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溫
顧青一邊憂國憂民,一邊又殺了好幾隻殭屍。他既不像魏凌風那樣把醫院當成了拉風耍帥的舞台,也不像江寒那樣所到之處皆是屍山,而是始終沒有放棄和殭屍之間進行跨物種的交流。
剛殺死一隻護士模樣的殭屍,一隻醫生模樣的殭屍又九死一生地穿過生死線,和顧青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顧青沒見過醫生,單純地覺得這隻殭屍挺好看的,除了從脖子延伸到臉上的一塊爛瘡,端正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像是一個陷入沉思的學者。顧青歪歪頭,他也歪歪頭,一顆看不出面貌的腦袋滾到他的腳下,他終於想起自己的本能,露出嘴裏尖銳的獠牙,加速朝他衝來。
他觀察到,這隻殭屍跑動的動作,非但沒有任何“僵硬”之態,反而比艾達和駱羽還要敏捷許多。他靠着圓形的服務台往旁邊一閃,殭屍也迅速改變了進攻的方向,最後用雙臂封鎖住他的退路,對着他的脖子便咬下來。
滾燙的熱氣從殭屍嘴裏冒出,衝擊到顧青的臉上,而那塊腐爛流膿的爛瘡,則從內而外地溢出了一層流光溢彩的亮藍色。
顧青千鈞一髮之際掐住殭屍的肩膀,生生把他止在了一臂長的地方。殭屍低下頭來用獠牙去夠顧青的胳膊,裸露在外的脖頸露出肌肉的形狀。顧青又一膝蓋將殭屍頂在了地上,殭屍卻迅速地翻過身來將顧青反身壓了回去。一人一屍,一拳一腳地,開始了冗長而沉悶的近身肉搏。
每一次用力,殭屍身上的肌肉都在長大,並且越來越有力。他身上爆突出來的血管中,流的彷彿不是血液,而是岩漿。
顧青感到自己越來越熱,躲避襲擊的模樣也越來越狼狽。
他抬起頭去看魏凌風和江寒的舉動,卻見這二人正在進行“屠屍比賽”——每當江寒身法極快地靠近一隻殭屍,魏凌風便抓着火器,搶在江寒的匕首劃過殭屍脖子之前,先行射穿殭屍的腦袋,然後還要大聲地報出一個數字,顯示出自己“攔路搶劫”的能力。
當魏凌風數到“一百二十三”時,服務區終於安靜了下來。江寒反手一刀割開最後一隻殭屍的脖子,顧青也終於將匕首戳進了身上這隻殭屍的心臟。他將殭屍燒炭一般的屍體拋在一旁,劇烈地喘息着說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些殭屍燙得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由內而外把他們燒化,而且這個過程中,他們的反應越來越快,力量也越來越大。”
顧青說話的時候,兩邊的走廊上卻三三兩兩地出現了幾個人類的身影。他們互相攙扶着彼此,有的還能勉力支撐,有的則不住乾嘔着,一眼看上去,倒是統一的灰頭土臉,連仿真動畫都掩飾不住他們臉上的驚恐。
其中一個紅髮青年虛弱地抬起頭來,像看怪物一樣看着顧青他們三人:“你們……你們竟然把它們都殺光了,我和大牛一起,好不容易才打死一個。”
滿地都是腐爛發臭的腦袋、身子與殘肢,映着滿牆烏黑濃稠的血,完全就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魏凌風將武器往空中拋了一圈插回兜里,輕快地哼了一聲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曲調,往來人出現的走廊上走去。走了一半,他才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說道:“你們誰知道血清長什麼樣?放在哪裏?”
他的臉上帶着冷血殺手才有的嗜血和囂張,一時之間,誰也沒敢回答他的話。
就在這時,半蹲在地上研究屍體的顧青忽然開口說道:“不,還記得三天前,吳驍將軍說的話嗎?我們被訓練成時間特工的目的,是要根據一些模糊不清的信號,去往一個看似風平浪靜的時代,然後尋找出可能威脅到人類生存的潛在危機。但如果世上大部分人已經變成了殭屍,我們過去還有什麼意義?而且,如果我們的任務真的就是找到一個叫‘血清’的東西,送到一個特定的地方,為什麼又沒有任何多餘的信息?”
他沉了口氣,繼續說:“有沒有可能,其實我們根本不是來找血清,而是來弄清楚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顧青聲音平靜,卻帶着指揮千軍萬馬的無形威壓。幾個極度不適的,也漸漸停止了乾嘔,將注意放到了顧青身上。紅髮青年頭一個說話:“有可能,我們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手頭卻什麼信息也沒有。我和小灰找遍了可能存放血清的地方,卻沒有看到什麼東西帶有特殊標識。”
顧青站起身來:“你們當中,有人是大夫么?”
“我就是大夫。”攙扶着紅髮青年的矮個女生說道。這個矮個女生一頭灰發,扎着馬尾辮,應該就是紅髮青年口中的“小灰”。
顧青低頭看了眼那具還算完好的殭屍屍體:“你過來看看,這些人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S病毒的屠宰場’,不就是S病毒嗎?”有人不滿道。
“那你知道血清到底在哪裏?”顧青冷酷地反問。
這次,無人再開口說話了。空氣中瀰漫著灼熱、惡臭和焦慮。服務台上方“滋滋”作響的應急燈光,更把這座屠宰場照得猶如一個巨型微波爐,無論暫時活着的人類還是徹底死去的殭屍,都是這道黑暗料理中不可或缺的食材原料。
不知過了多久,江寒忽然說道:“我看很好,如果能弄清他們為什麼變成了這樣,也更容易找到血清。”
江寒聲音冷冽,猶如一洌清泉繞樑而過,短暫地給快熱得虛脫的眾人降了溫。加上不少人已經看出江寒才是他們當中武力值最高的那個,他的話一出口,也就一錘定了音。
一個身材高大、扎着小辮的男人從醫護室中推來病床,又由兩人一人抱頭、一人抱腳地把屍體抬到病床上,推到電梯門口。
不足十米的一段路,病床下的滾軸已經數次壓到殘肢上,血肉被壓裂的聲音,和隨之而來的灼熱腐臭之氣,成了許多人好長一段時間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按照小灰醫生的意思,他們先去血液科檢驗了殭屍的血液,再去顯微鏡下看了他的細胞組織,最後又回到眾人都不願再回的那一層,給殭屍做全身性的核磁共振,然而,核磁共振的機器才剛剛啟動,就“滋”地一下冒了煙。
本來還算鎮定的小灰,臉色卻忽然變得不好看起來。像面對手術室外的親屬一樣,她站起身來,鄭重地宣佈道:“病毒形態不可知,但細胞有極強的放射性,或因為接觸大量輻射所致。如果我想的沒錯,這种放射性物質還可以在生物體內自行繁殖。”
“我一直感覺很熱,熱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你說會不會我也吸收了這种放射性物質?”紅髮青年大口地喘着氣。
“紅毛,別緊張,這只是個遊戲。”魏凌風和江寒一道站在最遠處,雙手插在褲兜中,屁股靠着化驗台,語氣里透着輕鬆之意,“況且,就算不是遊戲,我們也死不了。”
魏凌風的模樣雖然欠扁,話語卻的確起到了安慰之意。
扎着小辮子的肌肉大漢吐出一口巨量的熱氣:“他媽的,這是什麼虛擬現實?我現實中肯定也在流汗。”
一個剛剛嘔吐過的女生說:“也不知我有沒有吐在VR服里,這氣味真是太真實了。”
“是啊,不會是我們的設備導熱系統出問題了吧?這哪裏像個喪屍遊戲,完全就像個巨型烤箱。”
“我想下線了,也不知一個半小時還剩下多久。”
……
眾人噩夢方醒,紛紛討論起虛擬現實。顧青卻十分遺世而獨立地,獨自一人坐在殭屍身旁,捏着殭屍手臂上虯結的肌肉——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是一隻文質彬彬的殭屍,可是轉眼,就變成了個肌肉誇張的壯漢。
顧青一邊回憶一邊用力,終於,“滋”地一聲,殭屍的肱二頭肌被他捏爆,亮藍色的放射性物質猶如岩漿一般噴薄而出,濺到了附近幾人的身上,才漸漸冷卻下來,化作一灘發臭的黑血。
然而,顧青卻發現,自己身上被黑血濺到的地方,很快就泛起了一層微弱的藍光。
看着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時強時弱的藍光,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嘩地一下站起身來,顧青說道:“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吳驍將軍講的第一個案例,就是二十五位軍人如何給反應堆降溫。如果這些殭屍,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活死人,而是一個個獨立存在的反應堆呢?它們的活動越大,體內的反應就越劇烈,與他們打到最後,只能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況且,這些殭屍徹底死去后,體內的液體依舊具有放射性,很快又會感染其他人。所以,也許我們要做的,從來都不是打殭屍,而是將他們冷卻。”
小灰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說道:“太平間!”
顧青暗中鬆了口氣,他其實並不知道反應堆、放射性、輻射、病毒都是些什麼東西,話卻就那麼脫口而出了,說完后,他還生怕大家集體爆發出一陣大笑。
就在這時,一個長發男子走進核磁共振室中,神情嚴肅地對他們說道:“不需要了,你們這棟樓中的所有人,全部感染了大量放射性S病毒。等你們再回大廳中收屍,你們自己也要變成喪屍。”他對着左手上的個人終端輸入一串密碼,“但好在,自從1607年S病毒出現以後,大部分醫院都裝了集體冷凍設備。”
說話之間,零下兩百度的液氮從房間四周的中央換氣設備中迅速流出,伴隨着幾聲短暫而痛苦的慘叫,很快就漫過了眾人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