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 49 章

祁笙坐在地板上,背靠床捂着臉,聞肆站在玄關,隱沒在陰暗處。他們僵持着,冷戰着,沉默着……

這一次,誰也沒有開口先低頭服軟,時間如流沙般,不停流逝,房間朝陽,窗帘敞開着,光照從床尾緩緩移動,不停變幻着位置,直至縮回地上。

“鈴鈴鈴鈴”房間電話打破了平靜,祁笙抬起頭,撐着床沿,挪着身子靠近床頭,接了電話。

“您好,已經兩點了,請問您還續住嗎?若是續住,麻煩來前台續交押金。”前台小姐甜美的嗓音從話筒里傳來,話畢,等了一會,沒人回答,她試探地問了一句,“您好,請問您在聽嗎?”

祁笙習慣性看向手腕,卻發現手錶已經被他親手戴在聞肆手上,他閉了閉眼,嗓音很低,很沉,“續住,我待會下來。”

他這個狀態,無法回方家,很容易被祁燕梅他們看穿,聞肆租的房子,他也去不了,關係降到了冰點,他們開口一說話,除了爭吵還是爭吵。

“好的,再見。”

“嘟嘟嘟——”電話已被掛斷,祁笙還怔愣地把話筒捏在手裏,祁笙以為聞肆還和五年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他錯了,不但錯了,還大錯特錯。

他開始學會逼着自己就範,軟硬兼施,甚至,連基本的尊重,他都不屑於給。

“聞肆,你究竟想我怎麼樣?”

祁笙很累,他在國外,為了儘快畢業,連續熬好幾天的夜把論文趕出來,都沒有現在這樣累。

腦子也轉不動了,全憑舌頭在動,問的話,也是他懶得再琢磨,懶得和聞肆講道理,乾脆直白的問。

“我就想你別走,留在我身邊,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甚至更多更好。”聞肆神情恍惚,眼見祁笙被他逼得走入絕望的地步,心裏很不是滋味,可他別無他法,他走過去,半跪在祁笙面前,伸手摸向他的臉,哀求道,“祁笙,你留下來吧,對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不想你離開我,我看不見你,我會瘋的,我煎熬了五年,每一天都很難熬。”

他抵着祁笙的額頭,眼裏有着化不開的濃郁悲傷,“這五年,真的很煎熬,你就當我發瘋吧,兩年多太長了,我真的等不了,我也不想再繼續等,我不想和你度過這一個月甜甜蜜蜜的日子后,再放手讓你離開,你說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霸道也罷,我就想留下你,想讓你陪伴在我身邊,僅此而已。”

“聞肆,你……你給我點時間,你讓我考慮考慮,成嗎?”祁笙不自覺避開他灼熱的視線,心內百味交雜,聞肆從未令他像今天這麼為難過,即使知道這一天遲早要面對,但祁笙並不想現在去糾結這些,可是聞肆不放過他,也不準備放過他。

他覺得,今天要是不給聞肆一個答案,聞肆一定會發瘋的,至於發瘋的後果,他不知道是否能承受得住。

“需要多久?一天兩天。祁笙,你不想要留下來的,我知道,你只是故意拖延時間,敷衍我。”聞肆強行掐着他下巴,使他不得不對上聞肆那雙幽深莫測的眼睛,他吐出的氣息噴洒在祁笙唇上,“我現在就要你的答案。”

聞肆手勁很大,他從未這麼粗魯地對待過祁笙,祁笙忍着下巴疼痛酸澀,冷冷回道,“不知道。”

祁笙也惱了,他的聞肆不該是這副猙獰逼迫的面孔,但一想到那都是因為他,才變成現在這樣,祁笙又軟下心腸,“我不知道,我需要時間考慮,你給我點時間。”

聞肆也緩和了語氣,柔化了五官,不給他拒絕的餘地。“好,明天早上,你給我一個答案,我不希望是你拒絕我的答案。”

“你、”祁笙目光如利劍冰冷地射向聞肆,卻又在他這副凄切迫忍的模樣中敗下陣來。“聞肆,你這樣逼我,有意思嗎?”

“我沒有逼你,只讓你做個決定而已。”

他們都在互相較勁,等着對方先低頭。

“聞肆,你先回藤市去,我還要在這裏待上幾天,我們分開冷靜冷靜。”祁笙反感他們此刻這樣,劍拔弩張的,暗中較着勁,強行逼迫對方低頭,妥協,不似親密無間的愛人,更似見面分外眼紅的仇人。

聞肆不敢置信地盯着祁笙,倏地紅了眼圈,哽咽道,“你這是在趕我走,你要趕我走?”

祁笙抬手想摸摸他頭髮,抬到一半,又煩躁地垂下,撇過頭不去看他,澀聲道,“沒人趕你,我需要一個人清靜,好好想想。”

聞肆抬手擦了一下眼淚,經過淚水洗滌過的雙瞳漆黑無比,倔強又固執,他啞聲道,“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別想甩開我。”

祁笙盯着他,譏諷道,“好啊,那你跟我出國,那剩下的兩年多,我們不用分開,更不用每天掰着手指頭數着日子何時才能見上一面,我在哪你在哪,我不會甩開你,我們可以像之前那樣,聊天,散步,做飯,上床。”

聞肆搖搖頭,食指輕輕抵着他的唇,好聽的聲線里藏着一股蠱惑人心的誘惑,似惡魔般透着詭魅,“祁笙,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啊,你只要留在國內,我們還可以偶爾回到這裏,難道你不想回你父母的房子裏,回憶以前的時光嗎?將房子打掃乾淨,住上幾晚,我們就當度假一般,在你家做飯,聊天看電視,還可以在你小時候住的卧室里肆無忌憚的□□,你不想這樣嗎?我很早就想這樣做了,在你小時候睡的卧室里和你做盡一切親密的事情,這樣很快活,不是么。”

“我不想。”祁笙抿着唇,垂着薄薄的眼瞼,低眉順眼地叫聞肆身體發熱,可下一句,又叫他,渾身發冷,“聞肆,和你上床確實很舒服,可我有比跟你上床更有意義的事情,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就只想着這些,我們根本不合適,你去找個性伴侶更合適。”

聞肆臉色慘白一片,眼神死寂,充斥着灰敗之色,他沒想到祁笙說話會這麼狠毒,猶如摻滲着毒藥的蜜糖,叫他心甘情願吞下,疼得五臟六腑都在絞着,卻還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覺得……”他輕輕開口,輕若浮毛,“你覺得我這麼想留下你,只是想着和你上床,祁笙,如果真的要是這樣,我是不是得當著你姑姑他們的面,給你一筆不菲的嫖資,畢竟你的身體確實很合我的心意。”

“你……”祁笙氣結。“你逼着我留下,就不怕我會恨你嗎?”

“祁笙,我只想你選擇我,想你心裏只能容納我一個人的存在,去他媽的學業任務,你能不能就想着我一個人,就像我一樣。”

祁笙第一次被人給逼到了懸崖峭壁處,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退後一步,是華麗的囚籠,無論走哪一步,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祁笙不是個愛計較的人,凡事看得很開。

不然也不會在高一高二那兩年,任由詆毀他的聲音飛滿校園每一處,就連當面指責他懦弱、窩囊的男生,他也視若無睹,不予計較。

他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大概也就是現在,被聞肆逼得,狼狽不堪,進退維谷。

四目相對,無疑,充滿了濃烈的火氣味。

下一秒,無論誰先開口,只怕都會是點燃炸彈的引信。

聞肆全身緊繃著,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畢現,胸口跌宕起伏,他的外表看起來是那麼的堅不可摧,可脆弱的心臟被祁笙操控着,只要祁笙再說上一句傷害他的話,他的心臟就自動切斷了身體輸送血液的血管,而停了心跳,宣告了死亡。

也許從他們重新相遇的那天開始,就註定了。

那幾天太順利了,先是老爺子同意,再是聞肆父母點頭,兩家見面吃飯,一切順利地不可思議,讓祁笙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

如今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難題,就是第一關,通過了,後面還會有無數關卡,通不過,只能另一個願意妥協,藏起委屈,磕磕絆絆走下去。

祁笙覺得這樣咄咄逼人的聞肆很不對勁,他從不會這樣逼迫自己,也不捨得。但今天的一切都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祁笙覺得他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理聞肆的事情。

祁笙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垂下的眼皮撩起看了一眼聞肆,復又垂下,濃密鴉黑的眼帘輕輕發顫,夾雜着股動人心魄的柔弱,祁笙先服軟了,置在身側的兩隻手抬起環住了聞肆的肩膀,停留在他肩胛骨位置,把臉埋進了他頸窩,“聞肆,我該拿你怎麼辦?”

聞肆顫着手搭上他後頸,撫摸着,摩挲着,略帶喑啞的乞求說,“祁笙,我知道你肯定生我氣了,你可不可以看在我這麼愛你的份上,原諒我。為我留下了,好不好,祁笙。求求你。”

“好。”

聞肆身體震了一下,以為是自己聽出幻覺來了,急急捧着祁笙的臉確認,目光探求線索般,在他臉上尋找着說謊痕迹,“你答應我了嗎?”

“嗯,我沒法拒絕你。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吧,我全答應你。”回國剛見他的那會,後悔高三那年沒有好好待他好一點,更好一點。若是這次不管不顧地離開,將來又要後悔。祁笙怕聞肆以為自己是在說賭氣的話,湊過去親了親他嘴角,“真的,我不離開你了。”

聞肆揉着他後頸的手,如焊鐵般,牢牢扣着他,加深了這個吻,不停索取着,似要確認這一切的真實性。

吻畢,聞肆抵着祁笙的額頭,幽深的眼眸直視祁笙恍若琉璃般的眼睛,那裏無一絲說謊的痕迹,聞肆不得不信,祁笙說不離開他的話的真實性。

祁笙靠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任由他打量,安撫性地揉捏他後背,嘴角微勾,“你看到你想要的了嗎?”

那語調似調侃,似戲謔,聞肆不禁躲閃着視線,滿屋子打量,就是不再看祁笙一眼。

這次改為祁笙捧着他臉,面向自己,神情嚴肅,聞肆以為他又要說什麼認真的話,不由得捏緊拳頭,嚴陣以待。祁笙卻抓着他手摸向自己肚子,“我餓了。”

聞肆,“……”

他不知該哭笑不得,還是該配合地說他也餓了。

但對方沒有給他發揮的機會,直接命令道,“我點些吃的,你出去買點水果吧,順便去樓下續交押金。對了,我還想吃甑糕,棗泥的。上次我們去過的那家。”

聞肆將人拉起來坐到床上,一言不發地去拿了錢包和房卡,深深地望了一眼笑意吟吟的祁笙,帶上門離開。

“呼!”祁笙閉着眼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呼出了胸腔內的一口濁氣,手指無意間觸到了聞肆的手機,他若有所思地睜開眼,望向那個手機,用指紋解了鎖,調出聞放的號碼。

凝白的指尖猶豫再三,最終播出了這個號碼。

隨即起身去了浴室,鎖上門。背靠着冰涼的瓷磚,失焦的眼珠盯着某一處發怔。

“又有什麼事要請我幫忙?還是你不想乾片警的工作了。”聞放看起來很忙,文件翻頁聲不斷。

“是我,祁笙。”

聞肆收起了對待弟弟時的那份漫不經心,正經了幾分,“嗯?是有什麼事嗎?”

組織成的話臨出口,有太多要問,祁笙挑了最關鍵的問出口,“聞肆他,為什麼會很排斥出國之類的話題?”

若是不排斥,聞肆也不會同他爭吵幾次越發抗拒,從來先妥協先低頭的那個人,就是聞肆。一向都是他在哪,聞肆就跟到哪,唯有這件事,他一反常態。

“你們吵架了嗎?”

“對,吵了兩次。一次比一次嚴重。”

得到答案的聞放蹙了蹙眉心,放下手頭文件,站起來走向了落地窗,望着腳下如螻蟻般來來往往的人與車,心緒繁亂,像是一團凌亂的毛線不知哪才是頭的方向,他嘆了口氣,“祁笙,你應該知道,像我們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孩,從小就會被送出國進行精英貴族式教育。從我爸我媽那一代開始,就做了這樣的安排,我爸媽自然也希望我和小肆也不例外,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爸媽買了房子,專門選了精通語言的司機和保姆陪我去了英國,後來我上了初中,我爸媽又把剛滿五周歲的小肆送過來,我那時候正面臨初三畢業,各種課程考核必須拿滿分,早出晚歸的,能和小肆見面的機會不多。”

所以,他連自己弟弟在學校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聞肆又是個性格倔強的孩子,受欺負了就與對方打架,聞肆雖然年紀小,但打起架可不含糊,對方怕他,不敢正面來。

有一次放學,那群外國小孩子使壞,扒光了聞肆,將他鎖在了學校的雕塑室里,保姆眼見天黑了,都不見人,司機也在學校門口接不到人,情急之下聯繫了聞放,聞放找了學校負責人,一起在偌大空蕩的校區找了大半夜,聞放現在回憶起來,還心有餘悸,漆黑夜幕下的校園,處處死寂,樹影婆娑風一吹便沙沙作響,猶如陰魂掠過般,詭魅不可言。

他很難想像,這麼晚,獨身一人的小肆該有多害怕。他的小肆一定無助地蜷縮在某個角落,期盼哥哥找到他。想到這,聞放像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他心急如焚,揪着負責人的衣領讓他報警。

負責人不敢怠慢,立刻報了警,轄區警方全部出動,翻遍了校區,聞放才在偏僻安靜的滿是慘白惟妙惟肖的人像的雕塑室,找到了瑟瑟發抖,躲在黑暗處的聞肆,靈動璀璨的星眸已經黯淡無光,滿是淚。

聞放心疼地用毛毯裹住他,稍一觸碰,對方就如同落入陷進瀕臨崩潰的小動物,發狂地踢打聞放,小小的拳頭好幾次砸到了聞放的臉頰,但他依舊耐心的抱着聞肆低聲哄,等他徹底疲憊不堪的沉沉睡去。

儘管學校懲罰了幾個捉弄聞肆的學生,但對聞肆的傷害已經造成,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一回學校便又哭又鬧的情緒極不穩定,喊着要回家,聞復文夫妻連忙趕到國外,把人接回家,還安排了心理醫生輔導,刻意抹去他那段記憶,等他徹底與平時無異,聞肆才被重新安排上學。

聞復文不敢再把人送入所謂的貴族學校,而是選擇了管理嚴格的重點學校,再打好招呼,送入重點學校的重點班。

聞肆懶得交朋友,也沒有要好的同學。偶爾有同學示好,他也僅做到點頭之交。

“即使抹去了那段記憶,但他還是很怕黑,怕過於安靜的環境,更怕人像雕塑。他不喜歡交朋友,乖巧聽話,暑假寒假都乖乖在家裏待着,幾個親戚家的孩子找他玩,他寧願把玩具讓給他們,也不願意和人家一起玩耍。心理醫生說,人的記憶可以抹去,但潛意識裏排斥是身體做出的自我保護,小肆可能會一直這樣。我媽那時候,天天哭,後悔把他送出國。”

“我送了他一隻寵物,他天天抱着,連吃飯睡覺也要一起,我媽覺得不衛生,就規定他吃飯睡覺的時候,必須分開。他連掙扎反抗都沒有,吃飯睡覺都不再抱着。”

“七歲的時候,我帶他去嘉州玩,他遇上了你,然後一直惦記着,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和你親近。真的很奇怪,他經歷過那件事後,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唯獨會把自己喜歡吃的巧克力送給你,十七歲,他重新遇到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祁笙,不管我弟弟說得多難聽,請你看在他那麼愛你的份上,多多包容他吧。”

“我從沒見他這樣對過誰,他把他的七情六慾,皆交付與你。我不求你等同付出,但請你多多遷就他。”

聞放想掛了電話,私心地又想讓祁笙知道他弟弟這五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他從來不曾體會到這樣的感情,也無從體會,“祁笙,你是他唯一不會放手的東西,雖然我這樣形容很不恰當。小時候,他喜歡什麼東西抓着不放的時候,只要我爸我媽一勸,他便會放手。一年前,他背着我們去找爺爺說了你的事,我爸知道的時候斥責他是不是瘋了,一點後果不顧忌。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他說,你走後,他就再也沒有正常過。”

“你走後,他沒有和我爸媽吵過一次架,也不和我爸媽鬧彆扭,還像以前那樣。但他真的不正常,我爸安排的大學不去上,偷偷報了警校,畢業之後公司不去,去做了片警,又苦又累,夜間值班的時候一個人坐在空蕩蕩靜得可怕的辦公室也不害怕,你說他是不是不正常。”

是啊,他說過,他怕鬼怕黑怕安靜,更怕他離開,他一離開,那些就排在後面了。

祁笙滿嘴苦澀地掛了電話,抹了把臉,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背抵在牆上緩緩滑落在地。

他大學輔修過心理學,他能明白那經歷給聞肆帶來多大的傷害。

他想,幸好他事先發現了聞肆的不對勁,若是無意間把他傷害得更徹底,他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原諒自己。

這一刻,祁笙才明白,比起聞肆,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什麼都可以拋棄,他可以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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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渣看我眼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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