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偶遇

莫游難得見清虛豪氣一次，此時自是大聲叫好。圍觀者多有氣憤卓不群欺人太甚的，也都隨着莫游起鬨。

卓不群惱羞成怒，就要對清虛施與殺手，心道：“本公子殺個老騙子，又有何不可？”

豈料清虛的豪氣去得如此之快，他見卓不群面色鐵青，意欲不善，即刻彎腰賠禮：“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卓不群自是吃驚，莫游也是暗罵：“老傢伙膽小如鼠！”

微微一愣后，卓不群放聲大笑：“哈哈……臭道士不過這點膽量。你惹惱了本公子，本公子可沒這麼容易饒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呸！”莫游啐道，“你以為自己是誰？”

“現下便讓你知道我是誰！”卓不群冷哼一聲，一腳將莫游踢翻。

正要收拾清虛，遠處馬蹄聲響，一人高聲叫道：“不群，你在做什麼？”

“又來壞我事情！”卓不群不用回頭，也聽出是大哥卓不凡到了。他冷哼一聲，將清虛踹倒在地，壓低聲音喝道：“快給我滾！”

清虛忙道：“是是是……”扯住莫游朝遠處忙不迭跑去。

“師傅，我們回去跟他拼了！”莫游叫道。

“胡說八道，我們怎是他對手。快走快走……”

忽聽身後有人追來，莫游回頭一看，正是卓不凡。

“你想幹嘛？”莫游喝道。

“莫兄弟且留步！”卓不凡追到二人身前，拱了拱手，“這位想必是莫兄弟的師傅了？在下卓門卓不凡，拜見前輩。”

清虛擺了擺手，哭喪着臉道：“什麼前輩不前輩，被打得老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舍弟為人莽撞，得罪處還請見諒。”說著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遞給了莫游，“莫兄弟，扶前輩去看一看身子，莫要傷了筋骨。”

“我呸！”莫游怒道，“打了人，又來裝什麼好人？惡人好人都讓你家做了，真是便宜得很。你既然知道我師傅不是修真高人了，便要這般羞辱我們嗎！”

“莫兄弟誤會。”卓不凡正色道，“在下敬佩莫兄弟俠義，是不是修真之人，又有什麼關係？”

“正是正是……”清虛笑呵呵接過銀子，“這位公子說得是。”說著望着莫游，“人家誇你俠義，幹嘛板着張臉？真是沒教養！”又折頭對卓不凡笑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將銀子收了起來。

卓不凡拱了拱手：“在下有要事在身，須要儘快出發。前輩，莫兄弟，後會有期！”

清虛道：“有期有期！”又低聲道，“下次記得也帶銀兩。”說著將那錠銀子取在手上，左看右看，贊道：“嘖嘖嘖，好大一錠銀子！”於之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莫游怒道：“沒出息！”

清虛白了他一眼：“有出息便像你這樣，被打成一個豬頭。”看着心疼，又問，“痛不痛啊？”

“要你管！”莫游哼了一聲，“自己跑去喝酒，不理徒弟死活。”

清虛笑眯眯道：“我發現一樣有趣東西，想不想看？”

“不看！”莫游將頭轉朝一邊。

“嘖嘖，可比銀子好看多了，亮閃閃，綠汪汪，肯定好吃。”清虛道。

莫游用眼角偷偷一掃，見清虛手裏捏了一顆綠色丹丸，心下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好吃的，”清虛將藥丸朝後一縮，“不過只有一顆！”

莫游看那丹丸漂亮，鼻尖聞到一股淡淡香氣，整個人說不出的清爽，於是說道：“分成兩半吃了。”

清虛瞪了他一眼：“這是仙丹，整顆服下才有效用，分成兩半就沒用處。”

“哈哈……”莫游笑道，“老傢伙又騙人。明明是顆糖果，又是什麼仙丹。”

莫游古怪精靈，清虛之前想到，如果直接取出凝氣丹丸給他吃，他見丹丸古怪，多半會懷疑是什麼不好東西，不肯吃下。如果自己作勢欲吃，他多半就會來搶奪。於是將丹丸朝嘴裏慢慢放了進去，嘴裏叫道：“我要成仙啦！”

莫游拍他手臂，將丹丸打落在地，急忙捉起來咽了進去，哈哈笑道：“老傢伙沒得吃！”

清虛佯怒道：“臭小子搶師傅東西。”

“你不也搶我銀子？”莫游笑嘻嘻道，“一顆糖果換一錠銀子，老傢伙還不知足？咦，這糖果味道怪怪的……咦，怎麼不在了？”

清虛看他莫名其妙的模樣，肚子裏笑得不行，嘆道：“好好一粒仙丹，可惜可惜。”說完邁開腳步。

“老傢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莫游在後追來，“味道這麼奇怪！”

世人修真悟道，欲求各有不同，道途方法也是多有。但無論走上哪條路子，蘊氣真元卻是無法跳過。修真正派講究以體生氣，不奪，不爭，不取。由本體所生真氣，蘊存於本體真元，以求氣體合一，呼之即出，喚之則回。有了這股隨心所欲的真氣，而後不斷加強，再輔以各種道法，才有諸般神奇。

清虛將凝氣丹丸給莫游服下，本來也曾考慮過，莫游既無絲毫根基，無法蘊氣，丹丸入口，真氣充盈全身，便無法調集驅使。但蘊氣真元一節，便是天資絕頂之人，又得無數靈丹，至少也要花費十多年功夫，像莫游這般一天打漁五天曬網的，只怕三四十年也無法參破。於是先不管這些，將這百年真氣先入了他身體，今後若有其它機緣，或能助他蘊氣真元，以供驅使。

清虛一番好心，卻忽略一點。這莫游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身子。另有，修真悟道講究清靜沉心，莫游卻是好吃好喝好玩，清靜二字粘不上半點邊。十四五年是這般過的，這副身軀，又怎能容得下青綏修鍊出的百年真氣？

清虛雖然一把年紀，卻是心思單純之人，除了吃喝玩樂，其它事情卻懶得多想。再加他修真悟道，本是在名門正派步步施為，只覺真氣愈盛，身體愈發舒服。其餘方法，卻是接觸甚少。自然也無法料到，自己一番好心，卻讓莫游今後遭受無數痛苦。

此是后話，卻也不能怪在清虛身上。

走到小鎮之外五里，莫游忽感全身燥熱，叫喚道：“師傅，好熱，你不熱嗎？”

清虛抬頭望天，陰沉沉一片，涼風送爽，如何會熱？猜到是丹丸作怪，心想片刻就好，望到一處破屋，於是說道：“去那裏歇歇。”

進了破屋，莫游連忙將全身衣物脫下，只余條小褻褲，赤條條蹦來蹦去，嘴裏大叫：“熱死小爺了熱死小爺了！”

清虛也是暗暗稱奇，沒想這丹丸入腹，竟有這般厲害。心裏卻很高興：“百年真氣，果然非同一般，這小子當真福緣不淺！”他只道真氣越多越好，這些小小苦楚，又有什麼打緊？

不是莫游，不知他此時痛苦。便讓他知道這是真氣，與修真之人百年修鍊一般，他也情願不要了。全身根根筋脈，似是注入了沸騰熱水，從裏到外燒灼全身。時而上涌，竄至頭頂，只感一個腦殼被塞入無數火炭，燒得頭顱冒煙，眼前陣陣發白，看不清楚。時而下沉，一雙腳底猶如針扎，只有不停蹦跳才能稍減痛楚。那陣陣灼熱，縮成一團，又爆炸開來，直衝得他全身每個毛孔似乎都在冒出火苗……

莫游叫道：“師傅，我要死了，你好好保重……”

清虛也漸漸察覺不妙，本想莫游蹦躂一陣，也就好了，卻見他越蹦越高，越叫越大聲，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於是追着莫游，將手放在他頭頂，想用自身真氣助他疏引，導順他體內真氣，或許就好了。

誰料，清虛手掌剛剛放上莫游頭頂，莫游體內的真氣便開始猛然上竄，抵擋住清虛的真氣。清虛隱隱覺得：“如果強行催動真氣入他身體，只怕會更糟！”至於為什麼會更糟，卻還沒想通。

清虛此時忽有此念，實在是救了莫游一條性命。他只道真氣越多越好，卻不知真氣其實有異。他從小修鍊，循的是《清劍道法》，練的是本體真元。黃玄機一代奇人，這《清劍道法》前五層用來築造根基，得到的真氣確是雄厚非凡。又有一特點，凡女弟子，破了五層境界後去修行無霜仙子的《寒霜真訣》，竟是毫不衝突。

可《清劍道法》雖是神奇，並非萬能，與這青綏修鍊出的真氣，一個是采自天地人獸，一個是出自本體修為，如何相融？如何聽你引導？如果清虛強行催氣入體，依他修為，自是可以，可是兩股真氣互抵，莫游那小小身子如何承受？只怕當時便送了性命。

清虛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將莫游扛在肩膀上，衝出了破屋。

他在屋后尋到一條小河，水高只及膝蓋，於是走下水去，自己托住莫游腦袋，將他身子全部浸到水裏。

過了片刻，莫游大叫：“師傅，**！”

清虛長舒口氣，道：“舒服便多呆一會兒。沒那麼熱了吧？”

莫游閉起雙眼，十分享受：“舒服，沒那麼熱了……”

過了許久，清虛見他面露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心想：“臭小子安逸，老道可累得很。”他一直半蹲在河裏，道袍全濕了，手卻托住莫游頭部，時間久了，覺得酸麻。於是左右一張，扛着莫游上了岸。

莫游又叫：“不要不要，我要在河裏多呆一會兒。”

“等師父給你找個枕頭！”

清虛尋了塊大石頭，扔到河裏，又抱住莫游下了水，將他腦袋放在那塊石頭上，笑道：“好好睡一覺吧！師傅去買酒，再來陪你。”

莫游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我今天不想喝酒了，一隻雞腿卻是不能少！”

清虛離開不久，莫游聽到周圍水面滴答作響，睜開眼來，一滴雨水落在眉頭。過得片刻，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滴滴雨水冰涼涼打在他身上，莫游卻覺得愈發舒服了。於是又閉上眼睛，就想睡上一覺。

歇了片刻，忽聽得河邊樹林裏傳出說話聲。莫游仔細一聽，急忙叫道：“月姑娘！”

“莫大哥！”隨着一聲驚呼，一個紫衫蒙面少女自林中走出，手裏舉着一把油紙傘，正是南疆女子月紫杉。

自上次分別，莫游時常想起月紫杉音容笑貌，只覺自己十四五年中見過的女子，當屬月姑娘最為溫柔美麗。此時在這河邊偶遇，自是驚喜非凡。也不記得自己只穿了一條褻褲，從水裏站了起來，喜道：“真的是你！”

月紫杉一望之下，見莫游**身子，笑嘻嘻望住自己，臉上一熱，急忙轉過身去。道：“莫大哥，你怎麼……怎麼不穿衣服？”

莫游這才發覺，急忙縮回水裏，笑道：“我倒忘了。咦！這位是誰？”

一位老婦從樹後走出，站在月紫杉身旁，笑吟吟望着莫游。月紫杉仍是背着身子，說道：“這位是我師姐。”

莫游看那老婦，身材消瘦，一頭花發，雖然皮膚保養甚好，但至少也有五六十歲，心道：“月姑娘同我差不多大小，怎的她這師姐老成這般模樣？”見那老婦慈眉善目，一臉溫和，心下也有好感，於是叫了聲：“姐姐！”

那老婦笑罵道：“小娃娃，我做你奶奶還差不多，你叫我姐姐，可別惹人笑話。”心裏實是開心不已。

莫游笑道：“你是月姑娘師姐，我便叫你聲姐姐，也是應當。”心道：“若叫你奶奶，那不是也要叫月姑娘奶奶？太不划算！”

老婦笑得更歡：“你便是紫杉時常提起的莫英雄吧？是你救了我師妹，對不對？”

“原來月姑娘時常記起我。”莫游心喜，笑道：“英雄不敢當，月姑娘惹人喜愛，本來該救的。”

“嗯，好好好……”老婦不住點頭，轉過月紫杉身子，笑道：“人家在水裏，你羞什麼？天天記着，現下見到了，又不敢看？”

“師姐……”月紫杉臉更紅了，雖是轉過了身子，卻是不敢抬頭，輕聲道：“莫大哥，下這麼大雨，你怎麼在水裏啊？”

“這個說來話長。”莫游道，“烏大哥救出來沒有？”

“莫大哥費心了。有師姐相助，烏大哥已經救出，同林大哥他們回紫薰山去了。”月紫杉道。

“那你怎的不回去？”莫游心想：“不會是留在這裏尋我吧？”

月紫杉卻道：“王彪那惡賊被師姐打傷，向西逃竄，我們這就要去捉他。”

莫游望向那老婦，見她消瘦模樣，似是一陣大風吹過也會被颳倒的人物，沒想這麼厲害，於是贊道：“姐姐真厲害！”

老婦笑道：“紫杉不聽話，出這等大事也不告訴我，我只好來看看。還好你出手相助，否則我這寶貝師妹，很是危險了。”

“我只能救出月姑娘，若要同那魔教惡賊打鬥，還是要靠姐姐的本事。”

“這小娃真會說話。”老婦喜笑顏開，“若是左右無事，便同你多呆幾日，也很快活。但現下要追尋王彪惡賊，這就要走了。”

月紫杉忙道：“莫大哥，你衣服在哪裏？我取來給你！”她不知莫游搞什麼古怪，只想他不上岸，那或許是衣服丟了。

“那倒不用，我師傅片刻即回。”想了想，又道，“月姑娘，等姐姐殺了王彪那惡賊，你們又要去哪裏？”他想自己反正四處瞎逛，不如引師傅往月姑娘所在而去，能夠多見她幾面，總是好的。

老婦看穿莫游心思，笑道：“殺了王彪，自然回山，卻不方便帶你去。哈哈……”

“是回紫薰山嗎？”莫游問道。

“不是的，”月紫杉見老婦點了點頭，這才說道，“莫大哥不知，紫杉雖是南疆人士，但自小體弱多病，后遇藍蝶山高人，傳習修真道法，這才逐漸康愈……”

那老婦聽她說話慢條斯理，現下有要緊事，耽擱不得，於是插話道：“師傅後來將紫杉收入門下，每年到紫薰山授她一些道法，現下她年紀也不小了，身體康復，我準備帶她上山修行。”

“月姑娘竟然也是修真之人。”莫游道，“怪不得你會說中原話，想必也是師傅教的了？”

“嗯，莫大哥都知道了。”

老婦怕他們說個沒完沒了，於是笑道：“小英雄，我可要帶紫杉走了，今後有緣相遇，我絕不打擾你們說話。”

“師姐，你又說什麼。”月紫杉嗔道。

“即是如此，正事要緊。姐姐，月姑娘，後會有期！”莫游心想，“知道你在哪裏，便不怕遇不到你。”

老婦朝林里走去，月紫杉跟在她身後。她一直低頭，此時悄悄回頭望了一眼，見莫游望住自己，急忙轉過頭去，追上了老婦。

莫游見一片翠綠樹林裏紫衣閃躍，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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