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與過往
鍾禹陪同太子去上朝,遠遠看到丞相擔驚受怕繞道走,止不住笑了。
“這叫什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顧鴻崢權當看不到一個護衛嘲笑當朝丞相的樣子。
“唉,殿下知道皇上給我安排什麼新職務嗎?”
顧鴻崢面無表情回答,“散騎常侍。”
鍾禹表情好像是便秘,“殿下你是在偷笑嗎?”
顧鴻崢否認,“沒有!”
按照父皇的安排,鍾禹未來可能要擔當郎中令職責,再差點,也是個衛尉,父皇重視尚書大人,那老頭勤政,就是為人耿直一根筋,老想着推舉二皇子上位,他是真的很支持晉王,也許是因為女兒嫁給了晉王的緣故。
顧鴻崢去到朝堂,徑直走到專屬的位子裏站定,他不理會竊竊私語的群臣。
前兩天丞相稱病不上朝,群臣們很多天沒見到他,個個都說甚想念。
顧崇銘走到皇位里坐下,他溜着鳳目四處尋找丞相的身影,欲問他考慮得怎樣,要不要為太子盡心儘力,不僅要恪盡職守,還要送上女兒?
顧鴻崢無視父皇的興高采烈,他站在原地兀自思索:
如果丞相答應嫁女,那麼作為太子必然要君子一諾、言出必行。
是他自己說要娶丞相之女,不能說過就不認,而一旦認,一輩子就要和權臣交鋒,只要勢力開始凝結,便會膠作一團,無論如何也分不開。
說來有些後悔,明知道衝動容易壞事,偏他在這件事上豪賭。
鍾禹站在後方偷偷觀察太子,他猜測外冷內熱的諸君在想念那小師妹。
某人嘴上說著放下,可身體裏的每一寸都向著那人纏綿不休的靠近去。
鍾禹最懂口是心非的主子,就他那點心志,不輕易間總被一人繞成指柔。
顧鴻崢垂眉斂目,腦海里的幻象,不是江山萬里圖,而是一個人的音容笑貌。
她是中州太子妃,曾一舉名動瀚海,很多人都說謝家有女,天姿妙顏。
她舉手投足風華絕代,只一舞傾國傾城,舉一劍而動四方。
可謂天下獨絕。
而這樣的人,正在提劍向他刺來。
顧鴻崢睜開眼,看到由遠及近的長劍,那劍直取他的眉心。
她道,“天璇劍曾取我心,那麼瑤光劍可否取你心?”
顧鴻崢痛苦閉上眼,他心甘情願接受一劍索命,然而直抵內心的利刃化作白綾,一把將他捆縛住千萬重。
她道,“師兄,我寫信給你為什麼不回呢?”
“是師兄不要我了,不是嗎?”
“是你殺了我,不是嗎?”
“你的劍就對着我的心,一劍穿過去,不是嗎?”
她鬆開纏繞住他的白綾,那白綾一道道解開,慢慢化作雲煙消散。
她道,“其實世上沒有非你不可,你於我而言如是,我於你而言同樣,我們何必自欺欺人。”
她轉身離開,慢慢走遠,顧鴻崢慌忙伸手,他想把她抓住,他說過要捆住小不乖一輩子,不,一輩子不夠,他想要她生生世世。
他十二歲遇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騙子,以為她是小師弟,沒想到是小師妹,她眨巴眨巴着漂亮的眼睛道,“師兄,我是女孩子喲,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唷。”
他十六歲再遇她,她又招搖撞騙,穿着白衣束着長發,轉身眉開眼笑態翩然,當時好心扶她一把,認不出這是弄丟很多年的小不乖,她仍舊眨着惹人桃花眼作禮:“多謝師兄。”
他十七歲和她再相遇,終於認出這是找了很多年的小不乖,也一併知道她是中州謝家女,她是中州太子選定的太子妃,很多人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
可他不允許,他把人抱緊在懷裏,他道,“我不管你是誰,既然你重新回到師兄面前,那隻能是我的人。”
她答應,好!
然後她又和夜白岑糾纏不清。
顧鴻崢看到虛幻張開密密麻麻的網,網蓋住了天地,也一併把他捂得密不透風喘不過氣。
他想掙脫,然而捆得太緊,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景象一步步的交錯開來,明明是她一劍取他的性命,最後變成是他一劍刺入她胸口,直接對着心。
她翻身轉開,斷然拔出劍,而後轉回來,然後朝他飛撲下來,就那樣張開雙手,朝他擁抱下去,她道,“我選你。”
顧鴻崢接住人的時候,只覺得天塌了,他撕心裂肺呼喊的時候,天地靜謐,萬籟俱寂,只余兩把劍互相交纏,他們為主,而她為他。
顧鴻崢眼看要走入魔障,卻聽得一聲詢問,顧崇銘道,“太子,丞相說的話聽到了嗎?”
顧鴻崢猛然回神。
他臉色微微慘白,額上微微滲着薄汗。
皇上道,“太子是否身體不適,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顧鴻崢努力平復心境,他回答,“兒臣,無事。”
皇上道,“方才丞相言,太子目前還是以政務為要。”
顧鴻崢抬手作禮,“是。”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算賭贏了,不能說穩操勝算,至少把不必要的麻煩給推開了。
之所以敢賭也是因為知曉丞相固步自封墨守成規,他不認可身為妃子所出的皇子繼承大好河山,如此當然也不會同意讓女兒嫁給一個無依無靠的太子。
群臣們看見孤軍奮戰的諸君魂不守舍失魂落魄,還以為他在為求娶不得而失落。
然而事實上他在想不相干。
總是不輕易間被那人左右,她在他的內心深處,與他血骨相連,心脈相通,稍微一念,就是萬箭穿心痛不欲生。
大臣們也不敢再為難太子,凡事見好就收,來日方長,今天先不說他了,說說邊城的事,聽說戍守邊關的蓮將軍要回來,那是蓮家七公子,是皇貴妃的哥哥,一位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其戰功赫赫,威名在外,他懇請皇上恩准其回帝都養傷。
顧鴻崢收住思緒,聽着眾臣談論邊關之事,心思下沉。
這敲擊了文臣丞相,還不能輕輕鬆鬆穩坐東宮寶座。
眼下赫赫有名的武將要回來,想必又要起一番腥風血雨。
蓮將軍與皇貴妃關係匪淺,若與蓮將軍過不去,就等於和皇貴妃過不去,到時宮內宮外一起圍剿東宮,他更加艱難。
群狼環伺、腹背受敵,他如何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朝堂上目前沒有他的心腹,他回宮不久就被冊封,大臣們都沒想過他會成為諸君,所以多半是支持五皇子,還有一些支持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甚至連不務正業的三皇子也有個別臣子看重並有所期。
就他顧鴻崢孤身一人,他失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下朝回去,鍾禹趕着去找太子,他問,“蓮將軍回來了,是不是要刀光劍影亂箭齊飛?”
顧鴻崢不回答。
鍾禹伸手晃晃,“殿下在想什麼?”
顧鴻崢收回思緒,他在如果她知道一個太子求娶丞相之女不得,是不是要冷嘲熱諷?
可是她會嗎?
不,她不會,她是天之驕女,瀚海洲里的任何女子都比不過,她生來至尊至秀,命中絕艷。
之前御史中丞之女前去宗門陪伴,而深諳聯姻之道的謝家女如何表示?她道,“師兄若想完成心愿,唯有收服權臣,不管他們暗藏怎般野心,若是你不能讓之馴服,也只能被對方馴服。”
她的意思是我祝福師兄和御史中丞之女日久生情喜結連理完成鴻願,這就是她,做事通透,無人可比,也就是沒有人比她更絕情。
鍾禹加快腳步跟上腿長的人,“殿下,你大手一揮把丞相掃去八千里之外,就沒想過與之促膝長談握手言和?”
顧鴻崢停下來,“其實你可以。”
“啥?”鍾禹莫名其妙。
顧鴻崢想到了一個不錯的法子,“你不是要支持我嗎,剛好,你到了成親年紀,尚書夫人也催得緊,不若就和丞相家的女兒聯姻。”
鍾禹驚恐萬丈,“殿下,我要回家吃飯,有事別找我。”他話不多說轉身就跑,怕慢一步被當成強強聯合工具。。