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的王笑涵 第二章 忘與記
她叫什麼?工作是什麼?還有許多,我都不知道,甚至可以說,一無所知。可我偏偏有她的聯繫方式。有時候這世界真是神奇,總是在你一無所有時給你一線希望,卻在你滿懷希望時澆一盆冷水,撲滅所有赤誠。我終於提起膽量,朝她的方向走去。手機緊緊攥在左手,那冰涼的觸感順着指尖流入心中,我的頭髮在眼前凌亂,我亦能感受到左胸膛那微微的顫動。
打開與她的私聊,一片空白。
因為我從來沒有勇氣對她說一句話。
畢竟,被陌生男人打擾,該是件令人厭煩的事罷。但是,如果能讓她心感厭煩,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注意了呢?我搖了搖頭,果斷打消自己這個奇怪的想法。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察覺自己的異樣。就這樣,打開,關閉,打開,關閉,我在不斷地自我掙扎與折磨中一次又一次打開和關閉與她的聊天框,不知究竟如何開始。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我終於來到她的身後,她卻茫然轉過身來。那純凈的雙眸,閃動着秋水難比的星色,驚慌失措的望着我。又或許,那只是我的錯覺。但我的耳根已然開始發燙髮紅,強壓着急促的喘息,幸好昏沉的夜色,替我保住了我在她面前僅有的自尊與臉面。
但在她準頭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的打開手機,又徐徐抬頭,裝作甚麼也未曾發生。相視片刻,我倆都未曾移動寸步。我意識到如果我再不開口,這樣的機會,這樣的場景,這樣完美的夜色,一切可能都不會再擁有。“有事嗎?”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句簡單的話,卻用盡全身氣力去裝作平靜無事,還要像平時那般禮貌。
她卻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似乎在隱藏着些什麼,搖了搖頭。
“你是在等人?”她一定是在等人,夜已深了,這樣的女生還留在路邊沒有回家,多半是在等人。也許是男朋友?我這樣告訴自己。心臟的跳動愈發急促,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緊迫起來,左胸膛下隱隱作痛,像是在自責,又像是滿懷遺憾,無處消解。人家一定已經有男朋友了,為什麼要打擾呢。我這樣告訴自己。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竟覺得,她的目光中,夾雜着幾分失落。
“沒有!”可她卻斬釘截鐵,極為果斷的回答道。
這倒着實讓我意外,如果不是等人,這麼晚了,她為什麼還留在這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上天註定么,我可不相信。但我也曾不相信一見鍾情,如今卻陷入了泥沼之中,難以抽身。
可不管怎麼說,把她一個女生留在這裏,心裏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我又生怕她察覺出什麼,沉默許久,百般猶豫,才慢悠悠的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她卻不敢看我,極快的擺過頭去,錯開眼神,回了一句:“不用了。”
我望着她快步朝反方向離開,踩着似乎並不合適的細高跟,有些踉蹌,有些狼狽,也有些倉皇。但似乎該倉皇的是我。似乎是被當成了心存歹念的惡人,只能站在遠處發愣。目送她“逃離”這條小路,像是剎那間被推回了殘酷的現實,耳畔再度響起那呼嘯的風聲與嘈雜的引擎轟鳴,我失落的垂下有些酸澀的胳膊,卻沒注意那發亮的手機屏幕。
失落?
我似乎沒那資格。
苦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頂着風埋着頭,快步朝前走去,想要儘快走出這條路,可不想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我抬頭去看,竟是那早就離開的橙子,開車我的車,停在我的面前。透過潔凈的車窗,他一臉鄙夷的望着我,又拍了拍喇叭,示意我趕緊上車。
不出意料,這傢伙繞了一圈,來到出口,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但他並沒有任何嘲笑,甚至都沒有說話。一言不發,極不像他的作風。
由他來開車,我自然放心。所以拉開了後排車門,弓着身子鑽入狹窄的車內,斜靠着車窗,自顧自的發獃。我並沒有坐副駕,因為那個位子是留給她的,誰也不能坐。
橙子一揮手,便將先前慘遭我遺棄的外套丟了過來,我順勢披在肩頭,將自己緊緊包裹,宛若襁褓中的嬰兒,沒有一丁點兒安全感。或許在他人眼裏,我是一個高冷到難以接近,且及不好相處的怪胎。
但只有我自己和橙子知道,我從來沒有任何防備。他們總是自以為我難以接近,卻從未試圖了解我心中所想。那我有有何必要,去向他們證明,我是一個如何如何的人。沒有半分意義。
“王笑涵。”橙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沒有回頭,右手按住方向盤,左手夾着一根點燃的香煙,開始吞雲吐霧。這一次我沒有阻止他,哪怕我被那淡藍的煙圈嗆得直咳嗽,也只是落下車窗,將煙散出,又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探出腦袋不耐煩的應聲道:“嗯?”
“這方面還是你比較畜生。”他沒來由的一句話,說的我摸不着頭腦。
“什麼話。”我不情願的扭過頭去,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望着那空無一人的街巷。我也難得反駁一句:“有我這麼失敗的畜生么?”
橙子沒有接話,卻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頭掐滅,落下窗戶,丟出窗外。我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管,沉沉睡去。
直到回到公寓,停好了車,我倆拖着疲憊的身影一前一後,進了屋子。牆上的掛鐘時針落在那單薄的五字上,分針也走了大半。今天我們比以往每一次回來的都要晚,早就沒了多少氣力。橙子一頭扎進卧室,沒過多久便鼾聲如雷。我並沒有去管他,沖泡一杯廉價的速溶咖啡,讓自己清醒一些。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我轉身來到卧室里,坐在床邊,垂着頭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望着那整齊的被子與枕頭,沒有絲毫睡覺的念頭。
似乎是害怕打破這固有的整潔與平靜。
就像我不敢去打破那冰凝的關係。
或許,這樣對兩個人都好吧。也不至於,以後連面對她的理由也沒有。也可能,不會再遇見她了吧。
我和橙子都不是本地人,本來也不認識。他雖和我提起過他的過去,但我早已忘記大半。但這並不影響我和他的兄弟感情。大學畢業后,我背着結他獨自來到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旅行,不算太繁榮,卻也忙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便想着打破常規,乾脆放手去做。沒想到,就此在這裏安定下來。想着沒幹出點成績,也無面目面對江東父老。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盡自己最大的氣力,試圖在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但大多人,卻成了時間洪流里的沙石,要麼隨波逐流,失去了自己的節拍與方向,要麼沉入河底,再無出頭之日。就連曾經來過的痕迹,也被沖刷殆盡,最終什麼也不曾剩下。
我已然算是幸運。遇見一位酒館老闆,眼光獨到,見識頗深,年紀輕輕便有了自己的事業。老闆的酒館異想天開,除了駐場的,還樂隊招攬了一群講故事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橙子是樂隊的鼓手,我既會講故事,又能彈些結他,對架子鼓也有些了解。一來二去,便和他有了話題。深交之後,覺得投緣,便成了兄弟。
其他人都對我敬而遠之,只有他願意靠近我。
每天晚上七點,我們就從合租公寓啟程趕往酒館,我抱着我的結他,一邊彈着不知名的民謠小調,一邊講述着那些我經歷過,或是在我身邊發生的朋友的故事。為了劇情更加跌宕起伏,時常添油加醋,有時說得興起,也會胡編亂造,卻不會口無遮攔。
或許這很不道德,但卻實打實的充實了我的口袋。我想要在這座城市繼續待下去。房東與公寓租金可不會允許我有其他想法。
不可否認,我或許真的很賣座。老闆也很滿意,常調侃我。開玩笑說至少有四五桌的客人是衝著我來的,其中尤以年輕的姑娘為主。我雖不知道是否是真,也從未去深究。我並不在乎他們的想法與目光。
每天說著那些看似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離別轉折,看着幾乎每天都不同的面孔,有着類似的表情,一顰一笑,一淚一夢,喜怒哀樂,皆隨着我的結他聲與故事變化,我早已開始麻木。每當此時,我的靈魂彷彿都不再屬於我,他渴望掙脫這負罪的軀殼,去追尋更自由的快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消沉下去,將這毫無亮點,卻依舊珍惜的人生,付與這些過客。
直到那一天。
臨近深夜,按照慣例,酒吧即將打烊。
頂燈亮起。她闖進了我的視線。
我停下了撥弄琴弦的手指。
我能感受到我顫動的心臟和毫無徵兆,突然崩斷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