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杏花微雨
廂房內只有一鼎巨大的香爐,一張簡單的方桌上擺了一些水果,一個香料盒子和一把銀勺。
“小姐是看上清平府中的寒茶了?”白含笑走了進來,在方桌上拿了香料和銀勺,在香爐里添了一匙。
“在這兒,連口茶水也喝不到。”九歌拿了個蘋果啃了一口,喃喃道,“妖物啊。”
“既是妖物小姐可要帶上我。”白放下香料,將方帕遞給九歌退到一邊。
“哪日不曾帶你。”九歌提起香爐蓋,把方帕中的碎發盡數撒了下去。才剛下去,香爐中就升起了一縷紫煙,晃晃悠悠的爬上樑。
抬手輕輕掃來一星半點的煙霧吸了一鼻,九歌閉上雙眼時看到的並非黑暗,而是另一副光景——
杏花微雨,濕潤的空氣中帶着一點兒清苦的味道,青色的石板路上站着一個光着腳丫的孩子,衣服上打着布丁,紅一塊藍一塊的。
“卿么兒又趁你阿媽趕早市來這看杏花了,進來坐吧。”杏樹下的茅草屋門推開了一道口子,插着翠綠色發簪的阿婆微笑着招了招手。
孩子點了點頭啪嘰着腳丫子跑進茅屋,在鍋里拿了白面饅頭坐在凳子上啃起來,熟悉的像是自己家。
阿婆寵溺的揉了揉孩子的腦袋,也不說話,坐在他身邊看着窗外發獃。
站在窗外的是九歌,但阿婆的視線卻直直穿過了她,對着遠方,眼裏充滿了嚮往。
九歌轉身,畫面隨即一轉。
一個年輕人跪坐在墓碑前拜了三拜,在三柱香邊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杏花,那年輕人細看就是年輕時的張客卿。
“大人,小的斗膽一問,不知這位逝者與您的關係……”
“杏花清苦,但花香宜人,如人生,需要懂得苦中作樂,這便是阿婆教我的道理,她是我的引路人。”張客卿回答。
九歌面無表情的扇了扇手,畫面再次一轉。
廳堂上幾人恭恭敬敬的跪着,頂着誇張高帽的公公捧着聖旨宣讀,“奉天承運……”
沒等他說完,九歌抹去了畫面,張客卿經歷過的瑣事在九歌面前一幕幕展現,但九歌並無興趣。
“哈——哈——哈——”急促且貪婪的喘息聲讓九歌停下了即將抹去記憶片段的手,那聲音來自一個陰暗的角落,她正想去看,一聲驚雷將她的視線擾亂。
“轟隆——”雷聲夾雜着一道撕裂夜空的張揚的閃電,嚇得這座城一片慘白。
緊接着,雨下來了,喘息聲被磅礴的大雨覆蓋,仔細聽才能辨別出微妙不同於雨聲細微的聲響,那個人還在原處。
冬夜的天原本是很堅強的,不輕易哭泣,但今日例外。
何人在角落中喘息,九歌並不好奇,她只是討厭那份勞累辛苦的聲音。
“啊——”這聲尖叫比雷聲還要滲人。
“出什麼事了?”
“怎麼了?”
看來九歌終於找對了,這份別樣的記憶深處,被凄慘和喧囂夾雜,驚叫聲過後,街道兩旁的人家陸陸續續亮起了燭火,昏暗的小城有了些火光紅火的暖意。
每家每戶都推開了房門,出去探頭探腦,小城不大,說是城鎮更像是村莊,但凡有一點事就會傳遍每個街角。
“來人啊,快來人啊。”
尋聲出去的男人撐傘,身後的妻子操心的幫匆匆出門的頂樑柱披上外衣。
還有個淘氣的孩子赤腳跑出來看熱鬧,腳丫在雨水中踩出有節奏的聲音,他的娘親也很快披上衣裳追了出去,“么兒,慢些,慢些!”
“娘!那邊好多人!知縣大人好像也來了。”被娘親一把抓住的孩子不舍的張望近在咫尺的人群,還鉚勁兒的把娘親往人堆里拉。
“娘親——我就看看嘛。”拗不過娘親,孩子變撒起嬌來。
“唉,好好好,娘這就抱你去看看。”做母親的哪裏抵得過孩子撒嬌,連忙告饒。
才把孩子抱起來,一個壯碩的男人攔住了這對母子的去路,“萍嫂,趕緊帶孩子回去吧,這可不是女人和小孩能看的,讓你家牛哥也趕緊回來,大晚上的就別出去了。”
“虎子,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萍嫂一愣,見虎子神色緊張,遍下意識的抱着懷裏的孩子退後了幾步。
虎子看了她懷裏的孩子一眼,又看了人群中的知縣一眼,嘆了口氣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句,“死了人了,最早發現的楊嫂都嚇蒙了,暈過去好幾次,商大夫正治着呢。”
“啊?怎麼會這樣?”萍嫂詫異的失聲叫了一聲又連忙收了聲,向虎子點頭告別,匆匆帶孩子回頭走。
“娘,出什麼事了?”孩子總是好奇,一刻也不想落下。
萍嫂忌諱的很,不想多說話,“小孩子家家的,別問東問西。”
“是不是閻王老爺又來收人了。”
“行了,別說了。”萍嫂推着孩子回屋,把屋裏的燈通通點上,過年時也不見得她這般,這會兒也沒心思心疼燭火錢了,還是命要緊。
人吶都是這樣,一旦周圍暗下來心裏就沒底,燈一亮就彷彿看到了希望,危險似乎就該是躲遠不敢走出黑暗的樣子。
兇案發生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血污幾乎將地面重新染了一遍顏色,血腥味中還摻雜着泔水的催吐味兒。
“大人,這已經是幾個月來的第三起了,官府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到,街頭巷尾都在傳這是妖孽作祟,鬧得人心惶惶的。”在張客卿身邊說話的人長得挺清秀,但長眉微皺,滿臉難以掩飾的愁容。
張客卿也是頭痛欲裂,捏着眉頭接話,“當今聖上賢德,怎會生出妖物,終究是本官無用。”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九歌無心他們的對話,穿過堵在巷口的兩人,徑直走向旁人避之不及的屍體。
官府的人正在一旁邊調查邊記錄,走來走去的有些妨礙九歌的視線,但她還是看清了——死者呈現一種怪異趴倒的姿勢,臉朝下,上面還粘着幾粒白飯,嘴巴長得老大,像是看見了什麼無法形容的東西,背上一處從脖頸延伸到臀部的傷口清晰可見,腰部還有幾處被捅穿的一虎口寬的小傷口。
背後偷襲嗎?九歌想了想,又瞧了幾眼周圍的環境,總覺得有股異樣的違和感,忽然她踱步走向了巷子深處,越往裏走血腥味越重。
巷子深處的小徑連接着隔壁酒館的后廚,幾個泔水桶七零八落的翻到在地,想起死者臉上的殘羹便能料想他的身份。
一個翻找泔水桶勉強果腹的野民*(古代對流浪漢的稱呼)會得罪什麼人,遭此滅頂之災,九歌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她跨過殘羹冷炙繼續向里走,燈光很暗她的眼睛卻很明亮,牆上有大量噴濺的血跡,地面上的血跡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向兩邊迸濺,站在中間的應該就是兇手。
牆邊有一棵歪脖樹,樹枝空隙正好可以躲下一個人,而泔水桶就翻到在樹根周圍,兇手從樹上跳下來襲擊了正在“用膳”的死者,九歌做出了判斷。
看樣子兇手身上的血也不會少,這樣大的目標為何張客卿動用這麼多捕快也毫無頭緒,莫非真的是妖物所謂,九歌忽然來了興緻。她開始猜想是哪種妖物,若馴服能否養在齋中。
張客卿的到來打斷了她的思考,顯然,他也發現這裏才是第一現場,至於兇手為什麼把屍體移動到巷口就不得而知了。
“明明扔在裏頭更不容易被發現,兇手為何多此一舉,將屍身脫到外頭?”張客卿皺眉不解道。
“或許那人只是向官府挑釁。”他身邊的人接話。
“可有可疑之人?”
“尚未發現。”
“罷了,把這裏收拾好,留幾個人在這兒執勤,別叫村民們心慌。”張客卿的聲音慢慢變得模糊。
張客卿嘆氣道,“張峰,你是否也認為老祖宗的話是對的?”
“古籍上有着,人族之外的確還有他族,獸修千年為妖,只是他們擅長藏匿與障眼法,不曾真正與我們相見。”張峰坦言,“老祖宗所言,不敢不信。”
“哎,回府吧。”張客卿搖頭無奈道,“若真是妖孽作祟,便只能求助高人了。”
“大人是想屬下前往北雲齋?”
“不,本官親自去才更顯誠意。”
引發這場騷動的遺體隨着火把的光線一點點遠離這個村子,溫暖人體的火光卻照得心裏冰涼涼的。
犀利的白光再一次撕破夜空,躲在角落中喘息的聲音慢慢變小。
他似乎並不介意被泥巴弄髒身體,胡亂抓了抓亂髮,從懷裏寶貝似的拿出了一樣東西,藉著雨水認真洗刷,直到閃出一道凌厲的銳光。
那道寒氣被九歌察覺,直覺告訴她,這片黑暗中還有一個人,再想看的時候,畫面已經不清晰了,朦朦朧朧像是籠了一層霧。
回頭,張客卿已經帶着隨從轉身離開,記憶結束,九歌也只能被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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