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易碎的，驕傲的

“我讀了導演專業后對表演有了新的想法和認知，當我塑造一個角色時，更多時候我會依照劇情和導演想要的結果來，可能是這個的原因吧。”鳳于飛笑笑。

在表演上面，她向來都是實用主義，能用得好的，對完成角色有幫助的她都會借鑒。如果自己有更好的表現形式或者按照地球版本的表演自己演下來不順暢的，她才會考慮換掉。為了能夠使表演更自然，角色前後邏輯更統一一些，她就必須得參照劇本和電影整體的故事情節來，免得自己走偏了還不知道。

用這種表演形式一開始很痛苦，後來隨着自己的積累和嘗試慢慢增多了，還有導演的一些建議，結合起來就沒那麼吃力了。從影十餘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旁有名師指點，鳳于飛不敢說自己可以融會貫通，走出自己的路子，但在表演和角色的完成上至少一點問題都沒有。

第一期拍攝結束，鳳于飛能和許娜成為朋友是因為許娜本就是個性格外向、交友廣泛的人，而能和俞靜白成為好友起初是因為探討表演，後來是彼此的生活態度真的很合得來，處世的價值觀也很像。

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俞靜白是一個比鳳于飛更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人生活到這個年紀，取悅自己比起其他事情更重要。她對工作、生活細節和品質的講究也是到了讓80%的人都受不了的程度。

每次當兩個人聊起做某件事情的時候，許娜都會默默走開，這時候何炯就會走過來笑着說道：和鳳于飛、小白兩位一比，娜娜糙得完全不像個女人。

第一期的節目拍了四天三夜，分開的時候，大家都各自加了好友，關注了彼此的V博，十個人之間的感情比四天前親密了許多，面對短暫的分離各自都有些不舍。

鳳于飛結束第一期的拍攝后回鵬城看了外婆和小外甥女，逗留了一天，在穆子揚深深的怨念和催促中飛回了北平。

【芒果台年度大秀《她們來了》已結束第一期拍攝，轉入後期製作。】

【八女神聚首，這個夏天精彩不容錯過！】

【鳳于飛惹許娜崩潰落淚，真相令人唏噓。】

【梁、鳳兩代電影女神世紀同台，不可錯過的盛世盛會。】

真人騷剛結束第一期，新聞通稿滿天飛，熱度和關注度之大已經嚴重影響到了鳳于飛幾個人的日常工作和生活。最近周二的店鋪周圍經常徘徊着好事的粉絲和記者，因為他們知道後面幾天鳳于飛必然會出現在這裏，確定下一期拍攝需要租借的服裝。

明星被關注是好事，但過猶不及。

鳳于飛最近太火了，出個門都麻煩，連約會都要偷偷摸摸的，穆子揚對此感到很不爽。很多時候穆子揚就像一條二哈，如果精力得不到發泄的話，腦迴路就會變得特別不正常。

穆子揚在家發神經等鳳于飛回來，還未下飛機，一條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她所有的部署和工作計劃。

“老婆大人，快回來！出事了！”

“飛飛，你到底到哪兒了？”

“鳳于飛！你如果沒事就趕緊回復我！”

出了機場，手機就震動個不停，她有些心煩地打開手機，密密麻麻的未接來電和消息記錄。

“小飛，有件很嚴肅的事情要告訴你。”還沒來得及查閱，麥樂喘着氣走過來，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游導走了，就在我們上飛機之後沒多久。”

“啪！”

似乎什麼東西掉了，鳳于飛腦子嗡嗡地響着，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快看！那是鳳于飛！”

“啊！是鳳于飛啊！”

“誰？”

“好多人圍過去了，好像是什麼明星。”

哎！麥樂嘆氣，他吩咐機場的工作人員幫忙把行李運到車上，撿起鳳于飛摔碎了屏幕的手機，拉着她趕緊離開，免得被路人和粉絲圍堵。

麥樂行動很快，但還是遲了些，不少人拿着手機拍到了鳳于飛兩眼無神地在機場奔跑的照片，如果放大了照片細看的話不難看出她雙目泛紅，眼裏蓄着淚水，眉宇間纏繞着濃重的悲傷和黯然。

人生在世總有些意外和打擊猝不及防，坐在車裏，車窗外一群記者瘋狂湧上來，鳳于飛的心比車子被人敲打的節奏還要亂。

早上的時候，難得天氣很好，游鴻章和老伴到公園散步，走着走着，灌木叢里忽然衝出一條大狗猛地撲向黃夫人。游鴻章情急之下擋在老伴面前，結果被大狗撲倒在地，因為情緒太過激動，突發心肌梗塞，送到醫院搶救了好幾個小時，還是沒能救回來。

黃夫人被這突發事件嚇傻了，眼神獃滯，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至今還在醫院觀察。許多人得知這一消息后紛紛趕到醫院，但大家都和鳳于飛一樣，沒能見到游鴻章最後一面。

昨天人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說沒就沒了呢？

“樂哥，你可以開得快一點么？”鳳于飛哽咽道。

“已經很快了，再快就不安全了。”麥樂也着急，但再急也不能拿生命開玩笑。

“我只想早一點看到他。”鳳于飛哭道。

“我明白。”麥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直回頭看着鳳于飛，看着她哭成淚人，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什麼也做不了。

游鴻章年近九十，身體還算硬朗，醫生說小心照顧活到一百不成問題。兩年前他還能跟着劇組輾轉各地取景拍電影呢，可現在……

小兒子身體不好，游鴻章和妻子黃氏並沒有孫子，幾個外孫都不是拍電影的料，和他們也沒有共同語言，游鴻章幾乎把鳳于飛當成孫女來看待，但鳳于飛在他臨終之前卻沒能送他一程，哪怕到醫院陪同都做不到。

游導走了，黃老師一個人年紀又這麼大了，這往後的日子得多難過啊！

鳳于飛想得越多哭得越凶，她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麥樂牽着，突破記者的重重圍堵走到醫院裏的。

等她來到醫院的時候，游鴻章已經換好衣服化完妝了。

人死之後，臉是會變的。看着那張陌生中帶着熟悉的臉，鳳于飛兩腳一軟，跌坐在病床前。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鳳于飛眼裏還含着淚，她仰頭問安子崬。

“沒有。”安子崬搖搖頭。

他神情疲憊，氣色有些蒼白，臉上寫滿了哀傷，容貌依舊俊美，但不再光芒萬丈。

“他昏迷之後就沒那麼痛苦了，走的時候很安詳。”安子崬強忍着悲傷說道。

“那就好。”鳳于飛全身都在顫抖着，她撐着身子在安子崬的幫助下起身，默默把眼淚擦乾，靜靜地看着沉沉“睡去”的游鴻章，認真地把他最後的樣子記住。穆子揚皺着眉頭站在門外，鳳于飛走到哪裏，他的視線就跟着移動到哪裏。

上一次分開，她還在調侃說讓他等着，等着自己把影后的獎座送到他面前，哪知這一等就是天人永別。雖然她也知道游鴻章未必在乎這些，但她還是想要拿到那尊獎座，讓他開心，也讓他心安。

游鴻章去世的消息引來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就連西方的媒體得知這一消息后也紛紛發文表示哀悼。

國家最高的機關報紙《人民’日’報》用“一代電影大師的離去”為標題，沉重緬懷悼念游鴻章，肯定了他這一輩子為電影事業做出的貢獻，也對他突然的離世表示惋惜。

2019年的5月底，娛樂圈的顏色是白色的，不管大小，各大媒體都紛紛把那一期的頭條版面換成了黑白色，以紀念游鴻章這位偉大的華語電影大師。

為了向一代電影巨匠游鴻章致敬，《她們來了》取消了周五的新聞發佈會，鳳于飛和穆媱將自己的所得片酬盡數捐出，支持關懷殘障人士的公益事業，希望游鴻章能夠安心離去，不必繼續為纏綿病榻的小兒子擔憂。

哪怕精神很不好，但黃夫人還是強撐着出席了游鴻章的葬禮。黃夫人最終選擇了遵照一心倡導環保公益的游鴻章的遺囑進行火化。下葬的那一天下午，穆子揚撐着黑傘扶着鳳于飛，一臉悲戚地望着游導的墓碑，默默用力握緊了她的肩膀。

很多年前，他也很難過地站在某個陵園，倚着另外一個人，楞楞地看着這一切變無可變，然後那個人從此只活在了回憶里。失去一個見證你成長和人生某段光陰的人，心裏的空洞比難過更長久。

他走出了你的視線，但你卻永遠不可能走出有他的世界。

我的存在證明着你的存在。

多年以後，我們才會發現自己固執地堅持着一些事情，只是為了讓自己記住某一個人，因為他只活在你心裏，你忘記了，他就真的消失了。

鳳于飛有“前科”在冊，為了防止她悲傷過度而情緒崩潰，何老爺子盯着她每天必須和自己還有遠在鵬城的外婆視頻，一來二去，她和穆子揚交往的事情終歸瞞不住了。面對這段感情，身邊的朋友親人態度不一，無不替她感到憂慮。

穆子揚，不適合她。

不管鳳于飛有多麼強悍，在他們眼中，她始終是個女孩兒，是要嫁人的，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和能夠保護她的人。她需要的是一個時時刻刻可以給她能量，讓她依靠的人，而不是需要消耗她能量的人。

更重要的一點是穆子揚是穆家極其看重的人，而鳳于飛和他結合是無法誕生子嗣的，這在世家眼中是大忌。一段看得到分離結局的感情，他們都不希望鳳于飛涉足，既然已經涉足了，最好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則最好傷得最深的還是自己。

可眼下比拆散他們兩個更重要的是讓鳳于飛擺脫悲傷，重拾自信。

這幾天下來，鳳于飛和穆媱一直陪伴在黃夫人身邊，可最後的結尾卻變成了另外兩人安慰她一個。

八十歲以後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黃夫人和游鴻章早就做好了離開人世的準備，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突然。

游鴻章常年混跡在劇組，游家一家都是黃夫人一路打理着走過來的。

不同於醉心電影事業，早年不得志，中年爆發的游鴻章，黃夫人早年家庭優渥，但在特殊時期被拉出來作為典型特例批/斗，年輕時候吃了幾年苦，留下了病根。一直操勞家事的黃夫人身體並不好，她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自己早於游鴻章離開。

除了拍電影什麼都不懂，脾氣又那麼倔強的游鴻章一旦她走了，他的生活該怎麼維持啊？她不敢想像，也無法想像。

中年之後，子女親友陸續先她而去，黃夫人不說看淡了生死離別，至少也能夠以比較平和的心態去面對。她這一輩子吃過很多苦，老了之後能過得這麼安穩已經覺得很幸福了，特別是她能走在游鴻章後面，把他的葬禮辦得很風光。

說來也悲涼，活到這個年紀基本已經沒什麼同齡的朋友了。年輕時候一些同事的葬禮他們想去送送，也去不了了，因為他們的子女親屬，她一個都不認識，去了也是枉然。她是想見他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的，可見了面，她該說什麼，向誰說呢？

多少不可一世的天驕走到歲月的盡頭都敗給了寂寞。

人這一輩子，該操勞的都操勞了，人生走到現在也沒什麼遺憾，戰勝了悲傷的黃夫人重新恢復了生活的鬥志，反而是鳳于飛仍活在自責里走不出來。

“安子崬，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么？”

這一天午後，鳳于飛和安子崬一起把穆媱送上車，又回到了游鴻章小院子裏那座葉茂青翠欲滴的葡萄架下，鳳于飛轉身正對着安子崬，問出了一個埋藏在她心裏很久的問題。

“如果沒有那部電影，我們現在會是什麼樣呢？”仍沉浸在游鴻章離去的悲傷之中的鳳于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幽幽地問道。葡萄架下的鳳于飛幾乎瘦脫形，頹敗的臉上流露出一股病態的美，特別是當她兩眼有神地望着安子崬的時候，柔弱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去呵護。

安子崬沉默了好幾秒，他抬頭正準備回答，卻看到了站在鳳于飛身後倚門而立，臉色陰沉的穆子揚。

“怎麼，你現在連回答我一個問題，都不願了么？”鳳于飛鼻音加重，周圍的氣氛壓抑得好像一場雷陣雨將要到來。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安子崬嘆氣，“因為沒有如果。”

“呵。”鳳于飛退後了一步，深深換了好幾口氣才把壓在心裏的那句話說出來。

“沒有必要。”她紅着眼睛看着他，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

“沒有假如，還是你根本就沒想過假如呢？”

“你這是兩個問題。”安子崬想阻止她繼續失常。

“果然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鳳于飛哽咽道。“多謝你當年不娶之恩，否則我現在也不會這麼紅。”

鳳于飛自嘲的語氣充滿了埋怨，安子崬甚至嗅到了一絲仇恨的味道。

“你……”

“我很好！”鳳于飛打斷安子崬的發言。“我很清楚我現在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和恨你比起來，我更恨我自己。這些年讓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我放不下走不出的過去。我先是放過了李沐晴，然後放過你，但你們卻沒有給過我機會放過我自己。”

“我自己……”鳳于飛喃喃地重複，失魂落魄地走過安子崬身邊，步伐無力地朝着游鴻章家門口走出去。

上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傷心地離開，但背後好歹還有游鴻章關切的目光注視着。游鴻章走了，代替他站在那裏的人是穆子揚，但穆子揚此刻的神情卻不是慈祥而悲憫的。這一切鳳于飛並不知道，知道了估計也不會感覺到失望。

游鴻章的死再次讓她認清楚：人生沒有什麼是牢不可破的，沒有。

“她這段時間太難過了，剛剛那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安子崬走到穆子揚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說道。

“我知道。”穆子揚輕輕拿起安子崬放在他肩上的手然後放下，默不作聲地走出門，跟在鳳于飛身後。

就算他再吃醋再生氣，他也無法做到對鳳于飛不理不顧。

鳳于飛並未走遠，在巷子裏找了顆老樹坐下。她坐在那裏望着地面發獃，而穆子揚站在不遠處靠着牆根望着她發獃，兩個人的間隔不過幾米，但卻是那幾米的距離硬生生將兩顆心分成了兩個宇宙。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讓我感到難過的事情有很多，但讓我難過這麼久的人，只有你鳳于飛一個，只有你。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昨天回來之後，鳳于飛和穆子揚就打起了冷戰。起因麥樂心知肚明，但個中緣由他不敢問鳳于飛，更不敢問穆子揚。

游鴻章去世，鳳于飛最近所有的工作行程除了真人騷的錄製之外全都取消掉了，但麥樂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決定。至少在他看來，鳳于飛忙碌起來可以忘記許多東西，對她和他，還有他本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