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番外篇：此去經年
秦朗這輩子做的最瘋狂也是最理智的一件事就是親手弄殘了害死他姐姐的人一雙腿。
那一年，他還只有十一歲。
秦家長女慘死，陳家繼承人陳瑾銘被廢，原本是世交的秦陳兩家直接反目為仇，老死不相往來。
秦朗作為害慘了陳家繼承人的罪魁禍首，怕陳家反撲，秦家為了他的安全着想，直接把這個家裏最小的孩子給打包送到了老宅祖宅。
美其名曰把人送到鄉下修身養性，但圈子裏的人都知道，秦家這是在保這個孩子。
從此在這個四九城裏少了一個肆意張狂的小少爺，平江縣的江河鎮上多了一個混日子的少年。
秦朗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但從京城到小鎮，遠離父母家人和朋友，身邊只有幾個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跟着，這份孤單沒法跟別人說。
小鎮窮困，沒有什麼樂子可找，他來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能交上一個價值觀相同也投緣的朋友，到最後能做的也就是在課堂上無聊睡大覺，不上課的時候騎摩托車找找刺激過過癮。
讓他過得如死水般沒有一絲波瀾的日子濺起一朵清脆水花的，是他上初一碰到了一位老師。
黎老師人不大，但面對他這個連其他老師都不敢管的學生，是真的一視同仁。
該教訓教訓，該罰站罰站，他也無所謂，反正也無聊。
至於丟面子去報復，他其實也沒有其他老師想的那麼霸道。
沒見他課堂上只是睡覺也不搗亂嗎。
至於那些老師不敢管他，估計是因為覺得他長得有點兇狠吧。
讓他對這位黎老師改觀是一次家訪。
夜裏騎摩托車摔斷了腿，這事以前也有過，打電話給學校請個假就行，老師知道了也就完了。
但他沒想到的時候他們這位黎老師居然要打電話過來家訪。
還在電話里放狠話讓他等着，等着就等着唄。
反正他現在也就是一個病號，黎老師再凶，還能打他不成。
家訪其實以前也有過，不過那些老師也都是例行公事而已，他都不用出面，李嬸就能應付。
但這次的家訪有點不一樣。
人直接到了他面前不說，非但沒有關心他的傷勢反而品評起來了。
不過品評的話倒是蠻有道理。
優秀的賽車手，都是頂尖的數學和物理高手么？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還未知的領域。
他雖然沒有想過要當一個優秀的賽車手，但他喜歡找刺激，能讓自己在找刺激的過程中減少傷害，學一學也無妨。
同時他也發現了，他這位年紀並不大的黎老師，懂得還挺多。
對賽車手有這樣的認識，這個小鎮上的初中老師會知道嗎？
那麼，這位黎老師，又是什麼來歷呢？
秦朗不得不承認，他有點好奇。
對黎老師的第二次改觀，是他沒想到這人不光懂賽車手的一些理論，她還會騎。
還騎得比他還好！
他這次可以確定黎老師並不是一個小鎮老師那麼簡單。
這年頭摩托車可不多見，尤其是他這種類型的摩托車，已經屬於重型機車的一種了，小城市都很少見，並別說這麼個小鎮上。
而能把這種車子騎這麼熟練的人，真心不多。
第三次改觀，源於一場打架。
他上學這麼些年，見到的老師沒有二十位也差不多了，但論起彪悍和打架能力，他覺得黎老師能榮登榜首。
黎老師揍人時候的那股狠勁，真的顛覆了他對老師這個神聖職位的固有印象。
三次改觀，足以對一個人印象深刻。
他自己也能感覺到，從認識黎老師后，自己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秦家的教育嚴苛，對家族中的子弟一直以來奉行的就是能者上弱者下，他們是有好的資源，但也要從小學會去拼去搶去一步步地把自己鍛煉成無堅不摧的強者。
沒有人會跟他說：“秦朗，一個優秀的賽車手會知道如何在賽車中規避風險。”
“秦朗，收斂你臉上的戾氣。”
“秦朗，別讓自己被這些事影響。”
“秦朗，吃糖。”
······
他能感覺到自己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戾氣在一點點減少。
所以在決定回京城的時候，雖然還分不清自己對黎老師的感情到底是一份好奇和崇拜，還是喜歡，但他知道有些話要是在離開之前不說，他絕對會後悔。
說完被拒絕他也不意外，之後被躲着也符合他知道的黎老師的性格。
拒絕就拒絕了，不會給他留半點希望。
哎，還是有些失落的。
中考完，他按計劃回京。
離開了兩年的京城有了不小的變化，熟悉的面孔依然在。
當然，敵人也在。
回來后的秦朗依舊可以當他的小霸王。
但據他的小跟班們說，他走了這兩年回來變化還是挺大的，最明顯的就是手段懷柔了很多。
其實不是懷柔了，這兩年的‘流放’，還是讓他成長了不少的。
逞兇鬥狠溜街打架是小時候才玩的，他以為自己很厲害，但這世上比他優秀的人不知凡幾，實在也沒什麼可驕傲的。
黎老師高考還考出來一個高考狀元呢，他就算考不到那麼好，但也不能太差。
跟陳瑾睿那幫人進行摩托比賽前偶遇黎老師，哦不，他們現在都是學生，只是區別一個是高中生一個大學生，該改叫漫漫姐了，他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大腿來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心裏的漫漫姐已經成了無所不能的代名詞。
比賽一點意外都沒有的獲得勝利，慶功宴上的漫漫姐在他和一眾小弟之間簡直魅力無敵。
但在慶功宴之後，他和漫漫姐就很少見到了。
雖然一個在京華一個在京華附中，學校間的距離倒是隔得不遠，但想要見個面依舊很難。
他想考京華，像之前那樣混日子果斷不行，得抓緊時間認真補課，畢竟京華大學可不是憑藉關係就能進去的，想要進去無論是誰都得考進去。
而漫漫姐學業同樣很忙，像他之前想的那樣兩個人能時不時見個面吃個飯什麼的，果然一直都只存在在他的想像中。
壓根就沒時間碰面。
靜下心來好好學習，秦朗本以為兩年後自己就能如願考進京華大學當上漫漫姐的校友，但變故來得太突然，壓根就沒有給他參加高考的機會。
爺爺突然疾病去世，秦家亟需一個人前往軍中發展，而他剛好是秦家最合適的人選。
身為秦家子弟，從小享受秦家給予的資源，這份責任他責無旁貸。
沒有任何餘地，休學，收拾行裝進軍營，從一名最普通的列兵做起。
在往後的這幾年時間裏，他要讓自己一步步成為秦家在軍中的頂樑柱。
遠離城市處於大山深處的軍營中不再有京城的浮華和喧鬧，目之所及只有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軍綠色和每天從早到晚響在耳邊的響亮口號聲，以及最嚴明的紀律。
訓練，出任務，受傷，立功，流汗，流血。
在這裏沒有時間和地方讓你呼痛，再苦再累也要強忍着。
他也再沒有時間去想一些少年朦朧間的情情愛愛，在這種環境下就算是再難割捨的遺憾也會從腦海中漸漸淡去。
等到他終於爬到家中期望的高度，回望過去，已經過了好幾年。
他也和社會脫節了太久，回到城市裏面反而覺得格格不入。
難得過年休假，他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裏，輾轉才得知漫漫姐和姜湛已經結婚的消息。
倒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難受，畢竟這麼些年他也早就鍛鍊出了近乎堅不可摧的心臟，而且一切也都有跡可循。
哪怕不想承認，但他當年也有眼睛能看得出來，當時的漫漫姐在面對他和姜湛的時候，其實還是有些區別的。
只不過當時的他故意去忽略了這份特殊的對待，當然現在也能夠平靜地回想起來了。
未免尷尬，他沒有去見他們。
其實也是不知道見面之後要說些什麼。
恭喜嗎，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說出口。
年假過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就返回了軍營。
等到再次見面，已然又是幾年後。
他也已經依從家裏的安排和父母的念叨，找了個當軍醫的女孩結婚。
要說感情基礎其實淺薄的很，會在一起，無非是‘適合’這兩個字。
再加上他和妻子都忙，搭夥過日子罷了。
這一次見面，這人的模樣依舊如回憶里的那般，好像時光回溯，什麼都沒有改變。
依然是他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笑，連跟他說話的語氣都跟以前沒多大分別。
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有分開那麼多年，更沒有物是人非。
秦朗在這一刻真心覺得自己的記憶真的是好到可怕。
當然，還是有分別的。
漫漫姐的身邊多了一個胖嘟嘟的小丫頭。
小丫頭眉眼跟她媽媽長得真像。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說起自己已經結婚的事情。
或許是下意識的，他不想讓自己現在的妻子和漫漫姐見面吧。
經過這一次的見面，他也確信，自己這次是真的放下了心底的那份執念。
他和他們都好好的，就好。
人生又怎麼可能沒有遺憾呢。
至少，此去經年，當年的那一場相遇，終究是驚艷了他的少年時光，也以足夠溫柔往後的歲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