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醫生已盡全力搶救了，但是目前他仍舊昏迷不醒。陸小姐，你進去吧。”小三對陸敏低聲說道。

陸敏盯着房門，沉默不語，一動不動。

眼前哪裏是房門，分明是道生死的分隔線。

線里是他，線外是她。

陸敏發現自己的腳重如千斤。她渴望見到房裏那個心心念念，令她擔驚受怕的人。可是，又害怕見到他。她怕這一次見他，會成為永別。

小三見她半天未動，心中瞭然，眸光閃爍了一下，為她打開了房門：“陸小姐，快進去吧。再不進去，有人要急瘋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似乎低聲輕笑了一下，但是陸敏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的情緒中，沒有聽到。

小三並沒有進來，似乎要為陸敏留出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讓她和蕭卿逸單獨相處。可是當陸敏邁着沉重的腳步走進病房時，發現秦天和陸家人都在場。

“你們……”她愣愣地看着他們，困難得說不出話來。

逸的情況居然如此糟糕么？糟糕到與他熟識的人都趕到醫院來為他送行？

“老姐，你總算來了！”陸美大叫一聲，衝過來就撲到陸敏身上，抱着她哇哇直嚷，“老姐，你知不知道我們一直在等你？”

“等我？”陸敏愣愣地問她。

“呃……是的，因為……”陸美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卻支支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忽然秦天咳了一聲，走過來解釋道：“小敏，你不知道，逸出車禍后，被送進醫院時，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他不是昏迷不醒嗎？”陸敏問他，心底忽地湧起一絲小小的希望。

也許逸的傷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也許大家都過於悲觀了，也許……

“呃……他剛送進來時，還沒有昏過去。醫生說，小逸車禍時傷到了頭部，所以才會昏迷不醒。醫生還說，最好讓他在乎的人一直和他說話，也許他能醒過來也說不定。”秦天又咳了一聲，然後對其他人說道，“我們還是先出去吧。小敏難得來一趟，也許有不少話要對小逸說。”

陸美氣沖沖地瞪了秦天一眼，小聲嘀咕道：“你會不會說話啊，什麼難得來一趟？醫院誰高興來啊……”

“小姐……姐，走了，走了。”陸麗推了她一把，和大家一起走出病房。

鬧哄哄的病房忽然間安靜下來，似乎每一聲細微的呼吸聲都能聽到。陸敏慢慢地走到床前，看向床上躺着的那個人。

其實，從走進病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剋制着自己不要驚慌，不要尖叫，不要哭泣。可是，如今，當她看到床上那安靜地躺着的男子時，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

蕭卿逸的面容保持得很完美，和平常一模一樣，在車禍中，他似乎並沒有傷到容貌。潔白的被單覆蓋了他的身體，無法令陸敏窺見他身上的傷痕。

他柔順的黑髮覆在額頭，襯得他面上的皮膚似玉般光潔美麗。他烏黑的睫毛又長又翹，象兩把小扇子蓋住了他的眼睛。他鼻子很挺，象是用最好的象牙雕刻出來的完美的藝術珍品。他的嘴唇厚薄適中，唇形優美。他臉上沒有一絲毛孔，皮膚細膩得令女人嫉妒。

雖然他的面容比女人還美，可是，卻從來不會被人誤認為是女人。陸敏心想，也許這與他超過女人太多的身高以及從他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高貴而凜然的氣質有關。

他長相絕美，卻不嬌媚，不見陰柔，反顯陽剛。他象是神創造的最完美的作品，吸引着世人對他頂禮膜拜。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的男人，居然成為她這個平凡女人的老公。

“逸，是不是我太貪心了？因為自己過於平凡，卻得到了完美如你的真誠的愛情，所以連老天也看不下去了，要用你來懲罰我？”陸敏坐在床前，伸手輕輕地撫摸着蕭卿逸完美無瑕的臉，喃喃說道，“我一直不敢相信，我們會結婚。你那麼優秀，那麼完美，而我，卻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那一個。我承認我任性，無禮……可是，不知為什麼，和你在一起時，我總是難以平心靜氣。也許是童年時那……那女人拋棄我們時給我留下了太深的陰影，令我一直沒有安全感。我一直不敢相信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能擁有真正的愛情。所以，我一直抗拒着你，對你的態度一直不好，對你大吼大叫，對你頤指氣指，老是欺負你，責罵你。可是，你那麼好，那麼好。年紀還那麼小時，就懂得體貼人，照顧人，我不知不覺被你吸引，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你。可是，你家世太好，總讓我自慚形穢。

逸，我想我是真的自卑。從小到大，我學習不好，個性差勁，還老是打架生事，在學校受老師批評，在家裏被父母責罵。我爸說我生錯了性別，小捷說我投錯了胎。逸，這樣說，你總該知道我有多沒自信了吧？可是，你卻一直說我很好。還記得那次游泳比賽么？雖然最終我因受傷沒能參加比賽，但是，卻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件事。因為你一直鼓勵我要有信心，一直肯定我在游泳上的能力。我一直記得你那時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你說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只要能戰勝自己，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了的。

逸，這些年來，每當我遇到困難時，我就想起這句話，告訴自己一定能行。可是，我承認，在感情上，我卻做了逃兵。我沒有勇氣相信自己能夠擁有這份完美得令人嫉妒的愛情。我有什麼好，能值得你這樣傾心對待？我一直在暗自猜測，你是因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我既沒才，也沒貌，幾乎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會喜歡上我呢？我一直懷疑。所以，當我知道那天喝醉酒後，其實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時，我終於被懷疑和恐懼沖昏了頭。我很生氣，氣你的欺騙，你的隱瞞。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懷疑。我想我一直在找一個理由來告訴自己，你對我不是真心的。逸，如果我沒有衝動地離家出走，也許你就不會發生車禍。”

說到這裏，陸敏捂着臉失聲痛哭：“逸，你醒過來，好不好？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對你說。你說過要給我一個最浪漫的婚禮，你說要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你說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我們白髮蒼蒼，皺紋滿面。你還說過，我們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讓他們組成一隻足球隊……逸，你快點醒來！嗚嗚……我害怕，我害怕沒有你的生活。逸，我真的不敢想像，沒有了你，我還要怎樣活下去。逸，你給我勾畫出那麼美那麼美的一個未來，你不能就這麼殘忍地將它打碎。逸……嗚嗚，快醒過來。你一直問我愛不愛你，你難道不想聽聽我的答案嗎？”

與蕭卿逸相處的一點一滴湧上心頭，陸敏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湧上的絕望和疼痛，猛地撲到蕭卿逸的身上，抱着他的肩膀，大聲哭求：“求你醒過來，逸，醒過來！你若走了，讓我怎麼辦？讓我怎麼辦啊？”

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傾泄而下，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落在蕭卿逸的臉上，一滴，又一滴，只一會兒，但濡濕了一大片……

蕭卿逸的睫毛在淚水的衝擊中顫動了幾下，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起來。

可是陸敏沒有看到。

悲傷、絕望、悔恨……種種負面的情緒攝住了她，令她幾乎崩潰。

母親拋棄她和家人時，她沒有哭；鄰居們同事們嘲諷恥笑她時，她沒有哭；學校的同學欺負她時，她沒有哭；和街上的混混打架時，她沒有哭……可是，此刻，她卻象是永遠也無法停止哭泣似的，一發而不可收拾。

如果眼淚如洗刷掉她的悔恨，如果哭泣能減輕她的痛苦，那麼就讓她永遠哭泣下去吧。

她哭得肝腸寸斷，日月無光，哭得聲音沙啞，體力衰竭。

忽然，一聲深沉的嘆息在耳畔響起，她被擁入了一個寬廣而溫暖的懷抱。那人的大手托着她的後腦，灼熱的唇熨貼着她的眼角，一點一點地吻去她的眼淚。

“真是個愛哭的傻女人。”充滿憐惜和柔情的話語卻象個炸雷一樣震得她頭腦一片空白。

她愕然地抬起頭，正對上了一雙蓄滿了深情和笑意的雙眼。

“你……你……”她指着身下的蕭卿逸，語不成句。

“笨女人。”蕭卿逸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輕笑道，“不認得你的老公了？”

“你……你不是重傷昏迷嗎？怎麼……”她說不下去了。

蕭卿逸向她眨了眨眼，笑道：“我怎敢不醒過來？再不醒過來，你就要水淹病房了。”

“你……”陸敏恍然大悟，伸手指着他大叫，“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出車禍，是不是？也根本沒有受傷，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