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人物

風雲人物

第二天早上醒來,顧青強行把過去的記憶拋在腦後,原地變身成一個看啥啥新鮮、說啥啥可笑的珍稀保護動物,陪着駱羽和艾達兩個歡樂多的傻逼青年“玩轉”了整個基地。

銀滄共和國軍事科技研究基地,實際上是坐落在東海上的一整座島嶼。島嶼中間是商業區,任何人都可以去。商業區旁邊是居住區,住的都是不願住宿舍的有錢人,想去也可以去。離居住區更遠一點的地方才是軍事禁區和大學校園,除了北面的公共沙灘,海岸線幾乎被軍事禁區和大學校園包攬殆盡。

而“不幸”的是,他們所在的特別行動部正好處於一片“無聊至極”的軍事禁區當中。

“不幸”和“無聊”是艾達的原話,顧青倒覺得還好,有樹林、有山坡、有草坪、有河流,除了建築長得怪模怪樣的,時不時就從一片美好的自然風光中支棱出一大塊,沒有什麼令人感到不幸的地方。

建在天上的“街道”連接着所有的校園和軍事禁區,上面跑着一截又一截鋥亮鋥亮的“鐵盒”。“鐵盒”路過別的軍事禁區,也可以透過窗子往外望上一望,就是出不了下面的透明房子。

望,其實也沒什麼好望的,因為所有的軍事禁區和大學校園都長得差不多。艾達說過,要不是透明房子不讓他們出去,他和駱羽大概會有好幾個晚上都流落在陌生的“無聊”當中。

但有一種情況是可以進入別的軍事禁區的,就是報名參加其中舉行的公開項目。

艾達在第一天,就替他預約上了21天後的飛行體驗和27天後的潛艇體驗。飛行體驗要去空軍訓練區,潛艇體驗要去海軍訓練區。體驗當天身份信息會自動錄入相應區域的門禁系統,也沒人一路看着你,所以所謂“禁區”也只是為了方便管理,並不是怕被人看去了什麼軍事機密。

除了樂此不疲地向顧青推銷那些“古代沒有的東西”,艾達還負責起了顧青的造型。放着整個商業區不去,他帶顧青來到位於公共沙灘邊上的一個看上去十分高冷的“造型工作室”中。

造型工作室中的“高級設計師”又是拍又是量地擺弄了顧青一個下午,終於拿起一把看上去都不算鋒利的剪刀,咔咔咔地為顧青剪了個短髮。

顧青一邊想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邊任由別人糟蹋着自己的頭髮。有時他自己都覺得,他是有點受虐傾向的。上輩子活得好好的,能把自個兒整成個病秧子;這輩子也沒什麼毛病,剪頭倒給剪出了痛快的感覺。

看着一地的烏絲,他想起前世聽過的一個典故——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治軍十分嚴明,嚴令禁止手下將士踐踏莊稼,違令者斬,有一次卻自己不小心踐踏了麥田,只好割發代首,就當自己被砍了腦袋。

要是一綹頭髮能代替一個腦袋,他這是被砍了幾個腦袋呢?

正要隨口捏出個割發代首的笑話,他就見艾達和駱羽正盯着自己看,尤其是艾達,眼裏還閃爍着激動的光芒:“哎呀媽呀,沒想到你小子短髮這麼好看,快瞧瞧JK手藝怎麼樣?滿意不滿意?”他說著,把顧青推到一面全身鏡前。

“……”顧青一時無語,他還真的挺滿意的。鏡中的人一身白衣黑褲,頭髮也不是特別短,至少沒短成和尚,發梢還有點不正經的往上翹着,看上去簡直像個……

“像衣冠禽獸。”顧青一本正經地說,撇腳的現代發音和用詞的一語中的逗得艾達噗嗤一笑,駱羽也偷偷笑了好久。明明頭上啥也沒有,連衣服都不像正經人穿的,顧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想到了這個詞。

晚上,他不再查找大乾的資料,而是把自己沉浸在了系統化的語言學習當中。這個世界和他那時候不一樣,好像無論從哪裏來的人,說話發音都是一模一樣,也聽不出什麼獨特的口音。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這裏的人學習說話、識字,都有一套輔助發音的標記體系。

那些標記長得非常奇怪,有的像個鉤子,有的像個球,跟發音還一點關係沒有,得用另外的口型圖片,來輔助發出這些輔助發音的奇怪標記。

對於他的疑惑,駱羽解釋道:“這是另一個語言體系,一個根據發音創造出文字的語言體系。這個語言體系的字符很簡單,數量也非常有限,連在一起卻也能表達出相應的意思,尤其為一些數學家啊、軍事間諜啊所喜,還把很多東西拿這種文字來命名,所以也不全只有輔助發音的作用。”

電腦的鍵盤上也是這種符號,不學還不成了。但很快他就發現,用這種符號來學習文字的發音的確簡單。一旦把符號本身的發音記住了,就可以用它們排列組合出這個地方所有文字的發音。

“對於教化國民確實有用,可惜如此一來,天下不再有方言一說,口語不再接地而生,所有人說話都是一個調兒,卻是十分之無聊。”顧青心裏想着。

除了第一天出去見識了一下世面,剩下的大半個月裏,顧青不是對着個人終端死磕,就是對着二十六個字母死磕。打開的網頁也不管內容,先用簡體字看一遍,再用篆體字確認一遍,最後還要對着拼音把上面的字一個個讀一遍,以神一般的速度掌握了這個世界文字的寫法和發音規律。

去空軍訓練區進行飛行體驗時,他基本能以假亂真地冒充一個現代人了。空軍訓練區對外項目負責人過來接待他們時,最先把右手伸向了他:“我是空軍基地對外負責人容璽,我將為您介紹我們對外開放的戰鬥機型,以及相應的操作,隨後您便可以自行體驗戰鬥機駕駛。每架戰機均配有自動駕駛系統,會把飛行控制在安全的範圍內,您可以放心嘗試。”

顧青十分隨意地和負責人握了手,艾達在他身後招手:“容長官,看這裏,是我帶他們過來的。這位,還有這位——尤其是這位,大概連客機都沒坐過。有哪種機型,有什麼功能,要怎麼操作,您說給我聽就行了。”

負責人狐疑地看了艾達一眼,怎麼也不相信這個穿着一身叮噹作響破爛的小青年還懂戰鬥機。他的眼神依舊下意識地望向顧青,直到顧青頷首默許,這才領着艾達往停機坪走去。

艾達說的是對的,他給他們訂了飛行體驗,卻沒說明到底是怎麼回事。顧青到現在,都還以為飛行就是給手臂上綁兩個翅膀隨風滑翔。

到了懸崖邊的停機坪,顧青明白過來,原來飛行是要坐上那隻大大的鐵鳥,然後由鐵鳥帶着飛向上空!

負責人正要對艾達進行介紹,天空中忽然掀起一陣氣流,每個人的頭髮都被帶着向上翹去。緊接着,只見一藍一白兩隻鐵鳥螺旋糾纏着騰空而上,迅速化成兩隻小點,直朝天際飛去。

“瘋子,真是瘋子。”負責人望天而嘆,“那架白的是前年才從國防部退役的純翼F380,藍的是去年剛從研究所研究出來的飛盧S03,兩架都是頂級戰鬥機,連軍校生都不敢隨便體驗,這是誰接待的?一開始就玩這種自殺模式?”

兩架飛機早飛沒了影,艾達也沒把這話聽進心裏去,兩人朝一架更為大型的雙人戰機走去。顧青卻望着天邊兩道氣流劃開的弧線,久久挪不開眼睛。

艾達先和負責人一起上了那架雙人戰機,隔着玻璃窗對地上的人擠眉弄眼,指着左腕上的個人終端示意駱羽給他照相。駱羽擺弄半天,調出了照相功能,負責人卻極不配合地在駱羽抬起雙手的最後一刻發動戰機,轟地升上了天空,只在個人終端上留下了一個愛答不理的機屁股。

這架雙人戰機飛得挺穩的,從地面上看去速度也不算太快,連個翻轉都沒有打,是個實實在在的體驗式飛行。飛機降落的時候,駕駛座上已經換成了艾達,艾達咬着牙齒,緊緊地捏着操縱桿,連炸開的頭髮絲里都透出了緊張的氣息,直到飛機歪歪扭扭地落在停機坪的空地上,他才鬆了一口氣。

負責人是從機艙中跳下的,艾達則讓駱羽扶了一把,顫顫巍巍地走出機艙,意猶未盡地嘆道:“刺激!待會跟你再玩一把!”

就在這時,純翼和飛盧也不知什麼時候再次出現在了眾人視野當中。兩架小型戰鬥機像比賽一樣,一前一後地衝刺進了狹小的停機位中,在離懸崖邊還剩幾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留下身後一陣塵埃飛舞。

負責人這下真看傻了眼,也不顧這邊的顧客了,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那倆飛機跑去:“這怎麼開的?當短跑衝刺呢?智能系統是死了嗎?這都不管管?”

雖然嘴上罵智能系統“死了”,他實際上卻是害怕那智能系統“瘋”了,帶着兩個過來體驗的“遊客”進行高難度的飛行操作。他生怕頂級戰機的機艙里,只剩下兩具早已死去的屍體。

手剛要碰到純翼艙門的時候,艙門忽然從裏面打開了,一個半長頭髮的男人從裏面大步跨了出來,晃都沒有晃一下,“嘭!”地一聲重重關上艙門,徑直就朝接待處的玻璃房走去。

負責人熱臉挨了冷屁股,擔心擔到了閻王頭上,手還伸在半空中,剩下一臉尷尬。飛盧中下來個盤了個髮髻的女人,倒對着負責人賠笑解釋:“……他平時也不是這樣,最近實在是心情不好……”

這女人說話有點奇怪,負責人也不知聽懂了多少,最後訕着臉哼哼兩句,總算結束了那邊的談話。他一邊搖頭感嘆着:“以後還是要相信智能系統,相信空軍基地。”一邊走回自己負責的顧客那邊,此刻,就連艾達那裝酷的慫貨在他眼裏,都變得無比乖巧起來。

艾達的目光卻粘在了打頭那長發男人的背影上,他跟見了鬼似的,渾圓的兩隻眼睛瞪出了迸出眼球的效果。

駱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家就是很強,不強哪能幹出那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咱們能怎麼辦?沒辦法,沒得比,你別太受打擊了,實在不行多唱歌,那誰總不至於歌唱得都高人一籌。”

“啥?誰說我受打擊?你瞧我哪裏是受打擊的樣子?”艾達看向駱羽,“老子等下就報告給雲長官,那傢伙又試圖自殺!還想帶着基地上的頂級戰鬥機一起!”

顧青注意到了他兩個室友間的對話,朝遠處那個背影偏了偏頭:“那誰?你認識?”

艾達哀嘆一聲:“唉,甭說了,我那不是剛想認識,結果就一槍崩了我一身血漿子?”

艾達這話說得意味深長,不像個想要解釋的樣子,顧青也不追根究底,微笑着看着駱羽坐上艾達剛才那隻戰機,隨後指了指停在懸崖邊的純翼,用眼神向駱羽身旁的負責人請示。

無論從着裝打扮上,還是從神態氣度上,顧青看上去都是最為靠譜的那個。把艾達之前的“詆毀之詞”忘得一乾二淨,負責人遠遠做了個“請!”的手勢,全然把顧青當了長官級別的人物。

顧青坐上這隻小型戰鬥機,關上艙門后,當即彈出一個全息屏幕,全息屏幕中有個長着翅膀的卡通小人,正用又軟又糯的聲音對他說:“這是純翼F380號殲擊機,我是系統AI小翼,我將為您服務。鑒於全部導覽加模擬時間長於7個小時,我建議您在啟動純翼前,先選擇以下導覽模式:

“A:飛行小白;

“B:初級飛行員;

“C:中級飛行員;

“D:高級飛行員及以上;

“E:我已駕駛過純翼系列戰鬥機,不需要任何導覽。

“我將根據您選擇的模式,進行相應級別功能的介紹。介紹完畢后,您可以選擇進行指導性作業,或者在最低安全保障模式下自由駕駛。選擇導覽模式E后,系統將自動進入最低安全保障模式。”

在這個人工智能十分發達的時代,除了在對反應速度和判斷能力有着極高要求的複雜環境,智能系統可以代替駕駛員駕駛任何飛機、汽車、潛水艇,以及各種水陸空三棲的代步工具。但仍有不少人不願放棄手動駕駛的樂趣,於是就有了最低安全保障模式——就如艾達所說,這種模式下,就算駕駛員進行自殺性操作,把戰機開到最高速度撞懸崖,系統也會在距懸崖一定距離的時候自動變速、調整方向,直到危機解除。

顧青回憶起兩隻小鐵鳥糾纏着一躍而起的樣子,心想它之前的駕駛員一定啥導覽也沒看,一上來就選了最後一個選項。

但顧青不是這樣的人。

他老老實實選擇了第一個。

機艙很快被一層光膜覆蓋,他也被一束柔和的白光包裹在其中。白光代替他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按下控制台上的一個紅鍵,接着推動操縱桿,把飛機直直開出了懸崖。

他的心“咯噔”地一下,隨着輪轂離開地面猛地一彈。

他想起他那個時候,也有一些鍾愛奇思妙想之人想要像鷹鳥一樣飛上天空,甚至不惜在自己的身下裝上火|葯,指望能借火|葯爆炸之力升上天空。但他們都失敗了,好一點的摔成了個殘廢,差一點的被炸得屍骨無存,家人一生活在恐懼與悲痛中。

是從什麼時候起,“上天”變得如此簡單了?

這隻堅固厚實的鐵鳥身上,又背負着多少條前仆後繼的人命?

A級導覽內容十分簡單,只介紹操作不介紹讀表,連顧青這個來自兩千年前的古人都一看就會。在這個儀錶盤和顯示器佔了絕大多數視覺空間的駕駛艙里,這種做法相當於把核武器交到三歲小孩手裏。但該核武器是上了保險的,保險一般人還打不開,於是就成了碰碰車,想怎麼玩怎麼玩。

顧青看完導覽,“啪!”地按下一枚綠鍵,進入最低安全保障模式。籠罩在四周的光膜開始消退,駕駛艙本來的模樣展現在眼前。

他將操縱桿拉到最低,戰機以一個垂直的角度直奔向天際,重壓迫使他緊緊貼着座椅靠背,血液的流動變得可以感知,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席捲過他全身。幾秒鐘內,他就衝破了雲層,到達了一個更加廣袤無垠的地方。

在這個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地方,空間變得沒有意義,視野的全部就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蔚藍。他頭部的血液重新流回身上,身上的重壓也漸漸消失,不需任何物理學常識,他便知道戰機已經停止加速了。而以最高速度朝一個方向行駛幾分鐘后,戰機又一次罔顧他的指揮,調整了飛行的角度。

再往同一個方向加速,戰機則變成弧線行駛了。顧青生生體會了一遍“與人斗,其樂無窮;與人工智能斗,其樂更無窮”的滋味,把智能系統的“底線”一一摸過一遍,這才依依不捨地照着地圖給出的路線飛回停機坪。

停機坪上,他的兩個室友正在等他。

艾達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向他跑來,他一跳出艙門,兜頭便對他說道:“阿青,你前世到底是幹什麼的?還說你是兩千年前的原始人,從沒見過飛機?你看你剛才飛的,簡直太牛逼了!”

他轉向駱羽:“還說那誰強……除了膽子大一點,底氣硬一點,能強到哪裏去?他做到的,咱阿青還不是做得到!你說是不是,阿青……”

“阿青”是艾達給顧青取的昵稱,他同樣把“駱羽”去姓留名地叫成“阿羽”,以顯示他們的團結一致、親密無間。駱羽還在痛苦地反對着“那都是五十年前的叫法了”,顧青倒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上輩子被人“大將軍”“大將軍”地叫慣了,第一次聽到有人把他當小孩兒似的喊“小名”,除了反應的時間長了一點,反應過來后也沒有反對艾達這麼喊他。

就像這一次——艾達在喊了三遍“阿青”后,顧青才愣愣怔怔地側過頭來,問道:“誰?誰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艾達和駱羽木了,忽然想起他倆好像一直沒有真正向顧青介紹過那個人。兩人你來我往地眼神交流了幾下,艾達終於沉下口氣,說道:“那可是我們這個小圈子裏最大的名人——萊夏!他出名是因為兩件事,一是因為他終結了中原大陸上的沉痾宿疾曲乾王朝,建立了咱們銀滄共和國的前身胤滄共和國;二是因為他沒來幾個月,就已經死了三次!你說這人牛不牛?值不值得咱們這兒的頭一號兒?”

“就上一次,我和阿羽離得可近了,就在他跟前一米左右。他第一次拿槍來着,看着興緻挺高的,誰知剛換上彈夾,對着自己腦袋就來了一槍。”艾達用右手比出一支手|槍,朝上對着自己的下巴扣動姆指,嘴裏形象地發出“嘭!”的一聲,誇張地作倒地狀,“我的那個媽呀!我算是見識到了……”

“你終於承認他才是最有名的那個了。”駱羽嘿嘿地賊笑。

艾達悻悻地哼哼:“我啥時候說他不如我了?他是什麼人?宇宙偶像,國民男神,粉絲‘橫跨南北兩半球、縱攬上下兩千年’,剛來幾個月就有無數男男女女前仆後繼排隊等着他翻牌。我何德何能,能跟這種人相提並論?”

“這還幽怨起來了?”駱羽繼續笑。

“這可不是么?我當紅時不也豪車、保鏢、墨鏡一把一把的?結果現在呢?我以為他看我和他一樣是個名人,招呼我過去寒暄呢,誰知寒暄沒寒暄上一句,還把我嚇了個半死。笙笙說得對,這人啥也不缺,就是缺德。每次找死就找死吧,還非得鬧出個大場面,槍玩膩了吧,又來玩飛機,我看他不變成個恐怖分子我不姓艾。”

“你本來就不姓‘艾’。”駱羽說,“不過你今日是這樣說了,下次見到他照樣會點頭哈腰地往他身邊擠。”

“你……”艾達一口氣梗在喉嚨里,“你看我下次見他還理他不理。”

駱羽艾達兩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侃萊夏,顧青整個人卻幾乎石化。他的語言能力彷彿又退化到了一個月前,懵懵懂懂地好像聽懂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聽懂。

“萊夏終結大乾王朝”和“萊夏三次死而復生”兩道驚雷,一前一後相隔不足一秒地劈到他身上,把他劈了個裏焦外嫩、魂飛魄散。駕駛超級戰機花樣作死的後遺症只會遲到、不會缺席,暈眩感嘔吐感連本帶利地找補回來,令他昏昏沉沉、搖搖欲墜。

棲息着十幾隻鐵鳥的“停機坪”漸漸從他眼前淡去,轉而變成了黃沙滾滾,變成了牧草青青,變成了斷體殘肢築成的三丈城牆,變成了一張張殷殷期待的樸素面龐。

他想起一次出征前,帶着一乾麵孔稚嫩的新兵爬上塞北最高的山峰遠望,手指在空中勾勒出遠處地勢的形狀,講述從前大乾子民在上面放牧養馬的過往。少年們個個面露嚮往之色,彷彿已經在上面縱馬揚鞭,私底下竟還編出個口令,先開口的朝北一指,說:“這是誰的土地?”后開口的答:“這我大乾的土地!”先開口的又問:“大乾土地有多大?”后開口的再答:“我大乾土地十萬八千里!”

世上卻早已沒有大乾了,大乾成了歷史上的一個“沉痾”、一個“頑疾”,一個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毒瘤”。剪除這個“毒瘤”的,也成了人人景仰的大英雄,就連他的兩個室友,談起他也是又愛又恨,宛若深閨怨婦……

他本來以為沉浸在無窮無盡的新鮮體驗和無休無止的摸索學習中,就可以不去想過去的事。可他不去想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卻找上了他!

終結乾朝的那個人,竟然就在他的身邊,和他擦身而過,還和他開了一架飛機!

有了這一道“驚雷”,第二道“驚雷”彷彿也不算什麼了。雖然每個人都在對他說這是“兩千年後”,可他真想不通兩千年後的人為什麼還要讓他們起死回生——尤其是他。

他不是乾朝遺毒嗎?他不是屯兵為患嗎?就算兩千年後的人想不通要挑幾個作古之人起死回生了逗着玩兒,不應該挑他們的“宇宙偶像”、“國民男神”嗎?幹嗎要廢這個力氣,讓他這顆“毒瘤”死灰復燃?

不對,他們確實也把他們的“國民男神”帶過來了……

但比起這個說法,他還是更傾向於認為這不是人間,而是一個死後世界。不同時候的人在這個地方相遇、相識、相戀,互相述說前世的過往種種,不生、不死、不滅,上天、入地、下海,快活得好比天上的神仙。

如果當真善惡有報,他上輩子做的那些事還能算上“善事”了?

顧青感到痛苦,感到諷刺,感到心肝肺都被人扒出來、揉碎了,再塞回腔子裏,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看了一下,你心還不黑”。他沉着臉,蠕動着苦澀發麻的唇舌拼湊出一句生澀的話:“你們再給我說說,這個‘萊夏’,是誰?幹了什麼?怎麼才能找到他?”

艾達見他長久沒說話,開口就是這麼一句,差點被這古人的不要臉給驚呆了:“怎麼?你也想排隊?那你可得等一陣子了,據我所知,想勾搭他的人能排滿一整個食堂?記得咱們那食堂吧?想像一下,要是哪天忽然上了道絕世珍饈,雖然誰也沒真正嘗過,但每個人都在好奇它的滋味,食堂里能排多長的隊?”

“如果誰也不知道它的滋味,卻也只有獵奇之人才會想去品嘗了。”顧青說得雲淡風輕,“我不過有些事情想要和他本人談一談。”

艾達嗤之以鼻:“得了吧,那些排隊等他翻牌的人還會說明白了‘我就想和萊夏大執政官上床’?都不是說‘我有個問題請教他’,‘我有個事情找他談’,‘我好奇他尺寸有多大’……你是我室友,背叛我投奔我的仇人,至少給我個像樣的理由。”

駱羽在一旁偷偷低笑,也不反駁他。

顧青一句“我才是他仇人,他這輩子都別想擺脫的仇人”沒說出口,最終化為淡然一笑:“我就是想和他上床。”

也不知是他這句話太過直白,還是他說話時的氣場太過強大,艾達和駱羽兩個都抬頭看向他,一時表情全無。

過了一會兒,艾達將手指放到顧青的肩上,上下彈了兩下,深吸口氣道:“好,兄弟我信你,你要是能打敗一食堂的人搶到那一口,也算是替我揚眉吐氣。你們萬一要能長久,我和阿羽還算半個娘家人,看他還敢不敢無視咱們。”

顧青但笑不語。

回到寢室,他選擇不再逃避現實,在搜索框內輸入了“萊夏”兩個字。

放眼望去,萊夏的信息鋪天蓋地,對於他的討論比整個大乾王朝還要多。第一個網頁以“百科”自稱,不用點進去都能看到上面寫着:“萊夏(銀滄紀年前三十四年至銀滄紀年第十三年),著名軍事家、政治家、革命家,胤滄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及首任執政官。”

字是簡體字,顧青瞪着眼晴看了半天,彷彿是不敢置信,又將網頁轉換成篆體,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幾乎讀出了聲:“萊夏,著名軍事家、政治家……我呸!胤滄共和國……首任執政官……”

他一邊一字一句地閱讀,一邊全心全意地腹誹,不一會兒就總結出了萊夏的主要“貢獻”。

靠着一支五萬人的隊伍起家,他統一了已經四分五裂的大乾國土,卻從來沒有登基稱帝,而是建立了如今銀滄共和國的前身——胤滄共和國。

共和國無天子,而有議會。議會最初的來源,是一句“有功之人共治天下”的承諾。

萊夏為了一統中原,一邊打壓一邊討好,從鄰國西胤那兒照搬過來一個元老院,親筆在國書上添上一句“君有德,眾元老共輔之;君無德,眾元老共謀之”,給幾個功績最大的將領和“棄暗投明”的大賊首畫上了一個巨大的餡餅。到了真打下江山的時候,卻又不願和元老們共治天下了。他於是連皇帝都不當,而將全部的政治聲望都投注到“議會”之上。

十二人的元老院被他擴充成一百二十二人的議會,其中襄括士農工商各個階層代表。這些人本無半分權力,全因萊夏一道詔書有了和開國功臣一樣的實權,自然是他堅定的擁護者。而後,萊夏為了繼續對付未來可能產生威脅的元老們,不惜再一次架空自己,除了保留軍事、外交、行政及人事任命上的一定職權,將極大一部分決策權都授予了議會,這才有了現今議會的前身。

歷史學家眼中,萊夏的行為極具有爭議性。一方面,他們肯定他是民主共和制度最為重要的奠基人之一;另一方面,他們卻覺得他給當時的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那是一個才經歷過亂世、亟需得到修復的時代。對於生活在當時當下的人民,做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或許也比他一次又一次地架空自己、架空元老、再架空自己來得要好。

議會的建立割裂着當時的人民,有多少人為它喝彩叫好,就有多少人感嘆世風不古倫常顛覆。本該齊心協力共同對外的時候,無論是議會還是民眾,都將精力耗費在了無窮無盡的辯論鬥嘴上,造成了多次“文章多而糧食少”、“敵當前而國無兵”的荒誕局面,生生將“大乾帝國”變成了“弱國胤滄”。直到幾百年後工業革命誕生,胤滄才一改往日頹勢,回歸大國之列。

銀滄共和國的民眾眼中,萊夏卻完全是一個偶像般的存在了。如今這個時代,大家宣揚民主、自由和平等。還有什麼比一個能夠去當皇帝、卻選擇建立議會的“古人”更能代表民主、自由和平等?為了表示對這位執政官的景仰,他們稱他為“萊夏大帝”,而在精神上把他追封成了真正的皇帝。

顧青看過萊夏的生平事迹,絲毫看不出他的做法有什麼“為國為民”的意思。但知道了他只是統一了一個四分五裂的大乾,而不是把大乾弄得四分五裂后,顧青的心情倒稍微有所平復。

心情有所平復,卻不代表着他就完全信了網上的資料。他更加深入搜索下去、連野史和考古遺迹都不放過,然後,他再一次出離地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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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未來當特工[古穿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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