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機會

每個國家文化和風俗不一樣，音樂的表達形式和演奏所使用的樂器也都千差萬別。圍坐在圈子裏的有成名已久的音樂人，有技藝高超的演唱者，也有就職在電影圈的配樂大師……但在今晚，他們都只是一群單純熱愛音樂的歌迷。

穆子揚和鳳于飛並不是一開場就來的，此時音樂派對過去了半個小時，他們已經錯過了安子崬的表演。

復出之後偶有幾次合作，但鳳于飛聽到的都是安子崬錄製完成的成品，並沒有機會能夠到現場聆聽。處於事業和能力上升期的他們，分開的這幾年都各有進步，卻都無緣親自感受和品味互相之間的改變，實在有些缺憾。

穆子揚喜歡歡快的、節奏感很強的音樂，每到這個時候他坐在一邊都忍不住跟着節奏抖動肩膀和頭，表現得十分興奮。他聽到自己喜歡的音樂的時候兩眼迷離，神光湛湛，滿臉的陶醉色。

穆子揚是一個很有表現慾望的人，可惜他的音樂水平泛泛，否則肯定要上去炫耀一番才肯罷休。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鳳于飛饒有興緻地欣賞着各國音樂人的表演，她的目光從進來之後就再也沒落到安子崬、李沐晴身上過。

李沐晴若有所思，頻頻看向她，被李沐晴的異常行為所影響，安子崬也忍不住順着妻子的目光轉頭看着鳳于飛。

安子崬這一眼望去，只見鳳于飛眼神清澈地看着場地中央正在表演的外國音樂家，自顧自地沉浸在音樂世界裏，對兩夫妻注視的目光渾然不覺。

心裏有些失落，更升起了無聊的念頭。安子崬的目光逡巡全場，不斷從各式各樣的樂器上掃過，而後他看到一件比較熟悉的樂器眼前一亮，心裏便有了主意。

安子崬貼着李沐晴的耳朵，小聲地告訴她他剛興起的想法。李沐晴眯着眼睛傾聽，不住地點頭，認為安子崬的想法可行。兩夫婦商量完后對視一眼，安子崬抬起下巴看了下穆子揚，李沐晴會意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抒情的音樂落在穆子揚耳朵里只有兩種感受：超喜歡和超沒感覺，而眼下正是後者。李沐晴這麼一推把他從半瞌睡的狀態中拉出來，然後她一聲擋着穆子揚的耳朵，簡潔地把安子崬的想法跟他複述了一遍。

穆子揚側着頭聽着李沐晴說話，越聽眼睛越亮，人越有精神。穆子揚瞬間清醒，他異常激動地點頭，於是三個人湊在一起低聲討論執行方案，確定了方案之後偷偷起身，躡手躡腳地開始行動。

你們去哪兒？

鳳于飛感覺到身邊有動靜，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正起身離去的三個人，眨着大眼睛問穆子揚。

收到鳳于飛的疑問，穆子揚愣了一下，他下意識瞄了安子崬一眼，安子崬對他點點頭：可以告知。

既然主策劃都同意了，那也沒啥好隱藏的了。穆子揚後退兩步拉起鳳于飛，四個人一起走出人群，來到角落裏嘰里呱啦地商討、佈置工作安排。

“你們怎麼知道我會這個的？”鳳于飛心裏的好奇更重了。

音樂家有很大眾化的一面，可一旦到了自己人的領域他們又變得很小眾，所以在這裏很難找到鋼琴之類的常見的樂器，反倒是越偏門的越容易找到。安子崬的演齣節目是先確定的樂器才按照樂器選擇的曲目，令鳳于飛不解的是為什麼他們會知道她會彈古箏這個很隱秘的事情。

為了演好“寧采臣”這個角色，表現出徐瑋征要求的“書生”氣質，鳳于飛重新回頭學習了書法、中國畫，期間還特地學製作摺紙扇，以及徐瑋征推薦的古箏和竹笛。這一段的學習過程和以往準備其他劇本所用的時間相比很短，進行得也很低調，連一起拍戲的林絲語都不知道，可他們幾個人是從哪裏得知的呢？

“這你就不用管了！”安子崬還想解釋，穆子揚快速轉移話題。“這是一次多好的宣揚華夏傳統音樂的機會啊，你趕緊和凍凍哥熟悉下譜子，樂器方面就交給我去借了！”

“對！”安子崬很機靈，順着穆子揚搭的台階往下走，他快速打開手機找尋了一番，把之前錄歌的譜子找出來發給鳳于飛。“這是之前用過的譜子，你先看着，有些地方我需要調整，但會儘可能地少改一些。”

安子崬改編曲，李沐晴借來紙筆坐他旁邊幫記錄，鳳于飛一面看譜子一面回憶彈古箏的指法。

穆子揚辦事效率很高，出去沒多久就抱着一把包漿灰亮的古箏回來了。

借給他們樂器的是一位外國妹子，二十齣頭的樣子，會一些簡單的華夏語。幾年前她在華夏做交換生的時候是出於好奇和興趣學的古箏，學完后買了把不錯的琴，不過練了很久，也只是剛剛入門。

白人妹紙配合穆子揚一起把琴架好，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安子崬、李沐晴、鳳于飛三個，猜測着等下會是誰來負責彈奏。

“琴弄好了，試下唄！”穆子揚笑嘻嘻地對鳳于飛說道。

是她！嗯，氣質還挺像的。妹子心裏想道。

鳳于飛摘下耳機，走到古箏前坐下。她深吸一口氣，肩膀輕輕往後伸展，挺直了腰板，修長白皙的雙手輕輕壓在琴弦上，閉上眼睛開始找感覺。

簡譜和旋律在腦海中大概回憶了一番，憑藉出色的記憶力，鳳于飛將未改動過的譜子依葫蘆畫瓢地演奏，指法有些生澀，但旋律卻是正確的。

聽着斷斷續續的琴音，安子崬的思路越來越順，李沐晴書寫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鳳于飛完整彈下一首歌沒多久，安子崬的改編也完成了。

和穆子揚並立而站的外國小妞聽完鳳于飛第一次的演奏其實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很給面子地鼓了掌。

雖然比起她來，鳳于飛還差了點，不過也很好了。

鳳于飛感謝地對她笑了笑，接過李沐晴傳過來的曲譜，記熟之後開始第二輪彈奏。

安子崬的改編借鑒了沈墨雲版本的旋律和風格，更符合古箏的演奏形式，鳳于飛第二遍彈下來整體感、流暢度比第一次好太多了，外國妹子這下臉上才有了笑容，鼓掌也更加真誠和佩服了。

“怎麼樣？你那邊都對接好了么？”安子崬改完譜子就沒他什麼事了，他神色輕鬆地走到穆子揚身邊確認道。

“已經和主持人溝通好了，沒問題！”穆子揚拍着胸脯保證道。

他邊說邊把視線從鳳于飛白皙的指尖收回來，看到安子崬兩夫婦走過來，穆子揚和安子崬輕輕對了下拳頭，隨後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都笑了。

“下面即將要登場表演的是來自華夏的音樂人團隊，他們要表演的曲目是一首華夏風的古典歌曲。哇喔！這名字很有詩意，但很拗口，翻譯過來是追憶曾經的愛情。”派對的主持人也是場地的提供方，是一位中年法國音樂人，對漢語有所了解，所以能用自己的文字將歌名大意大致介紹給其他人聽。

在主持人報幕完后，穆子揚和安子崬把古箏搬到場地中央，其他人坐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表演開始。

安子崬站在人群焦點處，鄭重地請出他的演奏嘉賓鳳于飛上來。

穿着淺紫色弔帶裙的鳳于飛來到古箏前面款款坐下，她雙手搭在琴弦上，準備好后和安子崬點了點頭。

坐在古箏前的鳳于飛披散着長發，氣質秀美婉約，那曾是安子崬最喜歡的樣子。她十指沒有能做任何的保護，就這麼露在外面。看着鳳于飛面不改色地按着琴弦，穆子揚心裏有點心疼她嬌嫩的十指。

古箏的弦崩得很緊，琴弦多而且細，對手的傷害很大，鳳于飛十指不沾陽春水，嬌生慣養的，怎麼受得了。

安子崬換好氣準備開始演唱，微笑看着觀眾卻接收到穆子揚哀怨的眼神，他一時間有點搞不明白，到底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容不得他多加思考，鳳于飛十指如穿花蝴蝶般靈敏地撩撥琴弦，“錚錚錚”淳厚優美的琴聲響起，一下子就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

華夏的樂器很多，變種也很多，對華夏音樂很痴迷的外國妹子買的是起源很早，也較為流行的杭箏。這類古箏琴身有十五弦，彈奏的指法鳳于飛粗略學過，不過她手指細而長，只用四根手指演奏的形式也註定了她彈奏古箏並沒有任何的先天優勢。

鳳于飛右手勾弦，左手按滑，婉轉悠揚的旋律從她指尖傾瀉而出，安子崬踩着拍子開始演唱。

【舊夢依稀往事迷離春花秋月里

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飄來又復去

君來有聲君去無語翻雲覆雨里

雖兩情相惜兩心相儀得來複失去】

泠泠的琴音應和着安子崬充滿磁性而富有詩意的嗓音，獨特的華夏曲風讓許多在場的音樂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低音區本不是安子崬的強項，但多年來他堅持練聲，現在已經可以很穩實自如地唱出平滑的低音了。

頂尖的唱將每一個字都是很有情感力量的，安子崬動人的歌聲把《鳳凰于飛》歌曲里百轉千結的愁腸離緒渲染得很唯美。

一段歌曲結束，安子崬很紳士地轉身伸手，示意大家看向鳳于飛。鳳于飛雙肩抖動，几絲黑髮垂落，有種畫中仙般的靜美優雅。朱唇輕啟，鳳目半合，在穆子揚半醉半醒的狀態下，她輕輕吐出第一句歌詞，歌聲響起，她征服了在場過半的音樂人的耳朵。

【有詩待和有歌待應有心待相惜

望長相思望長相守卻空留琴與笛

以情相悅以心相許以身相偎依

願勿相望願勿相負又奈何恨與欺】

安子崬唱得好，其他人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在鳳于飛、穆子揚來之前，他已經通過自己華麗的嗓音和出神入化的唱功征服了在場的音樂人。他們感到驚訝和震撼的是鳳于飛能在安子崬原有的優美的聲線和意境中，將自己的聲音完美地插入。

鳳于飛和安子崬在音樂上很有默契，李沐晴早有所耳聞，但她沒想到兩個人的默契能高到這種程度，第一次不經綵排的合唱就如此絲嚴縫合，聲音和情感接替在她聽來沒有一點違和感。

她放棄了自己殺傷力最強的中低音區，抬高了一個調子配合安子崬演唱，唯美又蘊含追憶的歌聲不僅承接了安子崬先前營造的氛圍意境，而且把歌曲里男歡女愛求之不得的情境又升華了一個度。

穆子揚目光一直注視着鳳于飛，他眼帶笑意，眉宇間寫滿了自豪：看！這就是我喜歡的人，厲害吧！

【得非所願願非所得

看命運嘲弄造化遊戲】

安子崬接上鳳于飛的表演，情感和聲音也愈發充沛。他並沒有用很大的力和很多的氣息去頂，而是擴大了共鳴腔，歌聲還是那麼穩定、悅耳，而且更有立體感。

精準、精彩，情感到位之餘還能控制得如此遊刃有餘，安子崬完全具備了天王級的演唱實力。

這才是他該有的光彩和魅力！李沐晴站在安子崬對面深情地看着她，曾經的她就是被他的歌聲和氣質折服，那麼心甘情願地被他俘獲，從此再也不想逃，不願忘記。和鳳于飛比起來，她不僅更愛他，而且還多了許多許多的崇拜感。

試問這世間，有哪個男人不想被自己喜歡的女人崇拜的呢？

【真情諾諾終於隨亂紅飛花去】

鳳于飛快速地掃弦，一邊演奏一邊幫他和聲。

【期盼明月期盼朝陽期盼春風浴

可逆風不解挾雨伴雪催梅折枝去】

歌曲來到了高潮部分，安子崬音調越發高亢，鳳于飛的琴音也越來越急促，歌曲意境和層次也越發豐富，聽眾的心也被動地跟隨着兩人的合奏上下起伏，最後緊緊地揪在一起。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遠去無痕迹

聽梧桐細雨瑟瑟其葉隨風搖記憶】

好像是蠟燭在燃盡之前最後的爆發，又像是夜空下最燦爛的煙火，深愛的兩個戀人不斷地衝破重重阻隔和磨難，卻敗給了宿命，只能在繁華中暗淡落幕。

【梧桐細雨瑟瑟其葉隨風搖記~憶……】

結尾仍是安子崬主唱，鳳于飛和音，漸弱的吟唱聲、由急促變輕緩的古箏音交織在一起，繞樑不絕，令人久久回味，又不忍下咽。

一曲終了，安子崬、鳳于飛的表演博得了滿堂喝彩。

安子崬面帶笑容鞠躬謝幕，感受到李沐晴眼裏滿溢而出的崇拜，他滿眼深情地看着李沐晴。而一旁的鳳于飛將彈琴時的自信盡收體內，笑得清淺含蓄，宛若不勝嬌羞的出水芙蓉隨風微微擺動，那笑容落在穆子揚心間，香氣四溢。

電影看了，球也打了，琴也彈了，歌也唱了，鳳于飛這一天下來覺得人生都圓滿了。

“謝謝你，讓我能有這麼美好的一天。”當地時間晚上九點半，鳳于飛設定的手機鬧鈴響起，到了該吃藥的時間點，她關閉鬧鐘打算回去了。

正式地感謝了穆子揚一番，鳳于飛和正在場上表演的歌手致歉，慢慢地起身退出。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穆子揚很喜歡湊熱鬧，他心裏和不舍，還想繼續待着，但鳳于飛要走了，他只好起身跟她一起出去。

“你剛才跟我說了什麼？”穆子揚還想繼續牽起她的手，不過鳳于飛沒有同意。

“我說謝謝你！我今天很開心！”海風再次把鳳于飛的頭髮吹亂，她乾脆把長發規整，將它們捲起，繞過左肩放到胸前。

“還有嗎？”穆子揚停下腳步滿眼期待地看着她。

“還能有什麼嗎？”鳳于飛也停了下來，站在穆子揚三步之外，抬頭望着他的眼睛。

“哦！既然沒有，那就算了。”穆子揚眼睛裏的光芒暗淡下來，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開心。

在答應跟穆子揚一起參加海邊的篝火晚會之前，鳳于飛曾發微信問周亞文穆子揚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周亞文收到消息后感到很驚訝，卻沒有問她這麼問的原因是為什麼，只是簡單回了句：在我眼中看到的他是一個只有在電影和你面前才會認真下來的人，其餘的需要你自己去感受。不管你做何決定，我都支持你，加油！

“穆子揚，我給你個機會吧！”鳳于飛握緊拳頭，終於下定了決心。

“什麼？”穆子揚很快就從挫敗中走出來了，他劍眉微微皺着，身子前傾，好像這樣子可以聽得更清楚一些。

“我說我想好了，我可以給你一個讓你了解我，也讓我了解你的機會。”鳳于飛亭亭立在晚風中，裙擺飛揚，好像隨時都能羽化而去。

“你……你說什麼！”穆子揚感到難以置信。

“你能再說一遍么？”他激動地衝到她面前，“我理解的應該沒有錯吧！我現在是不是在做夢啊。”

神情失落的穆子揚成熟穩重，可他激動到失態后秒變高中生的樣子讓這一段都垮掉了。

“啊！疼！”穆子揚拉着鳳于飛的手放在自己耳朵上，捏住她的食指和拇指狠狠地一揪，結果疼得他想落淚。

“穆子揚，你屬狗的么？”鳳于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有啊！”穆子揚放下鳳于飛的手，輕柔地揉着被擰疼的耳朵。

“你剛剛那傻樣和哈士奇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