐本市首富之位,周枕月本人在微博與各大論壇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她的祖父是退役的陸軍司令官,祖母在故去之前是國家書畫協會的副主席,在二老的熏陶下,鑒賞能力與作畫能力也是不遜色專業畫家的。離得遠的人可以走近一點,仔細觀賞一下構圖與筆法。”
講解員微微側過身體,擋住了畫框下面的金屬銘牌,說:“在看畫的空當,大家猜一猜,這幅畫的名字是什麼?”
穆雪衣被講解員的話吸引去了注意,她知道周枕月念書時會畫畫,但還從未見過她畫畫,更沒想到會在這裏如此巧合地碰見她近年的作品。
講解員身後的那副畫不大,畫中是一灣清澈的小溪,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月牙,一個背影朦朧的女人側卧在溪邊沉睡。因為她枕在水上,乍一看就像是枕在月亮上一樣。
她一定睡了很久,手臂的皮膚都覆上了一層青苔與藤草,陳舊得彷彿一隻被時間掏空的標本。
穆雪衣看失神了。
人群中有個聲音說:“照這畫的內容看,畫名應該和那個總裁同名,就叫《枕月》吧?”
講解員笑了笑,說:“你不是第一個這樣猜的人哦。”
那人問:“不是嗎?”
講解員說:“不是的。”
他盯着那副畫,說:
“這幅畫,叫《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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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來,我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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