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上將的從良紈絝
羅義慈懷中的女郎故意用塗了紅指甲油的手掩在嘴邊吃吃的笑:這肖少爺抽了大煙比喝了酒還渾,上回當眾用英語去為密斯蓉朗誦泰戈爾的情詩,磕磕絆絆又大舌頭,後來更是直接沒音兒了,原是席地而睡了。為這事兒,密斯蓉覺得丟了臉面,好幾天沒搭理他。
要是換以前,這樣的奚落這肖少爺早就火了,今天倒是安靜,女郎抬眼一瞟,只見肖少爺落座在對面,正盯着上將猛瞧,眼中帶着些隱秘的笑意,一枚酒窩在左臉上淺淺浮了出來,幾許喜人的天真。
因為對這個世界資料的掌握有缺失,肖安尚未摸清羅義慈的底細,只好沒話找話:“羅上將和密斯顧怎麼不去跳一曲也好讓我欣賞欣賞您的風采。”
說這話的時候,肖安微笑着,帶着真誠,讓人不好意思對他輕慢。
偏巧羅義慈瞧不上他,只覺得他今日這彬彬有禮的樣子是拿腔作調,便有意譏諷他:“怎麼敢當肖少爺不是送了我戲票,明日正經要好好捧您的場才是。”
原身好戲也唱戲,卻絕不許人說他是戲子,這是他的逆鱗,這羅義慈還真是一針見血。
可肖安不在乎,羅義慈分明這樣厭惡原身,對於他的邀約卻沒有推辭,他便想藉此試一試羅義慈對他的底線。
肖安裝作被他觸怒后又極力忍耐的樣子,半晌,終於忍無可忍般站了起來,對着羅義慈行了個邀舞禮。
密斯顧身子都僵住了,又不敢從羅上將懷中起來,只一邊偷偷覷着他的臉色,一邊心中埋怨肖安:今天還當肖少爺轉了性兒,沒想到一會兒就原形畢露,把羅上將當女伴邀,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
羅義慈也沒怎麼動怒,只是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白皙修長且骨節分明,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細細雕琢而成,橢圓形的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色,花瓣一樣點在指尖,因為對方的動作,露出一截細白的腕——養尊處優的少爺,不知天高地厚。
羅義慈不理他,肖安也就那麼伸着手,笑容絲毫未減。
兩個惹眼的人物,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們這邊,沒人敢直直地望過來,大家品着酒,餘光趁機從杯沿處鑽出來,繞着兩人溜了一圈。
整個過程中就只有系統最激動:“就是這樣,羞辱他,蔑視他,讓他發現你的特別和剛烈!”
肖安哂然一笑:“好了好了,系統先生稍安勿躁。”
一直保持一個標準的紳士姿勢是很累的,尤其是在對方遲遲不回應的時候。
肖安終於撐不住了,他無奈地笑了笑,像是平時面對發脾氣撒嬌的女伴一樣,做出了讓步:“我跳女步。”
肖安的雙眼皮很薄,不笑的時候眼睛看着幼圓天真,笑起來的時候眼尾上翹,一雙眼睛微微上挑,自帶三分水色,帶着不自知的魅惑,正灼灼地看着他。
肖少爺長得確實好看,比女人還好看,卻不女氣,有着少年人的英氣和清朗。
羅義慈身上的匪氣此時煙消雲散,他就像只驕矜的貓兒般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這人臉上的笑,手指就動了動,然後在一眾驚呆的目光下搭上了肖安的手。
甫一相握,羅義慈就反客為主,把肖安的手放在掌心,牽着他大步流星向舞池走去。
大家心照不宣地又跳起舞來,但是氣氛已經和方才截然不同,誰都能嗅到隱藏在這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
但兩個人倒真是像跳舞一樣,不緊不慢的優雅,倒全然看不出有什麼矛盾的事。
羅義慈此時心中後悔萬分;方才怎麼就答應了他,現在自己握着一個男人的手,攬着他的腰,這個人還是個紈絝子弟,想想就彆扭。
反觀肖安卻很閑適,他上場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會跳,正在麻煩系統放錄像,然後努力現學現賣。
被狠狠踩了幾腳后,羅義慈黑了臉,再維持不了自己的紳士風度,好不容易等一曲終了,嫌惡地甩開手,大步離開了舞廳。
肖安也顧不得什麼面子的事了,連忙追了出去:出師不利呀,惹惱了羅義慈,自己以後還怎麼完成任務?
他展開雙臂攔住那輛普利茅斯,待羅上將降下車窗露出那張極為不耐煩的臉后,肖安渾然不覺般沖他笑眯眯:“羅少將,明兒您來泰軒戲院,讓夥計給您上座兒。”
他在的泰軒戲院是個老戲園子,也曾輝煌過,出了一兩個名角兒。可惜老班主吝嗇不肯改建戲園,只換了個洋式大氣的坊額,在戲票上要價又頗高,久而久之,不僅看客漸漸少了,以前的台柱子也都另覓高枝。到如今,只剩下些“小老斗”,有時候人手不夠,班主也得上去亮個嗓。
即便如此,班主也不肯降低戲票的價格,窮人沒錢看,富人不屑來,來的人大多都是為看少爺唱戲圖個樂子的,為此,班主對肖安格外殷勤。
羅義慈驚異於肖安面不改色的厚臉皮,只比文官處那些在談判桌上唧唧歪歪說協商的人多了個順眼些的皮囊,心中就升騰起了些厭惡感,二話沒說升上車窗,在肖安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絕塵而去。
肖安吃了一嘴的灰也不惱,找了輛黃包車悠悠回了自己的那幢小洋樓。
原身不喜歡自己的住宅有太多傭人,因此,只請了個蘇州阿媽日日打掃着。
肖安回來的時候,阿媽還未走,看他今日回來的這麼早,也沒有多嘴詢問。這個先生脾氣壞的很,稍有不順心意的事就要被他呵斥好半天,要不是月錢給的多些,誰願意受這洋罪。
阿媽停下手中的活計迎上前去,面上堆起了些笑:“先生,儂回來了——”
肖安剛應付完一眾笑裏藏刀的人,對淳樸憨厚的阿媽就格外多了些親切感,有意和阿媽多講些話:“嗯,辛苦阿媽了。”
阿媽一時沒反應過來今天的先生心情好成這個樣子,應的便語無倫次:“先、先生這個樣子講話可抬舉我了,每天就是這勞什子活計,有什麼好辛不辛苦的啦。”
“阿媽,我唱戲的那身行頭呢?煩請給我找出來,明天有個大人物要來,不好耽誤的。”肖安說完,一徑上了樓去,他需要洗個澡,原身頭髮上抹了太多髮油,又噴了過量的香水,他只感覺現在全身都不大清爽。
阿媽把紅木箱子抬上來的時候,先生已經換了身藏藍色的珊瑚絨睡袍,正靠在床頭看書。屋裏只開了枱燈,黃色印花的玻璃燈罩罩在上面,暖黃的光讓這一幕變得格外靜謐溫馨。
阿媽掃了眼先生捧着的那本書,她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也知道那是本洋文書,有回打掃書架的時候她看過一眼,就被裏面通篇小蚯蚓一樣的內容唬得暈了頭。不要說是她,就連先生當初也是買來做做樣子的,從未翻開過,只囑她要每日擦拭,保持這書面的整潔。
以前帶着煙味酒味或香水味,一回來就倒頭大睡的先生,現在正清清爽爽地看書,身上有種子不一樣的氣質,配先生的相貌極為妥帖,又讓人不太敢接近了,就像那種名門望族養出來的公子一樣,讓她這個老媽子頓時有點局促。
先生聽到動靜看過來,看她有些呆愣的樣子,便沖她笑笑:“好了阿媽,這裏沒有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先生本就長了副好相貌,阿媽之前不喜歡,只覺得大男人整天抹着雪花霜,還天天修眉毛,半瓶子髮油整個倒在頭髮上,油頭粉面的太不正經。
此時先生頭髮溫順地搭在額前,眉眼彎彎,笑意融融,像個涉世不深的學生,讓阿媽一下子對他升騰起了對孩子般的憐愛。
阿媽把枱燈調亮,又取下了燈罩,不自覺有些嘮嘮叨叨:“那我就先回去了——先生,儂勿要這個樣子看書,傷眼睛的呀。”
肖安把書放下,有些乖巧地應着:“我曉得了。”
阿媽走後,肖安打開了那紅木箱子,把裏面的物件一一擺在床上。
經過和羅義慈跳的那段舞肖安才發現,原身會的事,即便在是肖安的腦海和肌肉中形成了記憶,但畢竟不是他自己的東西,如果不私下練習,明日絕對會丟醜的。
他雖然是來完成任務的,但畢竟佔用了原身的人生,不去認真對待原身喜歡的事情實在有些不應該。
系統有些感慨:“其實沒必要這麼辛苦的,我可以接管你的身體替你唱呀,不過因為是我的聲音可能會有點怪。”
肖安道:“不用了,用電音唱戲不太符合這個世界的設定吧?”
系統:“好吧。”它發現這個宿主看起來溫溫和和的,其實毒舌起來和任務目標不遑多讓。
肖安換上了水衣,對着鏡子仔仔細細練起了身段。
次日,凌晨就起來吊嗓子的肖安總算契合了原身的唱功,若不是還有原身的功底在,這趕鴨子上架的他真的是要去折辱京劇了。
泰軒戲院一如既往地門可羅雀,上面敷衍般歪歪扭扭貼了張海報,只寫了他今天要唱的曲目,寒酸得緊,底下“票價叄元僅限一人”幾字倒是又大又端正。
……這麼名不符實的票價,怪不得沒人來。
正在這時,從裏面急匆匆走出一個人,看到了他,喜得臉上笑出了一堆褶子:“你怎麼才來呀我的肖少爺,快進去裝扮上了,月白就在裏面等着你呢!”
系統道:“這是師秋,戲園班主,是個喜歡錢的鐵公雞,為了減少開支到現在都沒娶老婆!”
師秋今天穿着個雪青緞長袍,外罩黑色團花暗紋馬褂,頭戴一頂青氈瓜皮帽,上面還綴了個珊瑚帽准。他長的白白胖胖,眉眼微微耷拉着,偶爾抬眼看看人都感覺在算計些什麼,如今這樣一穿十足的守財奴樣子。
肖安有點想笑,又忍住了,問道:“班主,今天是有什麼好事?”
師秋本來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跑出來,經肖安一提醒又想了起來,轉身把門上貼着的海報撕了下來。
一旋身看着肖安,彷彿看到了一所大金礦,小眼睛裏閃着因興奮而濕潤的光彩:“肖安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方才羅上將府中的人打來電話,說羅少將今天包了場子了!”
肖安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臉上還是淡淡的笑:“那真是我的榮幸了。”
他去了後台,一打眼便看到裏面立着一個人,脊背挺直,着煙灰色長衫,在這春寒料峭的時候,顯得清瘦又單薄。
那人轉過身來,五官端正並不打眼,看着很舒服的長相。他沖肖安微微笑着,聲音柔和,像山澗中潺潺流過的小溪:“師兄,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